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院的骨科總共有五個科室,運動醫學專科是骨科二區,骨科二區的主任是林子源林教授,我跟著的就是林子源林教授。”
丁點倒也并沒有瀆職,還是給周成介紹了正在說話的主任的名字。但是聲音很小,話很短,似乎是不太敢插嘴的樣子。
病區主任林子源站在前面正在面色古板地講話,他看起來個子并不高,就一米六左右,身材稍胖,估計噸位得有一百五六。看起來有點像矮胖墩子。留著小胡茬。
他頭發也打理地頗為隨意,你看不出來刻意梳理過,但是也不是那種雞窩模樣,雙臉頰的肉稍微有點厚,包住顴骨后稍微有點突出。
林子源坐在一面方桌的主任位置上,和護士長并排著。科室里還有另外兩個教授,在教授坐的位置緊靠著的是副教授、主治更偏一些。
剩下的總住院和博士研究生及實習生,進修醫生這些就只能站著了。
是的,在這里啊,連本院的總住院醫師,都只夠資格站著!所有的護士,除了護士長之外,所有人都是站著的,與沙市八醫院,完全不一樣。
坐著的大概九個人,但是整個房間里,攏共加上護士一起,至少有六七十個人。
林子源便道:“帶組教授負責制,帶教老師負責制。誰給權限,誰主責!”
“我們科室常規的運動醫學手術,最低都是III級手術,所以我希望各位帶組的教授或者研究生導師,以后在臨床工作中,一定要細致且謹慎。”
“如果類似的事情重寫在我們科室的話,那就你們各自去兜底了。我說了,如果你們真的覺得手術足夠簡單,或者學生的實力足夠強,那就直接上報醫務科,讓醫務科與研究生部對接。”
“科室和帶教老師出面,認認真真地組織手術授權!”
“當然,我也知道,在進行常規的授權之前,是需要提前練手,這是必要的風險。但是,我這里提一個硬性的要求啊,就是,專業型的學生要開展一臺手術前,必須至少要有兩百臺手術的跟班經驗之后,才能夠上手!”
“低于這個臺次的,原則上,不能夠進行主刀。”
林子源的這番話,讓周成的內心波動不已!
合著,在魔都九院,研究生主刀和授權,好像是吃飯喝水一樣隨意了咯?這種事情,在八醫院,周成他算得上是頭一遭,在湘南大學附屬醫院和二醫院,能夠得到授權的人,也并不是很多!
窺一斑而知全豹,若真是按照這個來推算的話,那么湘南大學附屬醫院和魔都九院之間的差距,就該是量級了!
不過,周成現在明顯是沒有時間和機會去弄明白這些問題的。
便又看到,看起來頗為敦厚的林子源又道:
“我的想法還是和以前一樣!”
“我們科室現在的人才,基本上在科室里的人都擁有博士學歷,有出國經歷,大多數人也都有市級或者面上的課題!軟件我們并不缺!”
“我們手術室的設備,不說是最新一代的,但也是僅次于我們之前在國外看到的那些設備。甚至部分器械和設備是要比我們進修的單位更加先進的。如此算來,我們硬件方面,也沒缺。”
“從病源方面,不管我們哪個組,做哪個部位,都是絕對不會欠缺病人的,我們現在的病人數量有多少?門診數量多少?這種情況下,我們怎么可能會缺病人呢?”
“但是,我還是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是,我們既然一個方面都不缺少的話。為什么沒做到全國第一,乃至于世界第一了?”
“這是我們急需要思考的問題啊。”林子源說著,敲了敲桌子。
周成聞言后,稍稍咂舌,暗道這林子源教授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什么條件都具備你就想搞全國第一乃至世界第一,你是看不起魔都和京都其他醫院的人才還有設備嗎?
還是你覺得其他地方的病源不夠豐富啊?
但不管怎么說啊,與林子源比起來,嚴駭涵吹牛逼就是把八醫院的骨科打造成沙市知名三甲醫院,林子源開口閉口就是全國第一和世界第一。
一時間的跨越,讓周成顯得頗為有點難以接受。
畢竟啊,就周成所理解的第一第二,還是那種運動競技類型的。
比如說,沙市第一,有一丁點兒可能是全國第一,這個可能性是千百分之一,全國第一是世界第一的概率,也就是千百分之一!
