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主任,我的會診意見寫這里了,我們骨科要上臺!”
“如果其他科室有要急診手術的,中途打我們骨科電話。”
“如果其他科室覺得沒必要急診手術處理的,也打我們骨科電話,我馬上會安排人下來與病人與家屬談話。”李長宏對鄭國偉交待道。
周成在一旁,聽著內心一動。
李長宏不愧是主任醫師啊,推諉工夫簡直一流。
就算是趕時間要開溜,也先講明白了,我們骨科要急診手術處理。
這個話術還是值得學習的。
當然自己如果也要這樣說的時候,肯定不能和李長宏一樣直白。
鄭國偉點頭回道:“好的,李主任。等會兒給你打電話。”
李長宏這才帶著周成離開急診科,一路上還對周成解釋道:“小周,上午的事情,你別往心里去啊。”
周成連忙回:“李主任,沒有的。”
李長宏此刻雖然內心頗有糾結,但還是先把話說開了。
“我們科早上接診了一個腕關節脫位的病人,有點復雜,病人的家屬也頗為糾結。”
“王主任來了,都沒比較好的辦法,建議手術,但病人和家屬都不同意。不敢貿然讓你去看。”
“羅云也來看了,覺得非常棘手。”
“我現在帶你去骨一科,你就先只看,盡量少說話。如果覺得有什么可以幫上忙的,先與我或者羅云匯報一下。”
周成知道李長宏在為早上的事情找一個說得出口的借口。
點頭回道:“我曉得的,李主任,肯定不會亂說話的。”
其實李長宏的心思,他真能理解的。
在李長宏的面前,周成這樣的小住培,比周成沒學過醫的外行差不了很多。
假如自己處理不了的病人,一個病人家屬突然跑來說,要不要他幫忙,周成也不敢信啊。
不信肯定是情理之中的,周成可以理解。
自然也不會強行去硬著頭皮說自找沒趣,轉身就走。
他又不是蔡東凡,你不信我,我還能頂兩句嘴的。
“嗯。”李長宏看了看周成,嘴角又苦笑了一陣,也感覺自己現在的行為有點好笑。
一個小時前把周成支開了,現在又把他叫去科里面。
也是有點打臉,不過也沒辦法了,只能是死馬當活馬醫咯。
至少,現在李長宏可以確定的一點就是,周成并不是蔡東凡派來搗亂或者故意侮辱人的,周成是真的懂關節脫位的手法復位。
多一個人,至少可以多一分力。
至于真能不能幫上忙,那也不必在意那么多。
“辛苦伱了。”李長宏再和周成客套了一句,就不多說話了。他作為主任醫師,其實也拉不下太大的臉面,當然也沒對周成報太多的期待。
周成也就老老實實地跟在了李長宏的屁股后面,一路來到了科室里。
病房里的人,也是都散了開。
不過李長宏仍然看到病人的家屬在不停地走來走去,打著電話,也不知道是在舉報啊還是在問熟人。
不過就連自己組上的王耀翔,也是離開了病房,估計是曾主任打電話請外援的事情,暫時是把病人家屬的情緒給安穩住了。
湘省就這么大,頂級醫療就在湘南大學附屬醫院和二醫院,八醫院已經想了辦法,他就算再有不甘,恐怕也只能寄希望于請來的教授那里了。
否則的話,就只能手術了。
還能為了避免一次手術,刻意去魔都和京都跑一趟?
且不說經濟劃算與否,這樣子折騰,是真沒必要的。
來到辦公室里,李長宏便發現,王永勁主任已經走了,曾異仍然還坐在了電腦前,對著病人的片子愁眉苦臉。
在一旁,王耀翔陪站著。
曾異語氣陰沉地問:“王耀翔,你到底在接診病人的時候,有認真閱片過沒有?”
“這是簡單的腕關節II型脫位嗎?”
王耀翔聞言,臉色十分難看地咬牙回道:“曾主任,我肯定是仔細看過了,在關節外科的分型里面,這就是II型啊。我后面還專門確定了一遍。”
“可羅云卻說這是極為罕見的橈腕關節脫位并下尺橈關節分離與。”
“第2~5掌腕關節脫位。”
“到底是你看錯了?還是他故意在賣弄?”
