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房的過程,并未因為周成今天是新來的,就減慢了節奏,或者有所停頓。
只有周成因是初來乍到,對病人的既往情況和現下情況都不熟,只能夠根據管床醫生的匯報,進行分析,相當于有點走馬觀花。
雖大概地記住了病人的大致情況,可一些細節性的問題,即便是下級醫生作了匯報,但一下子也沒辦法把所有的細節都一一還原。
因為管床醫生是默認為了余秋化等人知道一些細節信息的,自然不會因為周成是初來乍到者,就多匯報點東西。
如果變異因素只有一個的話,那么就是極少數的變異因素去適應大多數的穩定因素。
缺少了對病人病情全局的把控,就算是周成,也是沒辦法去這么輕易地填補的。
當然,其他的病人,周成是沒機會下功夫去了解,可今天要進行手術的兩個病人,周成是對它們有很深刻的印象的。因為他特意地多花了十分鐘的時間,去看了兩個床位的病歷本。
看完后,略有些憂心忡忡。
周成初來乍到,雖然下級醫生可以不理會,但是薛修德教授,還是很給周成面子的,在他下了手術室后,就讓毛雨軒陪著周成,先安排好科室里的事情。
毛雨軒也是差不多弄清楚了現在周成的狀態,有些可憐周成道:“小周啊,按照你的說法,那你現在來做這個總住院,并不賺啊。”
毛雨軒一開始還以為周成是空降而來的本院職工,因為有曾院士的關系,所以象征性地做個幾個月總住院,然后升主治去了。
他要給周成讓路,所以挪開了位置。
可現在回想起來,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這個樣子啊,周成都還沒工作,那這總住院的工作,相當于就是白做,自己和周成都是血虧。
周成自然是不會告訴毛雨軒自己來的主要目的,這得慢慢滲透,否則會被當作傻子。
“還好吧,主要是曾老想要好好鍛煉一下,我也覺得自己目前多需要臨床的打磨。”
接著周成就把話題拉回到正題:“軒哥,今天的這兩臺手術,都不好搞啊。”
周成一邊翻著病歷,一邊說。
首先要進行手術的就是5床,結核病人,病人的下肢皮膚有竇道,竇道有流膿,極為難處理。
竇道流膿是什么概念,那是結核桿菌已經是侵蝕破開了骨髓腔、骨皮質,而且就連骨外的軟組織層,都侵蝕出來了一個通道。
然后里面的膿液緩緩地往外滲出。
本來,按照道理,像結核這樣的特殊感染病人,絕對都是安排在一個手術間的最后一臺,以免加大后一臺手術病人感染幾率。
但,另外一個8床的情況,比這個5床,還要更加兇險,感染的細菌除了有結核桿菌,還有細菌。相當于是混合性感染,爛透了…
細菌和結合桿菌,又不是同一個東西。所以就把5床安排到了第一臺,8床安排到了第二臺。
情況大抵是這個樣子。
周成目前會的技能,都是單純的,寫在了教科書上的技能。這些技能肯定是基礎,有了這么多IIV級技能,基本上可以應付所有的骨科疾病了。
特別是在面臨教科書一樣的骨折或者需要手術的疾病時,這些完美等級的技能,就極具殺傷力的。
可還有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就是,遇到的病人,可能并不是按照教科書來生病的,這就需要慢慢地去拆解和分析發病的機制。
手術的等級,嚴格分級只有IIV級,但是,其實在周成的理解里,一些手術就不該是IV級手術,應該是超IV級,甚至可以被劃分成V級手術…
周成自己的經驗有限,即便是在使用模擬器的過程中,也只是根據國家公布的骨科手術分級列表,來進行一一錘煉技能的。
治療和手術的操作能力,周成是肯定有的,不過,貌似,余秋化教授組上的病人,只是單純地利用某一個或者兩個單純的手術,是很難進行處理的。
還需要更加詳細地分析其發病機制等,才能夠達到更好的治療效果。
毛雨軒笑了笑,問:“小周你之前不是說,你是創傷外科的專業出身嗎?以前沒見過這樣的病人?”
