五分鐘后。
芬格爾氣喘吁吁地趴在地上,額頭有些紅腫。
任他如何揮動鐵棒,奧丁身周一米開外的無形壁障堅不可破,就像一個雞蛋殼將奧丁和身下的八足駿馬完美籠罩。
夏彌也在一旁微微喘氣,衣服早已被大雨淋濕,即使穿的是寬松的衛衣、休閑褲,也不免展露出美好曼妙的曲線。
楚子航皺眉站在奧丁一米開外,手中握著的圣劍卻無論如何也斬不下去。
在剛才的五分鐘內,他們嘗試了當下掌握的種種手段,手槍、言靈、圣劍還有芬格爾的尖牙利齒。
這家伙開始時直接餓虎撲食了上去,一副誓要將奧丁活生生咬死的殘忍,結果一頭撞在了無形壁障上,差點沒直接暈過去。
除了言靈外的所有東西都像是撞在了一重鐵上,伯來塔手槍的流彈還差點誤傷自己人。
他和夏彌的雙重言靈則像是撞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被虛無的東西所吞噬。
他們還嘗試了各種角度,但這重無形壁障卻是全方位的,哪怕他們試著破壞了腳下的地面,沉重的八足駿馬依然懸浮在空中。
這種堪稱無解的防護,讓他們無可奈何,只能望著近在眼前、不能動彈的奧丁望洋興嘆。
這是他們如此近距離接近奧丁,也是距離殺死奧丁最近的一次,但無形壁障的存在卻讓這段距離延伸到了天與地之間。
楚子航站在魁偉的八足駿馬前,凝望著奧丁,沒有錯漏任何一個細節。
這個在六年前打破了他生活的軌跡,為他施加了不可恕之命運的存在,此刻就如一尊凋像靜默地矗立在面前。
裹緊全身的白布上刻滿了血紅色的紋路,看上去就如森羅惡鬼般獰厲。
可他又穿著暗金色的甲胃、披著藍色的風氅,手握命運的長槍,就像從歲月史書中走出的神靈。
神明的至高至大和厲鬼的至幽至暗融匯在他的身上。
這就是混血種所能達到的極巔嗎?
楚子航不清楚奧丁的層次,但即使是一個假身所展露的威嚴與透露出的實力,就足以輕易秒殺他們三人,尤其是那bug級的無解能力,想來奧丁的真身絕對是龍王之上的級別。
那么…
將這份權與力賜予奧丁的摩根,又是何等層次,什么樣的存在?
真正的神靈?
她出現在這座世界,亂入這場游戲,又是為了什么,庇護她所選中的奧丁?
還是單純的“嬉戲人間”?
“走吧。”楚子航嗓音沙啞,轉身走向樓梯。
“這就走了?”芬格爾起身。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某人顯然沒準備讓我們鉆空子,多留無益。”楚子航腳步不停地走向大門,低聲道,“她已經為我們寫好了劇本,我們沒有砸翻戲臺的能力,就只能按照她的劇本走下去。”
夏彌默然地緊隨其后。
芬格爾凝望著身前的奧丁,突然聳了聳肩,雙手抱著后腦勺跟在了師弟師妹后面。
“我們應該換件衣服,但時間不多,必須爭分奪秒,所以直接出發。”楚子航站在電梯里說道。
“師弟有什么好去處推薦嗎?”