王耀翔當時腦殼就宕機了,曾主任,您原來在這里等著我給我挖坑呢?
羅云既然已經給你說了,你怎么還?
王耀翔沒回話,但稍微低下了頭。
“曾主任,這我。”
“可能是羅云講的是對的。”王耀翔也是10年的研究生,但是他是純正的創傷外科的研究生,對關節外科的了解程度是真有限,去應付一下創傷外科的同行與病人肯定是綽綽有余的。
但是要敢說羅云這個關節外科專科出來的診斷錯誤,王耀翔是真的不敢講這話。
臨床是講道理的,每一個亞專科都有其嚴謹的知識體系,關節外科這一個亞專科的水,很深,他所了解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敢亂說?
敢亂說是會被diao的,羅云不行,就算羅云老師不在,湘省自然有懂關節外科的人在。
曾異哼了一口氣,道:“看來,王耀翔你關節外科的榮譽證書,就只能活在你的朋友圈里啊。”
“嗯!”
“唉!”曾異嘆了一口氣。
王耀翔是他科室里的人,并不是他組上的人,本來啊,曾異還覺得王耀翔是一位闖將,平日里說話客氣,人情練達,而且還在業內朋友頗多,對骨科各個方向都頗有了解,給科室里搬回來了不少獎項。
甚至就連醫院,都給王耀翔評了一個十大優秀青年醫生的獎項,可謂是八醫院年輕一輩里面,最為體面的一個人了。
曾異哪里有那么多時間去管王耀翔得到的那些獎項到底怎么來的?
反正這一次就覺得,自己的科里面好歹有懂關節外科的人,自然想去攤一下蔡東凡的好處。
可沒想到,才剛走,就被王耀翔這么擺了一道!
王耀翔低下頭去,略有些懊悔,覺得平時就不該在科室里多吹牛逼——
因為上一屆剛招進科里面的正式職工的初次面談會上,曾異和李長宏為了彭王耀翔,把他當作了科室里的典型前輩,讓新人好好學習的。
在面談會上分享經驗的時候,王耀翔就說過這么一番話。
畢業之后,不同于讀研究生或者博士的時候,需要增長見識面,不要再拘泥于自己的導師是什么專業和方向,要博聞廣識。
關節外科、創傷外科、運動醫學、手外科,各個方向都需要面面俱到。
結果呢,王耀翔自己的第一面就坍塌了。
看到王耀翔受訓,李長宏臉色也是變幻了一陣,主動開口為王耀翔解圍:“曾主任,小王也是很久沒碰關節外科的事情了,所以手上才有所生疏,這也不能全然怪他。”
“不過,我一定會狠狠批評他,讓他沉下心來,以后多做事,少說話。”
曾異看了一眼李長宏,意味深長地說:“長宏啊,你覺得,今天這只是手生不生的事情嗎?”
“算了,罷了罷了。事情也都這樣子了。”
“一切還是等二醫院的吳教授來了再說吧,我剛給吳教授把片子發過去了,并且說明了情況,他說他先看看片子,再來評估到底能不能做手法復位。”
“而且他還有一臺手術,只能手術下了臺,才能再過來。”曾異略有些心累地揉了揉眼睛。
打雁不成,反被雁啄了眼。
說的就是現在的曾異了。
李長宏嘴巴吧唧吧唧了兩下,低聲說:“也只好等吳教授來了再想辦法了。”
接著問王耀翔:“病人和家屬那邊,都解釋清楚了吧?”
