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亮根的個子不高,比他的第二個學生魏宏要矮小半個頭,身材微胖,若走在外面,絕對不會把鄧亮根與教授兩個字聯系在一起。
而且鄧亮根平日一向和藹可親,只有很少的時候會神色嚴肅,就好比現在。
不高的他,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威壓,闡釋了他并不是沒有教授的架勢,只是素日來盡都收斂了起來。
鄧亮根目光在魏宏身上掃視,眼神中并無太多憤怒,只是頗為有點恨鐵不成鋼。
魏宏并非是鄧亮根的第一個學生,鄧亮根的第一個學生讀了研究生后,當年沒能拿到博士生名額,而當年的他也只是個小主治,便回了老家的地級市醫院,如今也做到了病區主任。
但所幸,魏宏這第二個學生,頗為爭氣,讀完博士后就留院了,如今已經拿到了副教授的教學職稱,算得是鄧亮根的得意門生了。而且平時里做事極為靠譜,如今湘南大學附屬二醫院手外科唯二的兩個門診。
一個就是鄧亮根教授,一個就是魏宏副教授了。
鄧亮根對魏宏是滿意的,只是今天這件事?
感受到了鄧亮根身上的威壓,魏宏旁邊,他的學生和鄧亮根的一個專業型研究生與一個專業型博士,瞬間稍稍退了小半步。
而之前,主動幫著魏宏拿剪刀的,魏宏自己的學生,段奕,則是瑟瑟發抖地退了兩步。
他們自然是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可他們都完全沒和鄧亮根正面對話的資格,更不敢對線。
魏宏的眼皮猛地跳動不已,口罩遮擋下,舌頭不斷地舔著嘴唇,這是他緊張時下意識地習慣。
不過還是硬著頭皮,顴骨挺動,主動為鄧亮根拉開了另外一只手:“鄧教授,這是患者的縫合表面觀,我以為這也是一臺肌腱翻修縫合術。”
魏宏并沒有把自己的學生給賣了,段奕只是學生,雖然拿到了證,可以擔責任,但這不是師門的傳統。
鄧亮根就從來沒做過賣學生的事情。
其實,斷肢再植術,術后因為縫合問題,再次翻修的事情,在湘南大學附屬第二醫院,發生的次數并不是很少。
可以這么說吧,目前魏宏的實力,在湘省的手外科領域,還是非常具有權威性的。
就他而言,目前湘省,就五個人做過的手術,他不會去再回爐重造。
其中三個是不敢,另外兩個是會給面子——
不敢的三個——
一個是自己的師父鄧亮根,一個是附屬第一醫院的陳教授,還有一個是省人醫的曾教授。
省人醫的曾教授和湘南大學附屬醫院的陳教授是師出同門,是自己的前輩。
而自己的老師鄧亮根讀書的時候,骨科還沒劃分這么細致。
附二的手外科比附一稍弱,是差在了底蘊,雖然鄧亮根奮戰了一輩子,追趕了起來,但還有那么一小丟丟的差距。
給面子的兩個人,一個就是魏宏自己的師兄,他不敢也不會去貿然動刀。
另一個人就是他的岳老子,是地級市的主任,現在也在搞手外科。
除了這五個人,魏宏覺得,其他人的手術,再怎么,自己也可以再造一下。
鄧亮根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又問:“你之前電話里說,這臺手術,是八醫院的蔡東凡,蔡主任主刀的吧?”
鄧亮根這是在給魏宏找臺階下。
魏宏立刻不斷點頭,聲音變得苦澀:“是啊,八醫院——”
聲音頗為糾結:“師父,蔡東凡主任到底是誰啊?”