“沒有。”楚子航老實道,“我也不知道該去哪,但總比死待在這里好,你先前不是說路明非帶你去了一處地方嗎?就去那吧。”
“我覺得,我們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她的出現。”夏彌抬頭,目光沉靜。
她一直在思考,思考摩根出現的緣由,思考摩根和此地的“奧丁”存在何種關聯,思考摩根和路明非間的關系。
即使是她,也未曾到訪過阿瓦隆,更別說隱居在阿瓦隆中的摩根,在此前她甚至沒聽過這個女人的存在。
“現在的重點已經不是奧丁了,而是摩根。她顯然是為了我們而來,又或者…是路師兄。”
說到這夏彌停頓了下,直下的電梯內氣氛微凝。
三人間始終都在回避著一個話題,那就是關于路明非的話題。
他們每個人都知曉路明非的“一面”,但他們卻不清楚另外兩方是否知道,再加上各自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大家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規避。
就如楚子航不可能和夏彌說路師弟至少是個初代種。
夏彌也不可能告訴楚子航他的師弟其實是這世間最大,也是最初的怪物。
芬格爾則簽了“保密協議”,更不可能告訴這兩家伙前不久在師弟的引薦下,他拜訪了幾位業界前輩,彼此間相談甚歡,順便還從他們那拿了點封口費。
“現在擺在面前的首要問題,是摩根究竟想做什么,又或者想得到什么。”夏彌繼續道,“摩根必然與奧丁有密不可分的關系,但別忘記那個故事,被封印在尼伯龍根里的不止是奧丁,還有梅林!我們仍不知曉梅林有沒有取代奧丁,也不知曉梅林和摩根間的真正關系。”
“如果這里的是梅林,那也許她是來指引我們殺死梅林的。”芬格爾聳肩道。
“有道理,但在這里的只是一具假身。而且如果摩根自己都無法殺死梅林的話,那就更指望不上我們了。”楚子航輕聲道。
“劍與劍鞘誰更重要這個問題,你們能聯想到什么?”夏彌問道。
“是梅林曾對亞瑟王說過的諫言。”楚子航沉聲道,“在梅林指引亞瑟王獲得圣劍Excalibur后,曾特意囑咐他要保管好劍鞘,劍鞘比劍本身更貴重!”
眾人同時看向楚子航手中的圣劍。
“劍鞘的價值是劍身的十倍,配戴劍鞘者將永不流血。”
夏彌低聲誦念著亞瑟王傳奇中的臺詞。
“說實話,沒看出來這把劍特殊在哪里。”芬格爾攤手道,“零的十倍還是零。”
“它并不完整。”楚子航撫摸著劍柄上的凹槽,“這應該是一把煉金武器,但殘缺的一環讓它變為了凡物,只剩下鋒利的特性。”
他在學院的時候研究過很長一段時間,這把劍異常鋒利,鋒利程度遠超村雨,但除此外并沒有什么特殊能力,也激發不了煉金活靈。
電梯停留在了一樓,但沒有一個人走出電梯,所有人都沉默地看著被路明非特意送到他們手中的圣劍。
也許,不,這把劍必然就是破局的關鍵!
“只需要不是零就可以了。”夏彌幽幽道,“至少它很鋒利,也許我們能用斬斷昆古尼爾也說不定。”
“我也是這么想的,但是我們沒有機會。”楚子航搖頭,“奧丁太快了,昆古尼爾脫手的那一刻我們就必然死去一人。只要死人,游戲就會重啟,我們沒有機會嘗試,即使能成功,也無法用于實戰。”
在師弟講述的故事里,他一直很好奇黃金戒指究竟是什么。
直到師弟后來特意告訴他了一件事——
在北歐神話中,昆古尼爾之所以具備“投出必中”“倒推因果”這樣的特殊效果,是因為它的槍桿是用世界樹的枝條制成的,槍頭上銘刻著盧恩文字。可真相并非如此。它并不是真的以世界樹樹枝打造,它的本質與言靈等同,同屬于“規則”的一部分。
這份能力的本質是規則,而不是槍本身!
之前他就懷疑過,在返校日的那夜,師弟折斷了奧丁的昆古尼爾,先前又以自身為盾攔下了投向他的長槍。
按理說這把武器應該已經早已毀壞、遺失。
可奧丁的每次出現仍會攜帶著這把命運之槍,兩者形影不離。
但若是這么解釋,那就能解釋的通了,強大的不是這把槍本身,而是被奧丁附加在槍身上的規則。
他隨手折斷一截樹枝就能制造一把昆古尼爾,因為他本身就是規則的掌控者。
而這份規則就來自于摩根的“黃金戒指”。
這是摩根贈予奧丁的能力,絕對命中的死亡之槍,世間最不可擋的武器,投出即死,只有同為bug的存在才能擋住。
“劍鞘再強我們也不可能在這里找到劍鞘。”芬格爾撓頭道,“說起來半小時也快到了,我們要不還是去換套衣服等摩根出現吧。”
“是的,劍鞘再強也早已遺失了。”夏彌嘆息,“師兄,你還記得火車上的那個獵人嗎?他從湖底找到的那把劍鞘,可能就是王者之劍的劍鞘。”
“獵人網站…”楚子航抬起了低垂著的頭,抿唇道,“版主的名字是nido,奧丁的倒寫,我們之前以為這是暗示他就是奧丁,但有沒有可能…這是要取代奧丁的意思?”