王耀翔忙說:“解釋清楚了,病人自己和湘南大學附屬二醫院的吳教授就認識,說請他來,就沒多說什么了。”
“曾主任,那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我和王耀翔在這里守著,等會兒吳教授到了,我再來通知你,今天辛苦曾主任你了。”李長宏才忙對曾異說。
“好。”曾異也是覺得有點乏了,不過并不是身體累,而是心累。
他估摸著,現在蔡東凡和嚴駭涵兩個人,肯定在偷偷看他笑話。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李長宏這才一屁股地坐到了電腦面前,開始翻看起患者的片子,皺著眉,眨巴著眼睛,感覺有點莫名其妙,看得到脫位,但是也看不那么精準到底復位不上去的原因在哪里。
曾異離開之后,王耀翔才敢找個凳子坐了下來,用右手的手背不停地擦著額頭上的細汗。
表情一陣糾結和陰晴不定。
而今天的值班醫生,李長宏組上的小規培,則是戰戰兢兢地縮在電腦前,認真地看著病歷,絲毫不敢偷懶去休息室休息。
雖然他分管的病人,就連標點符號都被改得一絲不茍了,仍然不敢離開,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只希望這時候再來個新病人,讓他去接受,解救他于水深火熱之中。
周成才有空借機站到了李長宏的身后,打量掃了一眼病人的平片。
加上已經聽到了曾異質問王耀翔的話,所以很快就確定了病人的診斷。
眉頭稍稍一皺,心里暗自苦笑,也不知道該說曾異主任他們的運氣好了?還是不好。
這么罕見,十萬分之一的幾率被他們遇到了。要說不好了,還是被他們遇到了。
這個病人的手法復位,比前天嚴駭涵組上遇到的那個難復性的肩關節手法復位,可罕見和困難得多。
掃完,大抵地評估了一下之后,周成心里便有了底。
不過,正這時,李長宏和周成的電話同時響了起來。
李長宏的電話是急診科的鄭國偉打來的,說是剛剛看的那個病人,已經被肝膽外科拖去了手術室,患者有肝臟破裂,不排除有脾破裂可能性。
李長宏就說知道了,然后馬上對王耀翔吩咐,讓王耀翔去談話簽字。
王耀翔頓時如蒙大赦地,快步往辦公室外走了去。
李長宏見王耀翔走了之后,才低聲罵了一句:“媽的,吹牛逼吹得挺好的。”
“做起事來,卵都不像一個。”
聲音很低,王耀翔肯定聽不到,但周成和值班醫生肯定都聽到了。
周成這邊接到的電話則是羅云打來的。
周成掛斷電話后,對李長宏抱歉道:“李主任,樓上的病房來了個病人,羅老師讓我去觀摩學習一下。您看?”
李長宏在,曾異在,那么這個骨一科的病人,就還輪不到周成來做主。
即便李長宏已經把他叫來了科室里,可周成也不想多往自己身上惹騷。
上午就發生過的事情,李長宏和曾異也不可能相信自己,多說話是自取其辱,周成還沒這么賤。
李長宏掃了周成一眼,便說:“你去吧。等會兒我打電話給羅云的時候,你一并下來。”
“湘南大學附屬二醫院關節外科的吳教授,雖然年輕,但實力早已經超過了現在的副教授職稱,在業內還是頗有些名氣的。這是一個很好的學習機會。”
李長宏內心恍然了一下,自己剛剛也是真滴蛋疼,怎么就想著把周成拖來科室,想著死馬當活馬醫了呢?
不過,看到周成在關節脫位的手法復位上,有一定功底,也不介意多做一個順水人情,等會兒讓周成來學習一下。
“謝謝李主任。”
“那我先上去了啊。”周成與李長宏道別。
回到了二病區后,杜瑞奇馬上說:“周成哥,你先去吃飯吧,不然飯菜都涼了。”
“剛來了個病人,這個病人羅老師剛看過了,說是可以做手法復位。”
“我去找病人和家屬談話簽字,準備石膏這些,要一點時間的。”
周成也不客氣地點頭回:“好!也沒吃飽,肚子還有點空。”
剛剛吃到一半,杜瑞奇正在入院談話,不可能中途拋下病人不管去跑急會診,只能是周成去跑急會診,或者叫上級醫生。
“記得多和病人和家屬講明白,有可能要手術。”
“這句話多說幾遍。”
周成有意無意提著。
雖然沒看到病人的片子,但是。
因為骨一科的事情,讓周成也多長了幾個心眼,多給病人說要手術,可以打消他們對手法復位的心理預期。即便是自己擁有完美重新定義等級的骨折手法復位,也不敢保證所有的骨折都能適用。
醫學是一門科學,而且還是生命科學。
生命的存在,在自然界,本身就是一場極為絢麗的意外。
自然不會存在百分百,肯定這種說法的,甚至,周成所了解到的,不能夠手法復位的骨折類型,比適合手法復位的骨折類型,還要更多一些。
“知道的,周成哥,羅老師都給我講過了。”杜瑞奇面色帶笑著回。
心里卻是在感慨,我們組的骨折病人,羅云也要插進來一手,也不知道到時候該怎么和胡明主任交待。
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畢竟羅云也是科里面的上級。把這件事情給胡主任說了,反而引起不必要的糾紛,何必呢?