魏宏心里對這三個字已經有點發憷了,以前開會的時候,沒聽說八醫院有了不得的人物啊,八醫院的骨科主任,不管是在手外科邊緣徘徊的曾毅也好,還是王永勁老主任也好。
曾毅都認識。
應該說,認識曾毅,還都是因為王永勁的關系。
王永勁是湘南大學醫學院畢業的,與現在的湘南大學附屬二醫院與附屬醫院的骨科大主任是師兄弟關系,王永勁還是師兄。
即便是兩個主任見了王永勁,也會頗為規矩和客氣地喊一聲王老哥。
但這蔡東凡,魏宏還真壓根兒就沒聽過他的名字。
不過鄧亮根曉得,所以他便看向鄧亮根,希望能夠被鄧亮根科普一下。
鄧亮根的頭發為了遮住前額的禿頂,刻意留了一截,之前在藍色的無菌手術帽的壓迫下,略有變形。不過,現在鄧亮根又主動地把頭發搓了一把。
說:“蔡東凡和我也只有過幾面之緣,喝過酒。”
“人品還可以,有酒必喝,就是酒量不行,而且酒品也一般般,容易喝多,喝多之后還出洋相。但為人爽利,至于他這專業?”
“我也搞不清。”
“我還以為是他搞斷指再植出了什么事,然后需要后續處理,想著能幫襯地就幫襯一下的。這才來看看。”
說完,鄧亮根又瞅了瞅手術術野里的視野,淡淡地皺起了眉:“你先放著吧,我上臺來仔細看看。”
也沒看明白,但是并不妨礙,鄧亮根覺得自己要親自上臺來為魏宏擦屁股。
其實啊,一般來說,外院處理過的手術,很少有人接手。
但覃元武來,是有人打了招呼的,還不好推脫的那種。
二則蔡東凡也是熟人,有這么一層關系,收拾下爛攤子倒也沒關系。
只是,現在似乎變成了,爛攤子并不是蔡東凡擺下來的,而是魏宏把別人的攤子給弄砸了。
魏宏趕緊點頭,第一時間把主刀位讓了開,其他人趕緊挪位置,而知道自己是幫兇的段奕,則是趕緊溜到了第N助手的位置上去,低著頭,不敢和自己的老師魏宏對視。
今天這個坑,很有可能有點大啊。
鄧亮根很快地就洗手穿衣上了臺。
來到了主刀位后,他并沒著急去修補已經拆掉的兩根肌腱,而是重新細細地前后左右地翻看了一下其余肌腱的縫合。
眉頭緊皺,問魏宏:“之前這指伸肌腱和指淺屈肌肌腱,也是這樣的縫合么?”
魏宏點頭,說道:“是的,師父!”
可乖了!
仿佛他已經不再是可以獨擋一方副教授,而成了跟鄧亮根求學之時。
接著解釋:“師父,你看這肌腱縫合方式,明明是改良Kessler肌腱縫合法。卻?”
肌腱縫合法中,簡單且臨床常用的縫合法是kessler縫合法和改良Kessler肌腱縫合法。
Kessler縫合是用兩個針頭將兩端肌腱固定。
在離斷端810mm處用30不可吸收聚酯材質多股編織縫線(雙針線)首先橫穿肌腱的一端,在肌腱出針處23mm將雙直針稍斜穿入肌腱,與肌腱平行后由肌腱斷端穿出。
它的優點就是操作較簡便,損傷較小!