畢竟啊,你在進步,你條件好,人家的條件也不差啊,也不是在退步啊!
這個林教授,看起來沒長相那么老實。
林子源繼續侃侃而談道:“各種各樣的條件都具備的情況下,我們就該思考,我們和別人到底是差在了哪里了??”
“我自己覺得就是在這個亞專業的劃分上,現在國外,關節置換都詳細地分成了膝關節和髖關節置換術,每個人就只做膝關節或者髖關節。”
“一輩子做一兩萬臺,做三四萬臺。他整天除了做膝關節置換術外,就根本就不去思考其他的任何事情。”
“唯手熟爾,這短短的四個字,其實就足夠他做很多東西了,去沉淀,去收集數據,去開發新的手術方式,去思考怎么提高手術效果的空間。”
“要說交流,現在我們國家的學術會議舉行的頻次,絕對不比任何一個國家的頻次差,高質量的會議也不會比外面的質量差。”
“所以,我們是絕對有這個能力,能夠把我們現在正在做的問題,做得更加專業的。”
“全能醫生只是一個時代的產物,但絕對不是具備競爭力的產物。全知全能,誰都想,但是,你一個亞專業的亞專科都沒搞好之前,你就想著多干嘛?”
“我還是覺得,先把一個部位搞好,搞清楚,搞出來特色,然后再想著去做其他的,更為好一些。”
“全能好嗎?全科好嗎?博覽群書而不知一本真意,修得正果只需一本真經!”
“我們讀的書,已經夠多了,其他學科的知識并不是不重要,要博覽群書,但也要知道自己的主修方向,不要因小是大,做醫生不是去和同行扯澹。知識面廣只能夠代表你在其他人心里的第一印象!”
“你只求這個第一印象干嘛呢?”
不過啊,周成就聽到,林子源在上面說著,站在旁邊聽著的人都滴咕了起來。
“國外的醫療保險,對有醫保的人,基本是免費開放的?手術即便是失敗了也可以再來一次。國內是自費。”
“免費與自費的區別就決定了在出現了手術并發癥后病人乃至于社會對醫療工作者的反饋不同。”
“更何況,在國內混,只單純地做某一個部位的話,除了少數醫院外,那醫生真能夠吃上飯?”
“又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留下來的,結果水平提上來了,人餓死了…”
這都是下級醫生在滴咕的,聲音很輕,周成只有在人堆里面才能聽得到幾句!
除了林子源之外的教授和副教授都一本正經地聽著林子源念經,看起來一絲不茍的。但他們的眼神與背影看起來都根本沒把林子源教授的話放心里去。
不管是醫院也好,還是醫生也好,在這個社會上要生存下去首先要解決的事情就是符合當地的情況,符合大環境。
亞專業劃分得更加細致這個問題,是大勢所趨,這不錯。
只是,在亞專業更加細分之前,大眾需不需要這樣的高精尖技術,能不能接受,這是個問題。
有時候,最好的并非是最合適的。
每個組的醫生到底要不要往最專業的領域里鉆,往一個牛角尖里面鉆,這是全國的醫生都在思考并且嘗試的問題。假如真去鉆了,鉆了十幾年二十幾年,全省或者全國都把這個領域搞起來了。
省級醫院沒病人轉上來了,那他們哪里去找病人?荒廢了其他亞專業二十多年,再要開辟新領域且不說其他的亞專業人能不能同意,就算能同意,也是把自己整個人活得更加窄了啊。
國外因為醫療制度與國內不同,所以不管是醫生和患者的思維都不同,不用花錢,患者沒經濟上的壓力,而醫生也沒有會加大患者的經濟負擔的壓力,因此在做起手術來,會把手術的適應癥放得稍微比較寬。
就好比,三四十歲的人換了關節,換就換了,二三十年后,再換一次就行了,反正都不花錢,只要病人自己舒服就可以了。但國內的人就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只希望一次手術之后,終生不要再來手術就好。
所以就會選擇忍,忍無可忍,才來醫院。
因為都忍無可忍,花了一大坨錢,你還不給我百分百的搞好,心里的怨念就會比較大。
這其實才是根本原因,但是也是任何醫療行業的人,都不敢擺在明面上說出來的原因。這個東西,只有最高局面地承擔下來,才會從根本上改善…
當然,別人的滴咕是別人的滴咕,周成作為初來者,還是認認真真地聽完了林子源的話,不得不說,不管是林子源是真這么想也好,還是就僅僅只是扯大旗也好。
思想境界,還是不一樣的,至少他的眼界,他的目的,比起嚴駭涵與蔡東凡等人而言是完全不在同一水平線的。
但也不能說誰高誰低。
林子源的目標是在于提升整體水平,打造高精尖的華國醫療山頭。
嚴駭涵等人的目標是為了治好更多的病人,盡心盡力就好,兩個人的思想都沒錯,境界也沒有高低之分。
只要是為病人著想的,都不能算是有高低貴賤之分。
交完班后,各組的教授各自帶著自己的組查房,這與之前在八醫院沒任何區別,只是不同組的隊伍規模,遠非之前的八醫院能比。
從上級配備來講,帶組的有林子源教授,下還有一個副教授和一個主治!