打電話喊鄭玄臨來科室,會引起羅云的不快,怎么選怎么錯,就都丟給羅云算了。
他們要是知道了,也是羅云吩咐我這么做的。
大概半個小時之后。
杜瑞奇雙目死死地盯著電腦屏幕里面的骨折復位后的復查片子,并不斷揉搓著自己的眼睛。
然后不時地往羅云帶周成離開的方向瞥來瞥去。
心里完全不是滋味兒。
接著翻開了患者術前檢查的骨折平片,一對照。
頓時用雙手抓了下頭,來表達自己的震驚。
低聲喃喃:“這?”
“這怎么可能呢?”
“這樣的骨折,怎么可能通過手法復位,做成這個樣子啊?”
“胡明主任做得到這樣嗎?”
“絕對不可能,自己在讀研究生的時候,就沒聽誰說能通過手法復位,把骨折線收斂得這么漂亮的。”
“這不是開放性復位達成的解剖復位后的平片啊?”
“要是胡主任做得到這樣的情況,嚴主任絕對不敢說在科室里不允許做骨折手法復位的事情。”
“這個周成?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杜瑞奇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周成也不是研究生啊,更不是本院的醫生,以前甚至平平無奇,怎么留院的消息一放出來后,他就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突然升了天當神仙了。
杜瑞奇總有一種感覺。
那就是一直以來,自己以幾乎無視周成的眼光去看周成的時候,甚至覺得他有點兒呆的時候。
恐怕周成也是一直這么看他的。
勁敵啊。
哦不,這TM已經不叫敵了。
是die。
主任辦公室,嚴駭涵下了手術室,胡明和蔡東凡都不在,而且已經到了下午,羅云才可自由出入。
進去之后,到蔡東凡的位置上坐下,然后看著周成,嘴角翹著說:“不錯啊,小周。”
“你告訴我實話,你這骨折的手法復位?”
“到底是怎么學的?我看著還是像有傳承的。”
羅云在查房看之前自己組上那幾個骨折手法復位的平片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察覺到了,周成的手法復位與一般人的不太一樣,他這個,有點太屌了。
如果說是周成自己琢磨的,那有點大恐怖,說不過去啊…
“羅老師,就百度可以查到的那些視頻。”
“羅老師你肯定也發現了,我手法也沒什么特殊之處。我都能給您找到原視頻。”周成一口咬定。
沒得說啊,他這重新定義的骨折手法復位,自然是有傳承的,師從全世界,琢磨了數十年甚至百年的工夫,才有如此境地,本都不該出現在這世界上的。
但周成也只能這么說啊。
遇事不決,量子力學。
雖然不可以這么和羅云開玩笑,但是周成早就想好了托詞。
因為周成的手法復位,主要在于心得與體會,操作沒有那么高大上,也不是什么秘方,主要就是靠手感,畢竟好幾十年上百年堆起來的。
要說什么秘術,那還真沒有。
羅云嘴角抽搐——
“你不說算了。我沒興趣看。”
“真的沒有,羅老師,不是我不愿意說。”
“要不,我回家把這些收集來的視頻,打包發給你,你印證一下?”周成信誓旦旦,一臉坦誠。
主要是剛剛這個骨折病人的類型,非常常規,就是普通的類型,簡單長骨骨折,A1.2型。
不粉碎、移位不大,骨折線的角度也很鈍。說實話,這對周成而言,操作起來就和過家家一樣,沒什么難度。
也沒多大意思。
不是特殊的骨折類型,周成自然能夠找得到網上一大把的教學視頻。
現在是數據化時代,只要你愿意花時間和精力去找,免費的資源可不少,周成不僅搜羅了手法復位的教學視頻,就連骨折、關節置換等手術的教學視頻,都已經搜集齊全了。
就等著自己學會,別人來問了。
而且現在自己的電腦,估計都還在下載和播放著這些視頻。
周成這也是為了慎重考慮,也許網絡是不可遁形的,但是網絡絕對判定不出來,我播放的時候,人到底在不在看吧?