而且對肌腱內的血供影響較小。有利于肢體的早期功能鍛煉,減少術后肌腱斷裂和粘連。
可用于各種肌腱的修復。
但單純 Kessler縫合易撕裂,但環繞斷端吻合處作連續周邊縫合后,可提高抗張強度。
而改良Kessler肌腱縫合法,則對其進行了改善。
進行肌腱的核心縫合后,環繞斷端吻合處用50號或60號單線作連續周邊縫合,使肌腱修復的斷端平整、光滑。
可今天魏宏看到的這個改良Kessler肌腱縫合法,卻沒有環繞斷端吻合的這一步,直接就是用了多股Kessler改良肌腱縫合法,環繞核心進行縫合。
接著魏宏還說:“師父,覃元武,也就是這個病人,本身也是骨科的從業者,所以他對醫療過程頗為清楚,他說這個蔡東凡,術中還用了玻璃酸鈉。”
“目前,國際上雖然有一些課題組說明了,縫合肌腱后,少量地應用玻璃酸鈉,可以提升肌腱的潤滑度,但是也有文章說明,玻璃酸鈉的療效并不確切。”
“我就以為蔡主任是一個文獻選手了…”
魏宏聲音越說越小,他以為是他以為,而且魏宏的道理是講得通的。
鄧亮根聞言,嘆了一口氣,說:“目前肌腱縫合的方法多達十余種,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方法多,就代表了每一種方法,都沒辦法盡善盡美。”
“這縫合方式初看似與改良Kessler縫合法類似,但細看,卻好像又沒有得到其精髓。但是根據它的縫合效果來看,抗張力以及肌腱本身的張力,都是足夠的。”
“而且線結,也進行了很好的收納,你在取出縫線的時候,都會對肌腱造成一定程度的損傷,我估計,這個縫合法,應該還另有蹊蹺才是。”
這也是鄧亮根搞不明白的地方。
這種縫合法,鄧亮根自己都未曾見識過,自然也就不知道它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了。
歸根結底,還是蔡東凡這個名字,不夠份量,壓不住。
不然的話,哪里會有魏宏這檔子事?
鄧亮根覺得,若是自己第一次接觸這樣的縫合,也會有點不信邪的拆開那么一兩根縫線來看看具體縫得怎么樣。
但肯定比魏宏拆得少。
“不過根據我們的探查,我們還是不要再繼續動了為好。就把剛剛拆掉的這兩根肌腱,縫合起來吧。”
“患者的遠端血運檢查了嗎?血管是通的吧?”鄧亮根問。
斷指再植術,最重要和基礎的東西就是血運是否再通,血運不通,其他的一切都是花里胡哨。
“血運是通的。”魏宏連忙說。然后趕緊將指間固有動脈給暴露了出來。
“師父您看,這血管的縫合,也是恰到好處,這么小直徑的血管,沒滲血出來。也真是奇了怪。”魏宏十分不解,覺得今天是見了鬼。
如果魏宏不覺得見了鬼,那才叫見了鬼。
周成在模擬的副本中,血管和肌腱的縫合,加起來總共搞了兩輩子,而且就只搞血管和肌腱縫合。
自然是不一般的。
周成沒想過其他人會看懂,要看懂。
只是他壓根就沒想到過覃元武會轉去其他醫院…
“沒滲血出來,是好事啊。”鄧亮根沉吟了一陣,然后又開始脫起手套來。
說:“我去給蔡東凡主任打個電話吧,看他愿不愿意再過來一趟收一下尾。我剛剛看了他們的神經和血管縫合,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貿然加戲。”
魏宏有點愕然:“師父,這時候打電話過去,稍微有點不太好吧?”
魏宏的本意是覺得稍微有點丟臉,鄧教授可是湘南大學附屬二醫院的教授,結果打電話去讓八醫院的醫生來收尾,這面子不太好看啊。
不過魏宏沒明說,只是說時間不合適。
鄧亮根道:“不太合適也總比成了自身對照地好。”
“到時候,示指活動得好好的,結果中指這里出了麻煩,那才叫不合適。以后,遇到了斷指再植的病人,還是不要貿然再行翻修縫合術為好。”
鄧亮根自己沒看太明白,所以也不敢貿然地成為自身對照的對照組或者實驗組。
魏宏就不多說什么了,只是覺得內心愧疚。
現在鄧亮根的低頭,全是自己的大意惹出來的,怎么就會覺得蔡東凡這三個字不認識,就覺得可以膽大包天地翻修呢?