毛雨軒一直都在揣摩周成的來歷,最終確定,應該不是魔都九院的傳承,有可能是魔都的。可現在看到周成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又好像不是魔都的傳承了。
當然,毛雨軒這么問并不是看不起周成的意思,而是。
如果周成之前待著的單位如果與現在的魔都九院是一個平級的話,這樣的病人應該不罕見。
全國多少家醫院?
就算平均一家醫院一年有兩個難纏的病人,處理不了的,最后匯聚到魔都、京都、粵省等地后,那就是數以千計甚至是萬計數。
華國太大了。
周成和毛雨軒都一致覺得,毛雨軒喊周成周老師或者小周老師,都有點太招搖了,最后絕對就是,毛雨軒叫周成小周,周成叫毛雨軒軒哥。
年輕人的交情,毛雨軒也不喜歡周成叫他老師。
“沒怎么見識過,術后單純感染的病人都少見。”周成倒是無所謂,反正自己年輕,就算是承認了見識短淺,又能怎么樣呢?
最多被取笑一下而已,如果什么事情都假裝知道,萬一被說一句,既然見識多了,那你就不要學習了,那周成還怎么去上手,怎么去取得信任?
毛雨軒就大概明白周成之前的單位,就是只處理自己遇見的單純骨折和創傷病人就好了那種單位了。
不替別人了難,不解決別人解決過,但解決不了的單位。
也不能說他們的技術不行,而是每個地方的定位不一樣。
這也正好說明了,周成之前的單位,因為單純的骨折病人不少,有足夠的支撐他練習那種神乎其技的骨折閉合復位外固定技術的病人數量基礎。
“那以后就可以多見識了。”毛雨軒的心態稍微擺正了不少。
因為見識到了周成的短板,然后才覺得周成更加真實。雖然周成有那么一技之長,但是也有自己的短板,這才正常,才像是人間人。
“其他的事情,我們就先不用管了,主要就是管下級醫生,以及審核他們的醫囑這些事情。”
“但這些事情,現在都有跟班總住院來做了,這幾個博士也要有事情做…”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審核一下明天要安排的手術,如果。”
毛雨軒又告訴了一些周成常識性的問題后,就又帶著周成往手術室方向走。
在此之前,薛修德教授與古忠良等人都已經先下去了。
除了總住院,主治及以上的人就還有三個,再加上還有兩個跟班總,所以,總值班醫師到底在不在醫院,在不在手術室,手術都能夠正常開展。
總住院完全可以在做好了自己的事情之后,再進到手術室里去,承擔自己的角色。
周成便問:“軒哥,我們醫院,平日里,這種感染病人,都是常規處理和治療的嗎?”
有些好奇,如果5床和8床,都是常規處理和治療的話,那么,他覺得,自己所認為的完美等級技能,那就得重新去思考和認知一下了。
毛雨軒也搖頭,苦笑。
回說:“小周,哪里有你所想的那么神?其實臨床醫學里面,說死了原則就那么一堆,外科就是手術和用藥,只是手術的過程和細節,略有些不一樣。”
“之所以現在的病人多一點,是因為這是在寒假。一般這種感染的病人,夏天來的機會很少,夏日燥熱,有可能這樣的病人,來不及周轉就進了ICU了…”
說到這里,毛雨軒就欲言又止,大概意思就是,寒冷的時候,這樣的病人更多些,其他季節的,不一定能扛到魔都來。
但這種事情,不是毛雨軒能夠左右的,就繼續道:“像復雜感染做得比較好的,京都和魔都算一個,但是另一個卻是疆省。”