夏彌身軀微震,頭皮發麻。
她上過這個網站,平日里通過這個網站窺探混血種的領域,也注意到了版主的名字。
她有想過這個網站的幕后黑手就是奧丁,或者奧丁的追崇者,卻沒想過逆著拼寫的含義還有取代、頂替和推翻!
“假設是真的…那么網站的幕后人是,梅林?!”夏彌童孔微縮,聲音急促道,“他很早就蘇醒了,一直潛伏在人類世界?!”
楚子航沉默著。
他當然很早就蘇醒了,六年前見面的時候,他隨身帶著一大批死侍手下,他不僅早已蘇醒,甚至早早開始布局落子,培養自己的勢力。
可師弟又說他被關在了某處地方,行動受到了限制…
不,這不沖突,也許他只是不能干涉外界,卻可以像六年前一樣將人引入這座尼伯龍根,然后讓對方成為他的手下!
他無法離開尼伯龍根,但是從外面進來的人卻可以再度離開!
當初他就是這么和爸爸說的,許諾他們父子生命,讓他們父子加入神的麾下!
他們父子不是唯一,那個人一直在這么做!獵人網站可能就是他的渠道之一!每年都會有獵人的賬號被永久注銷,而注銷就意味著消失與死亡!
那個人還在借助獵人網站,發動混血種幫他尋找遺失的龍族秘史。
寶石,面具,劍鞘…這些都是他的目標嗎?
那么這些東西必然有存在的意義,不然不足以落入自詡神靈的他的眼中。
如果他就是梅林,那么當年他尚未踏足阿瓦隆時,窺探圣劍還情有可原,可在頂替奧丁后,他為何還在覬覦圣劍?
因為同是摩根給予的饋贈?
不,也許有更直接的原因,這個原因足以對他造成致命的威脅!
“時間到!”大廈內部的喇叭突然響起,嗓音重疊回響在一樓大廳內。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走出了早已停下的電梯,來到了一樓。
“你們三個小家伙真是太有趣,尤其是那個叫芬格爾的,你不會真覺得能咬死他吧?太重口味了!”毫不遮掩的笑聲回蕩開來,笑的是那樣開懷,似乎很久沒見到這么有趣的人了。
“好了好了,快來回答我的第二個問題,答對了,就獎勵你們…嗯,讓我想想獎勵你們什么好呢…”
“這可真是隨性啊。”芬格爾感慨道。
夏彌沒有說話,目光罕見地清冷。
楚子航平靜道:“我們選擇劍鞘,劍鞘比劍更珍貴。”
“答桉正確!”歡快的鼓掌聲傳來,女人輕笑道,“畢竟是送分題嘛,這樣吧,我再追加一道題,答對了,我就送你們一件好東西,怎么樣,心動了沒有?”
“答錯了呢?”芬格爾弱弱問道。
“答錯了,那就再死十次吧。”女人哈哈大笑,“友情提示,雖然還是會復活,但是死亡的質感是一樣的哦,連死十次的感覺一般人可沒機會享受到!”
“聽好了,這個問題是,劍鞘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哥哥,這家伙真是好討厭。”
“嗯,看著我真想一腳踹在她的臉上。”
“說起來,劍鞘究竟代表了什么?”路鳴澤歪頭道。
“這不顯而易見嗎?當然是足以對抗昆古尼爾的神器。”路明非聳肩道。
“能對抗規則的只有規則,但絕大部分時候,作為世界構建基礎的規則之間并不會發生沖突,而是井水不犯河水。”路鳴澤輕聲道,“所以我也無法干涉昆古尼爾,甚至連奧丁本人也控制不了,只要投出槍,他就無法阻止這把槍命中被選中的人。正如命運一旦書寫,就不容更改。”
“除非,這兩者是相對立的。”路明非補充道。
“對,除非兩種規則本身就是對立,水火不容的,它們間必然要決出一個高下。”路鳴澤嘆氣道,“你找到答桉了嗎?”
路明非眺望著游戲世界,隨著某人的亂入,這座世界正在介乎虛假與真實之間的特殊存在,轉變為真實的世界。
簡而言之,這場能不斷重啟的游戲世界就快恢復為正常的世界了。
正常的世界,死了就是死了,沒有重啟的機會。
“與絕對命中的死亡之槍相對立的,自然是絕對守護的王者劍鞘。”路明非低語道,“這是最強之矛與最強之盾的碰撞。”
“諾恩斯這家伙…藏的可不止一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