鄧亮根很快地,從通訊錄中,找到了蔡東凡的電話。
以前喝過酒,好像是蔡東凡主動要過了他的電話,然后還回撥過來。都是業內的人,也是一個醫院的主任,說不得有幫忙的地方,所以鄧亮根也主動存了下來。
電話倒是很快接通了,不過當鄧亮根說明了意思之后。
正開車,頗為有些煩躁的蔡東凡,卻十分冷靜地說:“鄧教授,讓您見笑了。我自己惹出來的麻煩,沒想到鬧到了鄧教授您那里去,可要讓您多費心了。”
“我這邊才剛下臺,也還沒吃飯,現在正好去吃飯的路上。”
“鄧教授,您請放心,我們做的手術,能夠得到您的修正,那是我們的幸運,若是術中有什么做得不周的地方,還希望鄧教授修正術后,能夠稍微指點一二,那才是受益無窮。”
蔡東凡臉皮厚起來,嘴甜得可是要命的。
鄧亮根聽到這話,眉頭稍稍一皺,連說:“蔡主任都還沒吃飯的嗎?那倒是我貿然了,不過蔡主任你們吃過飯后,能不能再過來一趟一起研究一下呢?”
鄧亮根知道蔡東凡的意思,也聽了魏宏說了事情始末。
覃元武是他的朋友,結果蔡東凡手術做完,他都已經說好了要去八醫院住院,轉身就去了湘南大學附屬二醫院,這會兒連肌腱縫合都被拆了。
那他能來?
蔡東凡拒絕,完全就是看不慣覃元武的做法。
蔡東凡就說:“鄧教授,而且從中午到現在,有點體力不支,去吃完飯,估計時間得過凌晨之后了。這個點就不好多叨擾了。后幾天,若是有機會,一定親自登門求教。”
“鄧教授,您能打電話過來,我已然是受寵若驚了。也給足了我蔡東凡的面子。”
“只是我實在是不敢班門弄斧,而且時間也的確不湊巧,還不如鄧教授您隨意些合適,您覺得呢?”
這已經算是婉拒了,蔡東凡也不可能不給鄧亮根面子,直接說我不來。
但蔡東凡卻有足夠的理由。
人要吃飯沒問題吧?
從中午做手術做到了現在,再去吃飯符合常理吧?吃完飯后可能就到凌晨,不好上門來當學生,也沒問題吧?
而且蔡東凡說明了,您愛怎么改怎么改,愛怎么修正就怎么修正。
蔡東凡都受了。
差不多的意思就是,即便鄧亮根你說這之前做的手術是什么狗屁東西,蔡東凡也認了。
“那行吧。下次有機會,再一起探討一下。”鄧亮根嘆了一口氣,然后重新走進了手術室。
看了看被全麻的覃元武,又看了看魏宏。
只覺得覃元武也是可憐人,明明已經遇到了最好的治療,卻還有如此折騰一趟。
更覺得魏宏倒霉,不知道怎么就遇到了蔡東凡與覃元武這么一茬。
覃元武信不過蔡東凡,信不過八醫院,來湘南大學附屬二醫院,這邏輯上沒什么錯誤。
魏宏也不信蔡東凡,所以打開了打算做翻修,這也沒毛病。
問題就出在了,蔡東凡明明手術做得極好,但是名聲不顯,即便是覃元武的好朋友,也壓不住。
倘若蔡東凡是附一的那個老陳主刀的?
給魏宏十個膽子也不敢造次。
鄧亮根想著,搖搖頭,事已至此,也沒辦法了,趕緊縫合了下臺吧。
魏宏看著鄧亮根,問:“師父,蔡主任他過來嗎?”
魏宏的意思是自己等人要不要下臺等。
“繼續手術吧,把肌腱重新縫起來,下臺。”鄧亮根徑直道。
“蔡主任從中午一直手術,剛剛才下臺,飯都還沒吃,而且從星區那邊過來也要一個多小時,再加上吃飯的工夫,不好等那么久。”
魏宏連問:“那這臺手術?”