“那邊的感染病人多,而且報銷比也很高,病人幾乎不用怎么花錢。”
“但再怎么說,也落到了徹底清創這一塊。也說不好,清創的手術做得好,可以減少手術的次數。”
“用的抗生素劑量和品種選擇的好,就可以減少抗感染治療的療程。但是這些都是教授們該考慮的問題,我們下級醫生,只能慢慢靠經驗去琢磨吧。”
這樣的定論,之前周成也有聽到羅云說過。
“那平日里,這樣病人的治療預后,大抵是怎么樣?”周成繼續問。
“不一定。有百分之九十的病人,還是可以獲得比較良好的預后的。”
“當然,也還是有百分之十左右的復雜感染病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預后不是蠻好。”毛雨軒也并沒有隱瞞和吹噓自己的科室牛逼,大大方方地承認了也有一小撮病人的預后不好。
但是實際上,這就是毛雨軒的底氣。
我能夠把這么多其他省份都處理不了的病人,處理到治愈率達到百分之九十,這就是我牛逼的地方。
至于為何不是百分百,因素眾多。
有可能是病人的家庭出不起錢了,有可能是病人自己不愿意治療了,也或許是有一小部分病人的感染,壓根兒就怪異得很,最終進展成了全身多發感染,最后失去生命的,都有可能遇到。
除了華國的傳統醫學的理論,能夠覆蓋百分百疾病,擁有超高的‘治愈率’,現代化的醫學,是一直都在承認自己的短板的。
只是有一些人,以為現代醫學之所以不存在一勞永逸的治療方式,是因為資本的操作和運作而已。
周成知道,像毛雨軒這樣的人,是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認魔都九院有治療不好的病的,但是在一些外人眼里,反而魔都九院就該是神仙地,來了病人就得走著出去。
哪里有那么神奇的地方啊?
跟著毛雨軒一路進到了手術室,周成也輕車熟路,畢竟過年之前就來過嘛。
“小周你到我們醫院,有一段時間了吧?”毛雨軒看著周成的動作熟稔,笑了笑,問。
“怎么就沒想過要提前來我們創傷外科呢?”
“之前在跟著做實驗,然后一邊混一下運動醫學的經驗。而且軒哥你也曉得,我是湘省的,林子源教授的丁點師姐,也是我們湘省人。”
“差不多是因為這層關系,所以我沒直接來我們創傷外科。”
要說服毛雨軒,自然最好要真實。當然,也不要太過真實了,不然的話,曾老的面子不好擱。
毛雨軒也就不多說什么了,涉及到了其他科室,其他教授,其他主任。他一個總住院,也插不進話,甚至連評論的資格都沒有。
進去快速地換好了衣服之后,麻醉醫生還在給病人打著麻醉,還要等一會兒才能夠正式開始手術。
古忠良副教授和薛修德教授兩個人都不在手術室里,申德和一個跟班總住院,也就是一個博士在手術室里看著。
周成和毛雨軒到了之后,就很自覺地幫忙開始消毒鋪巾。
管床醫生還在樓上處理醫囑,周成、毛雨軒和跟班總住院三大‘住院總’就是最下級醫生,特別是周成和跟班住院總,博士三年級的林優盛。兩個人的資歷相對最低。
雖然周成現在是暫代了毛雨軒的位置,但是還是給了毛雨軒一定的面子的。主動地開始消毒鋪巾。
都弄好之后,才讓毛雨軒把薛修德教授等人喊上來。
上來后,毛雨軒就主動地對薛修德說:“薛教授,小周說他以前很少見識過這樣的感染病例,我尋思今天就讓他上臺吧,我偷個懶?”