這也主要是以防萬一…
那我學習能力強,你總不能說我吧?
這天下天才又不少,怎么就不能多我周成一個呢?反正放完了就循環播放。
慎重和穩重,一直都是周成內心秉持的原則,他之前做事,就非常穩重,不給羅云和蔡東凡添麻煩。
現在依然如此,別人信他,他能做的就做,能表現的就表現。
不信則罷鳥,反正周成少做點事,不會少點肉。而且自己年輕,等得起。
最多就是熬嘛,熬他個十年都可以,周成并不介意。
穩重的人,是最耐得住性子和寂寞的。
羅云卻嘴角突然一翹,說:“你給我發教學視頻啊,這不必要。”
“等會兒你告訴我個郵箱,我發你一些。”
“你不是說你是對著教學視頻看的嘛。”
周成聞言一怔,接著馬上笑著拱手:“謝謝羅老師。”
“不說這個了,骨一科那個關節脫位,你看了嗎?”羅云突然問道。
因為之前給周成打電話的時候,周成說他在骨一科。
周成點頭:“看了,羅老師。”
“能做?”羅云不動聲色問。
周成慎重地考慮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對羅云坦白。
羅云和蔡東凡是自己人,對他有恩,而且是最開挖掘他的人,他只要不去主動地作死,或者去做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稍微給他們透一點底,這是沒壞處的。
“差不多吧。也不敢說把握,可以試一試。”周成仍然給自己留有余地。
“你上次也是這么說的。”羅云意味深長道。
周成回以憨笑。
“別想了,人家已經請了會診了。不過,后面可能我們科也要做上肢的手法復位了。”
“你可別給我掉鏈子。”羅云微笑著交待。
“放心吧羅老師,我一定給你多匯報。”周成一副乖乖聽話的表情和語氣,稍稍低頭,格外實誠。
羅云聽到這話,笑容僵硬起來,十根腳趾狠狠地抓了一下地。
不動聲色說:“給蔡主任匯報。”
羅云只能把蔡東凡給賣了。
“好!”
“去休息一下吧。”
“好。”
周成離開了主任辦公室后,羅云先罵罵咧咧一陣:“媽了個巴子的,在這里和我開玩笑呢。”
“你做不了的關節脫位手法復位,丟給我?這不故意拉我臉么?”
“還好提前給老師打了電話,不然還就可能應承下來了。”
緊接著,羅云便又陷入了沉思,神色頗為糾結地自言自語——
老師說,這樣的手法復位,至少也得專家國手才能冒險做,我若是多待十年,功夫倒是能練得起來!
周成竟然會說,他會做?
真的假的?
可惜自己到老師那里那幾年,老師都已經不做關節置換這樣的小手術,更別提是手法復位了。
只有機會跟著老師學了極為復雜的關節翻修——
倒是沒空來彌補這些基礎性的東西,現在科室里連關節置換都看不到一個,更別提翻修了。
可我仍然是專業的關節外科醫生——
博士學位沒拿到——
湘南大學幾個附屬醫院進不去——
這樣的病人見不著——
老媽還病著需要人照看,醫療費每個月都要那么多——
婚不敢結——
現在竟然還被一個小小的住培在這些基礎的方面,踩住了尾巴。
搞得有點畏手畏腳的,也不知道師兄弟們知道了,會不會笑話我。
剛剛打電話,老師那邊又在問我能不能去讀書,什么時候去,還可以順便安排工作。
只是自己的老媽,能經得起轉院的折騰么?
自己去了,單純賺的錢是夠——
請保姆,算是我在盡孝么?