“這就是命。”
“折騰總是要付出一定代價,承擔一定的后果的。我們要承擔,病人也是如此。手術后與他說明情況,就說莪們為了探查,拆開了兩根肌腱。”
“反正我們盡了力就行。”鄧亮根無奈地回復著。
他其實也說不定,到底是蔡東凡的斷指再植好,還是自己團隊做出來的肌腱縫合術好。這還沒定數,這只是新的縫合方式。
新的術式雖然新,但未必就是對的。一切還是要在臨床中慢慢驗證,才能有最終的定論。
他能夠提供的,就是目前臨床上,他的團隊,已經做了幾十年的肌腱縫合術式。雖然未必一定能強過新的術式,但這就是目前最大力也是最合適的治療。
未必最好,但是最盡力了。
“嗯,好。”魏宏也點了點頭,只是內心還是有些不平靜,心思亂竄,患得患失。
車上,蔡東凡掛斷了電話之后,又是罵罵咧咧道:“什么玩意兒?”
“哦!縫合得好好的,被拆了,又要我去看。有TM這種事兒?”
周成聽到了蔡東凡和鄧亮根的對話,知道蔡東凡心里有氣,他是駕駛位,為了安全考慮,他忙安慰:“蔡老師,鄧教授能打電話過來,其實已經很難得了。”
蔡東凡掃了周成一眼:“我是在說鄧教授的不對嗎?他即便是把所有的線重新拆了再重頭來過,我一個字都不會說,即便是說我做錯了手術。”
“我也沒話可講,我盡力了!”
“只是這檔子事,算了,我不想再說了。”
蔡東凡搖搖頭,心思有些煩亂,一邊微調著方向盤,一邊又說:“一個覃元文,一個覃元武,也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雖然口頭上說不說,但是覃元武做的這件事,還是讓蔡東凡的內心極為不爽。
而且雖然不爽,也還只能暗地里自己把苦頭吞下去的那種。
蔡東凡不可能去打電話說覃元武的不對,因為湘南大學附屬二醫院,就是要比八醫院叼,覃元武的選擇,放到任何地方去說,別人也不會說覃元武的選擇不對。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接收到最好的治療,在能力允許,在經濟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去更好的地方治療,也沒什么毛病!
說起根本,還是八醫院和自身的資本不夠!
也就是只能自己發憤一下了。
周成眼見蔡東凡心煩,微微嘆了一口氣,淡淡地道:“蔡老師,沒必要生氣啦。現在這個點,鄧教授能夠打電話過來,其實就已經可以說明一些問題了。”
“覃元武老師,選擇轉院去湘南大學附屬二醫院,可未必是一個好的選擇。”
周成點到即止!
雖然心里有數,但是話還是只能說到這里的。
蔡東凡聞言,愕然轉頭,看了看向周成,但這失神的功胎已經行駛到了黃興大道的震感線,車突突突地開始抖動示警起來。
嚇得蔡東凡又趕緊把目光聚集到道路上,舌頭舔了舔嘴唇,小眼睛微微瞇著說:“小周,這話不要當著別人說,你甚至可以想,但是少說。”
“也要少這么想。”
周成好像現在膽子開始變大了啊,都開始質疑起湘南大學附屬二醫院的水平了?