這叫投桃報李,周成都有心教他那種神乎其技的骨折手法復位術,他讓周成參與一下他都快參加吐了的重癥感染的手術,是很合乎情理的。
薛修德若有所思地看了毛雨軒一眼,外凸的顴骨稍微鼓動了一下,帶動了口罩旋動,但是沒有聲音發出。
薛教授都沒說什么,古忠良和申德兩個人就更加不好多說什么了。
說句不太好聽的,像古忠良和申德兩個,老師不是薛修德,自己不是教授,跟著的上級醫師就是教授職稱的,就是在借宿。
該管的事情,就是自己的本分內的事情。其他的,還是少摻合為妙。
5床病人竇道切除術后的病人,上次手術回病房后,每天傷口都有很多滲液…
薛修德幾個人洗好手,換了無菌手術衣,各自戴了兩副手套,這才開始正式的手術。
薛修德站在了主刀位,古忠良一助,申德二助,留給周成的就只有三助了,然后跟班總住院,林優盛剩下的就是四助。
手術臺上的人數夠了,所以毛雨軒就沒位置上了。不過不上臺有不上臺的好處,而是到了床頭麻醉醫生所在的最佳觀看手術位,開始打量看了起來。
手術臺上的人,其他人毛雨軒都是很熟悉的,但是,周成卻是他第一次見,也沒見過周成做手術。
消毒之前,病人傷口處的紗布等都被清理開了,病人的傷口是一條不過34cm的手術創口,手術創口的下方還有一個引流管的創口,只是現在不管是手術切口還是引流管口,都有少量的淡粉色渾濁液體在往外滲出。
一看就是里面已經充滿了膿液。
除了難看了點,還有的就是奇怪味道,惡臭味…
患者是以前在其他地方做了手術,術后大概半年起了竇道之后,來魔都九院就診的。
薛修德說:“這個病人啊,之前的竇道連通至右髖關節,最開始的手術做的是股骨倒打髓內釘內固定術,術后感染,上一次手術的時候,竇道雖然連通了右髖關節,但是髖關節內部沒有膿液積存,我就沒清理關節和假體。”
“但我估計這一次,可能還是要把假體一并取了,連帶著關節腔一起清創才行。只是這樣的話,就得按照全髖關節置換術的口子來清理關節了,當然,這個入路的口子可以稍微小點。”
病人竇道產生的位置是在大腿的內側,全髖關節置換一般走的是后外側入路,是兩個不同的方向!
來院后,清理和切除竇道,自然走的是竇道口,因為之前核磁顯示的結果是竇道屬于半盲端竇道。
髓內釘假體,是惰性金屬,是可以做磁共振的材質。
現在的很多假體,都是可以做磁共振的材料了,不像很多年之前的那種內植物。
薛修德在術前就和古忠良等人討論過要不要打開原來關節置換的原口子,畢竟竇道口與原手術切口的位置隔得太遠。
大家商議出來的結果就是,打開吧,徹底地看一下關節腔內的情況。
當然,這臺手術的術前討論是昨天的大白天,那時候的周成,還沒確定要來科室,因此周成是沒有參與術前的討論的。
不過,現在薛修德這么一說后。
古忠良就建議道:“薛老師,要不我們先把內側給稍微清理一下吧。不然的話,等下關節腔與內側的傷口貫通,再處理這邊傷口的時候,得積液不少。”
雖然薛修德是教授,但是古忠良仍然習慣叫薛修德老師。
“好!也行。”薛修德想了想,覺得先處理內側也是可取的。
雖然最后一步還是要到內側來,但是有時候多余的步驟也是必須品。不然的話,最后才處理內側,可能導致外側處理過的口子內再次倒灌到膿液,那就麻煩了。
現在的外側還是盲端,可以通過原來的竇道口,形成一定程度的引流。
薛修德接著看了看周成,又看了看古忠良,便問道:“小周,你能處理內側的竇道嗎?如果你可以處理的話,我就直接從這邊處理關節腔了。”
“古教授?你協助一下小周?”
古忠良聞言,馬上就知道了薛修德的用意。
事出反常必有妖,毛雨軒突然對周成轉了性,這很難用常理解釋通,所以薛修德想看看周成到底有什么古怪之處。
“好的,薛老師。”這一臺手術的部分切開清創,對他古忠良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提升和促進了,少做就是休息,就是賺到。
把位置讓了開。
“好的,謝謝薛老師。”
“那我試試。”周成聞言,稍微愣了愣,退了才小半步,聽到薛修德這么一說,便也不客氣地點了點頭。
其實他也是很好奇啊,這樣比較復雜的病情,到底有什么難以處理之處。
這是周成第一次遇到的,這么難纏而且還是單純骨折術后導致的感染。
他看了看自己的相對應技能:清創縫合術(完美——世界定義級)
什么叫完美——世界定義?