每個組有總住院!
看似總住院,但其實是管了最多的人,下面的專業型博士,專業型碩士,進修醫生,實習醫生,規培醫生,一個組分下來,愣是有十幾個人!
丁點還告訴了周成:“我們病房總共的在冊床位是五十四張,沒有加床,每個人分管的床位最多兩張,一般是一張!”
“除了教授、副教授、主治和總住院四個人不管床之外,其他的所有人都必須參與到管床與手術之中。”
丁點的這個介紹,讓周成為之咂舌!
十二個人,管十七張床,典型的僧多粥少啊!
在查房的時候,林子源是帶了組的,丁點給林子源介紹了周成,其他人這才注意到周成,不過丁點只是介紹,周成是會跟著她一段時間的師弟。
眾人業績UI只是把周成當成了普通的研究生或者是實習生了,并沒有過多的耽擱時間,然后大隊伍便開拔到了查房之中。
在查房的過程中,并不是教學查房,所以非常迅速。
只是,在查房的過程中,周成發現,這里的管床醫生一個個的簡直成了精似的,除了匯報病史和病歷之外,甚至還可以回答林子源教授與副教授問的學術進展的相關問題。
就好比,就現在,林子源就在問:“這個肩袖撕裂的分型是什么?最新的研究進展有查過嗎?目前常用的治療方法和改進的方法有哪些?”
欸,就這么難的問題,竟然可以對答如流!
這真是讓周成震驚了!
這TM都是些什么怪物?
好不容易到了查房結束,周成甚至覺得自己根本跟不上查房的思路,倒不是說,不會診斷,不會治療,甚至周成也知道相應的治療方式。
但是,周成知道的是經典且常用的,對于那些管床醫生回答的一些改進方法,周成覺得簡直就是空白,仔細地分析了其中的回答點后,竟覺得,這些改進的方式,有的是畫蛇添足。
有的則是頗為驚艷,一下子就把思維稍微打開了!
丁點在回答的過程中,更甚,除了提出了常規治療方法和改進方法之外,竟然還提出了自己的理解,自己覺得可以從哪個方面更加優化。
林子源等人聽了之后,回說:“這個思路不錯,丁點,你去查一下,有沒有這方面的文章,有則參考,無則自己探路。”
“下一個!”
“丁師姐,你們平時查房,都這樣么?”在查房結束之后,丁點也是常規地把周成帶進了手術室。
丁點點了點頭,用著比較魔性的聲音說:“科室里的運轉速度,也是非常快的,所以雖然一個病區的病床不多,但是住院的病人基本上第二天到第三天就會出院,周轉非常非常快。”
“這里也沒有手術日一說,這邊的關節鏡一共有六到七套,完全足夠三個組輪流著做手術。”
“而且運動醫學的很多手術在門診手術室都能開展,所以來住院的病人都是日間手術的病人,不在醫院里住院做檢查,入院之前就把術前檢查做好。”
“住院當天安排手術做手術,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就出院。”
“所以基本上每天都會接觸到新病人,然后每周一三五三個組分別進行帶教查房,到時候節奏會更加放慢點,但是內容卻更加豐富。”
“所以,在這邊,不看文獻的人,才是怪物。”
周成聽到這些,頓時有些咂舌,問道:“方師姐,那病區里面一共有多少張床位啊?”