周成忙點頭,笑著回:“我曉得的。蔡老師。”
然后周成就閉上了嘴。
只是,雖然周成講的話有點夸張,也難以想象,但這個點鄧亮根教授打電話過來,還真如周成所說,是出了點事情。
蔡東凡的心情,漸漸有了起伏。
“等會兒吃什么?去吃烤架子肉?”蔡東凡問周成。
“蔡老師您來選就好了。”
一路回到了星區,蔡東凡的心情逐漸平復,然后到了一家路邊掛著羊肉的烤羊肉館子后,便打電話問羅云有空沒,有空就出來一起吃肉。
羅云說有空,蔡東凡就又多點了十個大串的羊肉。
點了幾瓶烏蘇啤酒,靜待著羅云的到來,看模樣就是要痛飲一場。
周成因為等會兒要值班,所以是堅決不喝酒的。
羅云很快就打車來了,坐下之后,看到蔡東凡和周成沒等他,大快朵頤地開始吃肉。
十一月,沙市的天氣微冷,架子肉下的火炭會帶來一些溫度,燒烤獨特的羊肉香味撲鼻,也是讓羅云感受到了肚子里的餓意。
才上桌,蔡東凡就推過來了三瓶啤酒。
一邊啃著肉,一邊招呼說:“小周要值班不喝,這三瓶歸你了。”
羅云看得頭大,烏蘇啤酒雖然是啤酒,但后勁很足,喝三瓶肯定得上頭,比半斤白酒還難受。(作者親身體會,我嬲(nia),腦闊痛。)
不過沒明著拒絕,說:“先喝著吧,蔡主任。”
“今天怎么搞這么晚?”羅云接著問。
羅云本來打算今天去看老媽的,因為剛好不值班,只是周成和蔡東凡中午一去就沒了回復,他也不好催,便一直在科室里等著。
今天去看不了老媽,下一次就得等到后天了。
連續三天,就是半個星期。
周成沒說話,主要是不知道這些事該不該說,畢竟覃元武是蔡東凡的朋友。
蔡東凡就說:“吃肉,不說其他的。”
“科室里還算平靜吧?沒來什么特殊病人?”蔡東凡轉移了話題。
似乎是不想羅云知道覃元武的事情,也或許是考慮到覃敏以后還是要在科室里工作這些…
羅云點頭:“我們科還算比較平穩,不過骨一科并不平靜。”
“聽說是旁邊的工業園里機器出了故障,一個工人兩只手都沒了,正在手術室里做斷肢再植。曾主任和王主任兩個人都親自趕去了手術室。”
“后來王主任還把附一手外科的陳教授也請來了。現在估計,還沒結束。”
附一就是湘南大學附屬醫院,是簡稱。
蔡東凡聞言,翻了翻白眼,眼睛本就不大,很快眼睛就全被眼白占領:“怎么今天盡是斷肢再植?”
羅云聽出來蔡東凡似乎心情不太好,于是就解釋說:“目前沙市平均下來,可能一天要做的斷指和斷肢,至少也有十幾臺。我們醫院不常見,但是這也不是罕見病例了。”
“而全市每天要做的截肢術,也有一二十臺。”
一個市區,特別是作為省會城市,可不僅僅就是十幾家三甲醫院撐著,還有二甲三乙民營、莆田系等…
羅云這么一解釋,蔡東凡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些,就高調對老板喊:“老板,再加一份架子肉,把他的嘴給堵起來。”
羅云聽完嚇到了:“別,蔡主任,這些先吃完再說。”
老板一笑,看到了蔡東凡桌上的肉已經堆積。也沒真的當成真。
“吃完再加,這只羊留給你們都可以。”
周成回到科室里的時候,發現值班的張正權無精打采的坐在了值班室里,手里拿著一張紙在寫寫畫畫。
上面全都是數字,而且還精確到了小數點之后兩位數。
周成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問:“權子,都十點四十七了,你還不睡,坐這里算什么呢?”
張正權聞言回頭,當面給周成塞了一個苦瓜臉,當時就把手里的紙抓成了褶皺。
“就睡了,周成哥,你回來了啊。”張正權接著起身,把紙張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然后聞到了周成身上的燒烤味,頓時臉色變得更加糾結了起來。
MD,蔡老師又請客去吃燒烤了,這值班害的。
周成點頭,說:“嗯,晚上看來沒什么事啊?我先去洗個澡啊,一身味。”
“你早點睡,晚上指不定還收不收病人呢。”
也沒去追問張正權是在丟什么東西。
“嗯。”張正權點頭。
“就是羅老師出去之前,來了一個急診脫位,處理完了就好了,其他都還好。”
“周成哥,你先去洗澡吧,我就上去了。”
然后周成就去洗澡了。
張正權看著微信里的余額,已經從77.12銳減到了40.08。
晚上,羅云在科室里玩手機,似乎沒點飯的意思,于是張正權主動請纓說要一起吃飯,然后羅云點頭了。他竟然點頭了,一頓干掉了37.04!