那就是全世界都是絕對的一流水準,不說第一,也絕對是最佳的那一批。
這樣的清創縫合術,只是單純地用來做簡單創傷的清創縫合術,其實是真的有點大技小用。
但是大技小用,就可以一擼到底。
爽是真的爽啊…
周成答應了?
林優盛和毛雨軒都稍稍有點點愣住,因為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和應該能聽出來,剛剛薛修德教授和古忠良副教授之間的對話,是暗藏了深意的,是直奔打量周成的深淺而去的。
周成最正常的反應應該是謙虛一下,然后再去慢慢謀劃主刀的事情。
上來就答應,是不是有點冒失了呢?
如果是自己的話?
林優盛覺得,自己肯定是不敢答應這臺手術的主刀的,因為它已經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圍,自己去給病人主刀,無疑是自找沒趣。
自己給自己增加難度。
毛雨軒內心則是稍微緊張了一會兒后,更加充滿的是好奇之色。
周成敢答應,可能是冒失,但是,也可能不是。畢竟,周成這個人,不能以常理來推斷和評測。自己最開始遇到他的時候,周成也是非常云淡風輕,非常有底氣。
以周成在骨折手法復位上的造詣來推算他做清創縫合,應該不會特別差,至少不會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
所以,毛雨軒也就沒有開口和自己的老師解釋什么。
一旁的申德雖然看起來面無表情,但是看到周成竟然在面對這樣復雜的病人都絲毫不怯場的時候,心里還是再一次地有點翻滾的。
這病人的復雜程度,可不是急診科遇到的那些簡單骨折病人能比的啊。
到底是無知者無畏,還是,真的有底氣呢?
很快,周成就接過了器械護士遞過來的手術尖刀。
然后反挑開了最外層的縫線,同時用鹽水墊貼在了傷口的下緣,傷口的縫線才挑開,再用尖刀把里面的縫線也剪開后,就發現,脂肪層下方,有大量的液體汩汩而出,十分濃稠。
顏色是難看的濃黃色,極具黏性,暫時雖隔著口罩沒聞到難聞的味道,但看到這種黏糊糊的東西從體內滲出,有點催吐隔夜房。
申德站在了周成的對面,作為的是周成的助手,十分眼疾手快地把負壓吸引器伸了進去,然后:
“呲呲呲!”
發出一陣陣空氣被不完全堵塞而產生湍流的異響。
可以見得,這里面的液體,的確是稠得過分了些。
周成看著申德一點點地把粘稠膿液都吸走之后,再次穩步地把皮膚下的縫線,包括肌肉層的縫線,也一一挑了開。
然后就發現,傷口的更內層,仍然有不少的濃稠液體,甚至量比之前脂肪層下的還要多一些。只是這時候的顏色已經不是深黃色了,而是變成了淺綠色的。
周成正要開口提醒時,卻發現,對面的申德非常有逼數的沒有把吸引管給伸進去。
周成也就閉上了自己的嘴巴,是的,對面站著的是申德,是魔都九院的主治醫師,他對外科手術的原則,比自己更加清楚,可能他在外科的技術層面,沒自己這么強的實力。
但是,也永遠不要小瞧了對方的專業性和基礎。
“巡回老師,開兩個細菌培養管來,送一個普通鏡檢和細菌培養,謝謝了。”周成的聲音非常果斷冷靜,但卻又十分沉重。
如果整個腔道都是這樣大數量的細菌的話,那么這次手術的規模,就不簡單了啊。
廣泛性肌肉腔隙感染、肌肉壞死!