周成心算了一下,兩三天出院一波病人,就算科室里只有四十張床位,一個月能夠接診的病人也可能有好三四百了,一年的手術量,除去節假日至少也是兩三千臺。
每天科室里的手術量估計都是十臺以上的。
“差不多五十多張床位左右,沒有加床,但是也沒關系,有些比較簡單的手術,手術結束之后,觀察一個晚上第二天也就出院了。”丁點的聲音仍然很魔性。
倒不是說丁點故意的,而是她的聲音天生如此,和林子源教授等人說話的時候,就是這樣。
蘿莉音,娃娃臉,只是說偶爾軟糯,偶爾則相對比較正式。
這聲音彷佛有一種比較強的沖擊力似的,讓周成覺得皮膚的汗毛不斷地豎立而起…
周成腳叫踩開手術室的感應門的時候,就聽到了里面的罵聲。
“你要注意調整刨削器的方向啊,關節鏡是活的,他不是傳統的手術刀,需要靠你的手來調整方向。”
“你這邊再怎么轉手,你能夠把里面的刨削器頭給調轉過來嗎?你把它崩斷還是想把病人的關節囊給弄破?想一想好不好?”罵人的是林子湘林教授!
他站在了一助的位置上,半惱怒,半說教。
杜副教授此刻坐在了手術室的控制面板下,頭頂上的手術時間繼續在走,手術已經進行了大概一個半小時了。
有人推開門,林子湘只是掃了一眼,就繼續對主刀的那位小兄弟道:“你不要看別人,看手術,這是你的手術,你主刀!”
“要是這個病人不是肩關節鏡,不是全麻,就你這分散的注意力,你真敢主刀么?”
周成本來還想看看這臺手術的具體過程的,但是,周成一轉頭,看到基本上除了林子湘教授,不認識的主刀年輕人,以及另外一個看起來年輕的二助與洗手護士站著之外。
其他人,全都是一個個地找了位置坐下,巡回護士和杜坤寧副教授坐著凳子,麻醉師有專用的沙發椅。丁點進了手術室后,也是自顧自地找了個位置,似乎是不想去觸碰林子湘教授的眉頭。
其他的學生,要么坐在踏腳凳子上,要么則是找了塊綠色的布單攤在了地上坐了下來。
周成看到這情形,當然也是不敢去近距離觀看了,跟著丁點,靠著她坐著的位置旁邊,站著不敢動。眼睛偶爾眨著,隨著林子湘的罵聲,皮膚不自覺地緊張。
林子湘罵得是真的很兇。
丁點挪了一下凳子,壓低聲說:“現在正在主刀手術的是我們組的住院總,叫韓蕭明。第二助手是我們組的主治,叫魯墨,就是那個個子最高,皮膚白的那個!”
周成點頭之后,還沒來得及道謝。
林子湘教授就再次開炮了:“你能不能記點事啊,這樣的錯誤上次剛犯過,現在又犯,你自己要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該怎么做好嗎?指出了你的錯誤,你都自己不總結一下,反思一下的么?”
“要有手術思路,完整的手術思路。”
正罵著的時候,林子湘教授忽然又似乎是看到了什么錯誤似的,然后馬上閉了閉眼睛,都不想說什么了,語氣一低,無奈地嘆氣道:“唉,算了,蕭明,你先下臺吧,你這還得再多看看!”
“你這水平還不行,還不能單獨主刀。”
接著,一轉頭,林子湘便朝著周成方向一指:“丁點,你洗手,上臺來!”
丁點忙往手術室外走去,走出去的時候,還碰了碰周成!
周成也就趕緊跟了出去。心里長長地舒緩了一口氣,他還以為林子湘教授是在叫他呢,是叫丁點,那就沒關系了。
我只是吃瓜群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