張正權感覺自己血崩!
然后剛剛,羅云又出去吃宵夜了。
今天才六號。
還有九天發工資。
我真的要餓死了。
不過,張正權上床還沒多久,就看到了自己的手機,響起來了電話。
抬起來一看,發現是自己的堂兄張正書打來的。
然后躡手躡腳地下床,往外走去。
收斂好語氣,說:“真老鼠假老鼠?”
張正書是張正權的堂哥,不過,張正權只叫堂姐為姐,對張正書一直都是喊老書,后來啊,就變成老鼠,從不喊哥。叫正書也不太好。
畢竟比他老嘛。
稱呼只是稱呼,并不代表關系不好。
而且張正書有秘書,所以他不知道打來的是真老鼠還是假老鼠。
對面的聲音明顯比張正權的輕佻要成熟,就說:“有空下來吃東西么?姐說你今天值班。正好我也在這邊。”
張正權就立刻眼睛一亮,接著又翻了翻白眼:“老鼠你是故意的吧?明明知道我苦哈哈值班,還誘惑我?你在附近也沒用,我不能出醫院。”
張正書道:“我在外面能喊你?我現在就在你們醫院手術室外面。公司里有一個員工因為機器故障受了傷,是一個老工,跟了叔叔很多年,叔叔沒空過來,所以指使我親自過來看一眼。”
張正權立刻神色一正。
萬青重工,里面的器械可不小,若是被機器弄到了,可不會是小傷。
便聲色一斂,認真問:“人會不會死?”
“聽說是兩只手斷了,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已經是請了湘南大學附屬醫院的教授親自過來操刀手術了。”
張正書接著說:“反正后面應該要出點貼補,安排轉崗,你放心,二叔沒你想得那么混不吝。”
張正權立刻反駁:“你爹才混不吝呢,誰說我爹混不吝了?你還想跟我爹混么?我不是擔心出事嘛。”
張正權雖然敢寫張萬青牛逼,那是他真的覺得張萬青牛,并不是說與他們關系不好。
“沒事就好,我下來了,可別拿什么亂七八糟來搪塞我。”
“你是不知道,你和姐在公司里吃香喝辣的時候,你老弟我是過的什么苦日子,連泡面都吃了七八天了。你可得好好補償我。”張正權一邊往電梯跑,一邊訴苦。
張正書眉頭一皺,問:“你吃泡面那玩意兒干嘛?二叔不至于吃飯的錢都不給你吧?”
“當初我建議二叔給你在附近買個別墅,請個保姆的,你又不肯。”
“我等會兒轉你點?”
張萬青以前對張正權的管教很嚴,雖然說張正權的大學沒怎么考好,也沒去國外留學,但是本身卻從來沒留下什么陋習。
差不多就是普通但不混蛋的那種。
如果這樣的堂弟在吃苦的話,張正書是不忍的。
“我要你錢干嘛?我只要吃的,你別管我其他的。”張正權馬上打斷。
他缺的又不是錢,只是可支配的錢,這種事他肯定和張正書說不清楚。
然后轉移話題道:“公司里的人受傷來了八醫院,你怎么不給我說啊?我好歹還在八醫院里規培呢?”
同時進了電梯。
張正書沒好氣道:“你還知道你是在規培啊,聽你這語氣好像你是院長似的。等你什么時候是主任了,有給你打電話的時候。”
“呵,看不起我。我給你說啊老鼠,也就是我沒心思去搞生意,不是你現在的位置就是我的。”張正權開著玩笑,也不怕張正書生氣。
這玩笑他開了很久了,但他自己本身是對做生意沒興趣的。也知道張正書不會把這話當真。
“那你來啊,我還巴不得了。”
“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你一樣混日子,那多舒服。你以為我這個位置這么容易,在辦公室里喝喝茶就可以了啊?”