而且還是特殊感染,雖然根據治療經驗,根據目前最新的文獻上來說,術前最短只需要2天的抗結核化療即可,但周成還是覺得,術前的抗結核治療周期,可能還是有點短了。
當然,這些也只是周成暫時對疾病的思考而已。
打開了縫合線后,露出來的淡白夾雜著暗紅色的死魚肉色的肌肉,周成的內心是十分不淡定的。
“給,培養管!”巡回與器械護士確定了培養管的性質后,就把東西遞了過來。
“謝謝。”周成在把創口內的液體轉入到培養管中后,把兩個都重新遞交給了器械護士:“一根送快速鏡檢,一根送細菌培養。”
巡回護士會意,也不用過多的解釋。
都是專業的人,會省去很多力氣和麻煩,可以讓周成更加專注地進行后面的手術。
“呼!”呼了一口氣,然后仔細地看了下傷口內的情況。
最終還是決定偏頭對正要把培養管送下去的巡回說:“巡回老師,麻煩再開一個尖刀片備用。”
巡回稍微有點不太情愿:“不是開了一片嗎?我剛剛還看到你手中拿著的呀?掉了嗎?”
一邊問,還是走向了手術室的備用器械臺。
聽得出來,她這么說只是本能。
“開一個備用。”周成沒有抬頭,回。
巡回護士聽得心里郁悶,開著備用?這是什么鬼理由咯?
人不大,技術不見得多好,架子倒是很大。
當然啦,現在周成是主刀,她也不好多說什么。
只是內心里有吐槽。
薛修德也沒和周成一起上過手術,自然也不知道周成喊巡回護士多準備一片尖刀片到底有什么妙用。不過尖刀片也不貴,根本就不算在常規的手術耗材里面,他也沒多問。
古忠良和申德兩個也是面面相覷,眼睛閃了閃,意思是說。
小事小事啦,不要和年輕人計較。
周成在喊巡回護士準備尖刀片后,就對申德和林優盛兩個人吩咐:“麻煩稍微用點力。盡量地暴露出骨外膜。”
周成相信,申德和林優盛做得到。
實際上,申德和林優盛兩個人很快就給了周成回應,達到了周成所說的暴露條件,雖然沒有那么完美,但這樣專業的配合,讓周成有一種。
自己之前在八醫院做的手術,到底是啥啊?
什么事情都要自己來。
周成的雙手,左手拿著鑷子,右手持筆式地拿著尖刀,從皮膚的切口處開始,慢慢地開始清創起來。
并沒有特別的快,也沒有什么高深莫測的動作。
申德看了一眼,就苦笑了起來。然后又要和古忠良副教授進行眼神交流的時候,卻是發現,他怎么閃眼色,古忠良副教授都不理會他了。
然后,申德稍稍轉頭,還看到了正在主刀的薛修德,此刻也是把目光,聚集到了周成的術野中。
實際上——
周成才出手,薛修德就很敏銳地就捕捉到了周成的動作,雖然周成的尖刀和鑷子切下來的壞死皮膚并不多,但是,周成的右手,在快速地輕微浮動。
或者說是撥動…
動作看起來就像是第一次主刀的實習生一樣,是雙手緊張式的抖動,但是。
但是,這樣的抖動,與那種抖動,絕對不一樣,格外不一樣。
薛修德雖然沒有在之前就帶過周成,但是,從周成之前挑開手術切口外面的縫線操作,就能夠看得出來,周成是做過手術的,而且很熟練。
估計在他手里做過手術的病人少說也有一兩百臺了,所以,像實習生做手術的那種緊張抖動,肯定不會出現在周成的手上,但現在?
薛修德教授在更加細致看的時候,就能發現,周成的右手在微微抖動的過程中,拇指、食指和中指在不斷地微動變化著角度,控制著尖刀片的尖和肩處,飛快地在皮膚及皮下間隙里面搔刮!
操作的原理有點類似于骨病科對良性骨腫瘤的刮掃!
薛修德一直都承認自己只是一個創傷外科的醫生,而不是骨科醫生,就是因為他知道,創傷外科和骨腫瘤之間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雖然不懂,但是作為教授的他,可能比一般的地級市醫院的主任,對腫瘤更有研究。因為他看過的文獻,做的研究,參加的答辯,不知凡幾…
但是,骨腫瘤一般在骨質里面或者骨外圍,是質地比較硬的東西,在用刮匙刮的過程中,會有手感反饋刮到了什么地方。
周成現在操作的地方只是軟組織,在這個地方要完成刮掃的動作,可不簡單吶。
用力若是不夠,則是無關痛癢,若是重了,一刀直接能把肌肉、血管等軟組織都給干沒。
一把尖刀或者圓刀就能夠開展截肢術,軟組織無處不可切,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小周,你這是?”薛修德馬上就開口問了。
不懂,肯定要問吶。
當然也是怕周成搞什么幺蛾子,雖然搞幺蛾子的幾率很小。
問問題,并不丟人。
朝聞道,夕可死矣。
如果周成是在胡鬧呢,那他早點把周成打出去。之所以還在以禮相待,一是曾老的做法有點不符合常理,二是自己的學生突然發生改變,讓他覺得反常。
“薛老師,我這是在做腔隙性清創。”
“如果您覺得這樣不太合適的話,我就不。”
周成都還沒說要不做,薛修德就搖頭,笑了笑道:“不,你繼續!而且你要繼續。”
“當然,你還是得按照程序告訴我一個初步的基本原理。”
“畢竟作為帶組的教授,我得給你做的所有操作兜底,你得讓我大概知道,你這樣做,最壞的結果是什么。”
魔都九院,作為魔都交大附屬醫院,屬于華國最為知名的醫院之一了,如果連一個新東西都接受不了,不敢為一個有能力的學生來兜底的話,那就可真是太笑話了。
只是,薛修德還是要問問周成,具體的原理的,說不出來,那可就不好意思咯。
周成暫時停住了手里的操作,一邊繼續解釋:“大概可以分成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類似于骨病刮掃技巧于清創術中的應用,用微操作,達到不傷及正常肌肉組織,并且能夠快速且干凈地刮除壞死組織。”
“第二部分則是腔隙理論。我們常規的清創術,主要講究的是切除壞死組織,不保留無法確定是否感染的組織。”
“但我一直都認為,感染患者傷口的細菌,一般多潛伏于各種腔隙中,如果能夠對這些腔隙借用微操進行有限性地切除,可以更大程度地保證正常組織的殘留。”
“且能夠更大程度地把感染組織給清理干掉,減少感染復發的幾率。”
“因為按照正常的清創術的原則來講,能夠不打開的腔隙,盡量不打開。可是我們通過查詢文獻發現,國內外的很多專家其實在清創的時候,已經是達到了徹底清創的效果了,但是還是有百分之十以上的復發幾率。”
“所以…”
周成信手拈來,熟練的說著。
擁有眾多完美技能的周成,稍微一組織和重合,就能夠把不同的技能撞出火花,而且能夠說出原理,我是借用了骨腫瘤學科的理論,并非是無中生有。
我也有文獻和理論支持。
有理有據!
薛修德點了點頭,笑著說:“你可以繼續了。”
然后,薛修德就繼續自己的手術操作去了…
古忠良和申德二人則是繼續又對視了一眼,看向周成的目光中,開始緩緩地透出了精光出來。
周成的野心夠大啊,竟然想著改良手術,那他為何要來找薛修德呢?去找余秋化教授,難道不好嗎?
不過,貌似這一次,薛修德教授,并沒有太過反對的意思啊。
洗手護士怔怔地看了周成好幾眼,先是文獻,再是國內外的專家們的什么什么操作,好像聽起來挺像那么回事的…
一下子夸下這么大海口,就不怕扯到蛋么?
看起來這么高高帥帥的一個帥哥,蛋要是扯沒了,很可惜啊…
麻醉醫生雖然與骨科也不相干,但是他懷疑過周成所說理論的真實性,只是覺得周成的理論,稍微有點天方夜譚。
清創縫合術,是外科基礎中的基礎,周成竟然會選擇清創術這一塊下手。
外科的基礎是什么,每一個醫學生都會告訴你,清創,清創,還是清創。
外科發展的第一步,就是清創,現在外科所有技術的發展,都不可能離得開清創。
清創,是教給外科醫生怎么去分辨那些是壞死組織,哪些是健康的組織。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外科手術的本質,其實就是切除壞死組織,然后保留患者的功能。
只是,基本上所有的技術都來源于清創,那么這一塊,外科發展的一百多年,基本上已經被研究爛了,研究透了。
那你還能玩出花樣來?