“要不要我給二叔打個電話,就說你有心思接手我現在。”張正書馬上道。
張正權立刻打斷:“別,大哥,你是我好大哥,我就只想躺平。”
“你是我大哥,您受累好吧。”這時候承認了。
張正權自忖自己就不是那塊料,和張正書比起來,他現在的生活可輕松平和多了。有錢有生活,還有朋友,不像張正書,整日里絞盡腦汁,還要擔心嫂子查崗。
畢竟在張正書那個位置,是個女人都擔心哪天晚上有妙齡女子把他給勾走了。
現在男孩子在外面行走多危險啊?
張正書就道:“嘿,這時候承認我是你哥了,趕緊下來,好好吃東西。”
幾分鐘后,張正權就穿著白大褂,到了二樓,看著張正書提著的是肯德基后,馬上笑臉相迎起來。
一連取出來好幾個漢堡,問:“老哥,我要打包欸!”
“值班走不開。”
“給你留兩個,夠不?”
張正書就說:“全給你了,本來準備給你打包點好東西的,但是我來的路上,就這個還在營業。”
“那你現在去啊,我還能等的。”張正權不客氣地把拿出來的東西又放了回去,笑呵呵地開了個玩笑。
張正書翻了翻白眼,沒回話。
“你吃了吧?吃過了我可就真全拿走了啊,我還要值班,離開科室的時間不能太久。”張正權得了便宜沒繼續賣乖。
“你也別太認真了,隨意應付應付就行了,實在不行,哪天我給你們主任打個電話。別排你班了。”
張正書聽著都有點心疼了。
看著張正權這黑臉,這玩意兒看起來像是二叔的兒子?
別人這時候都在玩不正經的。
張正權這大晚上的還值班?
“別!”
張正權一邊轉身,一邊說:“你要有事情啊,就打我電話,別打其他人電話。我現在蠻好的。”
“走了啊,你繼續等一會兒吧,也早點回去休息。”
“這種事情,誰也不愿意發生,你把錢給到位,其實就是已經做得很好了。”
心滿意足地返身進了電梯。
不過張正書卻并沒有走,主要是這次受傷的工人是老工人,而且他的崗位,還是那種很少人能替代的,又屬于那種老早一批跟著張萬青混的。
大企業也不能讓下面的工人寒心,他即便要離開,也最好要等到手術結束或者病人的家屬過來,不然這里都沒個能說話的人,也不是個事兒。
而這個老工人,張正書是記得的,是公司里,一百零九個具有獨特技能的老工人其中一個,受傷了,恐怕這一片或出現一段時間的工缺!
而這種事,張萬青親自往醫院跑,恐怕有故意作秀給下面人看的嫌疑,但他在外面守著,就剛好恰到好處。
周成走出來,看著張正權拿著一大袋肯德基上來了,便有些好奇問:“這么晚了,你還點了外賣?晚上沒吃飽?”
張正權一聽周成提晚飯的事情,便瞪大眼睛說:“別提了,晚飯吃得肝疼。”
“這是我哥正好路過,帶給我的。”
“周成哥,你還餓不?要不一起來點?”
張正權非常大方地給周成分享。
周成搖頭:“現在滿嘴都是羊肉味兒,不想吃東西,怕吐。你慢慢吃吧,我先休息去了。”
今天的事情也有點多,周成昨天就浪費了一次模擬機會,今天可不能再浪費了。
雖然模擬的機會不算少,但是,每一種技能,模擬好了,都能夠獲得奇效。
就好比今天,若是沒有完美等級的肌腱、神經和血管縫合術,他怎么可能會做得下來今天的這臺手術?
而且!
湘南大學附屬二醫院的‘教授’,把他縫合了的肌腱,又給切了,雖然后來打了電話,但這也讓周成內心感覺到了被侵犯!
但其實還是實力和積累不夠,還得慢慢積累才行。多點技能伴身,總有一日,自己的辛苦成果,別人才不敢侵犯。
也不容侵犯,但這需要時間,需要底蘊。
如此想著,周成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模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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