當然,若是真能夠玩出花樣來的話,那么?
基礎,何為基礎,是一切的基石。
就好比,數學是一門工具,是多種學科的一種基礎,如果數學的一些定理成真,那么衍生的很多東西,立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就好比質能公式提出才多久,一百年的時間里,人類做出了多少?
醫學,每個學科,都有兩大實驗方向,一個叫臨床實驗,一個是基礎實驗。
臨床實驗上,做出來的很多結論或者猜想,都沒有基礎實驗做出來成果后影響那么大。基礎性實驗,一般是在實驗室里面做的,做出來了,就可以發表高分的文章。
為什么可以發表高分文章了,自然是影響比臨床實驗要更加大一點。
而臨床上的一些基礎,比如說清創,縫合這些基礎性的技能,現在基本上已經成了爛大街的操作了,專科生畢業之后,也能夠知道怎么去縫合,清創的一些基本概念。
目前國際上,在研究的基礎性操作,其實就是各種花式的縫合。
有沒有誰想過對清創動過手呢?
有,而且很多。
很想動手。
不是不想,而是太難。
所以,若是真的能夠在清創術這個已經老掉牙的基礎性理論上,再增加一些東西的話,那么不好意思,大哥,你不想出名都不行了啊。
你這都是奔著該寫教科書上概念性的東西了。
周成的野心倒暫時還沒那么大,如今,他的理論,并不特別完全,而且理論需要先轉化成數據,然后再從數據理論化。
不要這么急。
可周成的操作,卻是越來越絲滑,越來越順利,他有一些時間沒好好主刀過了,已經是從皮膚到了皮下的脂肪層了。
在脂肪層的操作,周成已經又改變了另外一種操作模式…
看到這里的時候,想過自己應該是個特別淡定的薛修德教授,再也有點蛋定不起來了,他想了一下,后才道:“小周,你對這個清創縫合,暫時,還有其他的看法嗎?”
薛修德聽懂了,聽得是明明白白。
原來清創還可以這樣做?
原來清創還可以重新解讀。
清創術,還有重新的理解!
對清創術的重新理解和解讀,在外科學上是什么概念了,那就是華國的文字,對聲母、韻母及音調的其中一部分,進行新的定義,如果能夠做到,那么一切的理念,可能都會因此而發生改變!
基礎,雖然簡單,但是是基石!
這種能夠改變整個骨科甚至是外科的東西,即便只是一種可能,但是只要有了一點苗頭,可以做下去。
薛修德是絕對不可能讓周成放棄的。
即便是堅持了五年十年,仍然是無用功,那又如何?
周成現在還年輕,他還耽擱得起,萬一呢?
周成聽出來了薛修德話里面的意思,只是周成覺得,現在把這個清創縫合拿出來成為課題,有點操之過急,就說:“有一些,但不系統,薛教授。我目前在研究的,是另外一個課題。”
周成的話,如同是一把剪刀似的,就把薛修德的思維給嘎掉了。
相當于是剪!
能有什么比剛剛周成講的還要重要?
薛修德覺得,自己必須要找個機會,好好地和周成談談了,事情有輕重緩急,小周啊,你還年輕,其實這個世界,你所能夠窺探的全貌,只是你以為的冰山一角。
現在明顯就不是談話的時候,所以,薛修德就只是多問了一句:“小周,你現在研究的是什么?我覺得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話,我們還是可以把研究分一個主次的。”
“小切口骨折切開復位內固定術、骨折的手法復位石膏外固定術。”周成想了想,如實說。
你這。
我TM?!
薛修德當時雙腳一蹬,噶到了luan。
大概意思就是股內側肌收縮過猛之后,夾了一下,有點疼。
但沒傷到蛋,所以不是蛋疼的劇烈之疼。
周成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點,繼續做著手上的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