父親去世的又早。
與那邊的親戚不怎么親近,但是舅舅和尚存的外婆,會允許我把母親帶去魔都么?
羅云之所以要在科室里偶爾搞下關節脫位的手法復位,是為了提醒蔡東凡。
你能不能不要忘記了骨二科還掛著關節外科的名頭。
找一點骨關節炎的病人進來唄?
順便也能多掙點錢。
胃癌晚期,多發轉移。
老媽啊,你上班的時候,怎么能忘記了吃飯呢?
羅云的眼睛里突然有點澀澀的。
骨科一病區。
當曾異面色陰沉地給李長宏說,吳教授說他沒把握,做不了時。
李長宏當時就站了起來,嘴里愕然:“什么?吳教授都做不了?”
曾異點頭,無奈道:“是啊。吳教授還說,他還問過了他們主任,他們主任說,最好的選擇是手術。”
“做手法復位的話,極為冒險,而且已經做了四次復位。已經可能有了并發的損傷。”
“他也給病人家屬打了電話。家屬那邊,現在似乎情緒更不穩定,覺得更加不能接受了。”
李長宏的語氣更加精彩:“連黎教授都做不了?”
黎教授,乃是湘南大學附屬二醫院關節外科的主任,也是當前湘南大學附屬二醫院的骨科行政大主任。是目前和湘南大學附屬醫院關節外科主任并行扛鼎的人物。
因為兩個人都是關節外科出身,同樣是骨科的行政大主任,并且,一個是副院長,另一個是院長,你說兩個人之間剛不剛?
剛裂了都快。
曾異摳了摳頭皮,差點把頭皮摳得禿嚕了。
道:“李長宏,我覺得我們還是要偶爾注意評估一下下級醫生本身的能力,不要拿著獎章和嘴里說的故事當真了。”
“這吳教授和黎教授都覺得極難復位的病人,王耀翔把他拉去做了復位。這我要是病人家屬,我恐怕也難以接受。”
“不能做的,拿去做,這就不是能力行不行的問題了,這叫誤診!”
李長宏臉色一陣陰晴不定,壓低聲音道:“曾主任,王耀翔畢竟是王主任的。”
“雖然王主任已經退下來了,也不是親兒子,但還在科室里。我哪里好多說什么?這一點,您也是清楚的啊。”
“況且,我其實在今天早上的時候,就講過了,我們科多年沒有接手關節脫位病人,這不是。”李長宏立刻開始推諉了起來。
這TM的,你不能夠把屎盆子扣我頭上啊,曾主任,明明是你說的要在科室里搞關節脫位的手法復位,我都講了不好搞不好搞,是你偏要搞。
現在我們組‘最懂’關節外科的王耀翔搞出事情了,你賴我頭上???
我能答應么?
曾異立刻臉色一沉。
看著李長宏道:“李主任,我不是在和你分辨誰的責任的事情,我是告訴你,是要認一下人。”
“我有說過是你的責任嗎?”
心里卻已經對李長宏搖頭了,你就只知道誰擔責任這事是吧?
“還是李長宏你覺得以后你的人,要我來替你把脈?啊?”
“是不是整個科室的所有事情,我都一個人管了?”曾異講完,就轉身離開了辦公室,直接往病房沖了去。
顯然是對李長宏有點失望的。
李長宏神色糾結一陣,馬上追上去,在門口攔住了曾異:“曾主任,你誤會我意思了。”
“這件事,不說了。”
“等會兒我去和病人溝通,我去想辦法。”曾異只道,把事情都扛了下來。
一邊摸著頭,走向了骨科主任的辦公室,想來是組織語言去了。
李長宏看著曾異的背影,稍微有點后悔,后悔剛剛自己講的話,有點兒太過了。
自己要成為骨科下一任大主任的事情,必須得有曾異的提攜,因為王主任那里,肯定是不會有意見的,自己對王耀翔多有重視,他不可能看不到。
骨一科如果不能達成共識,那么大主任的位置必然會拱手讓給骨二科的人。
可能自己今天這事,鬧得是讓曾異有點不痛快。
拍拍腦殼,李長宏轉身又去給蔡東凡打電話,商議對策了…
大概13:55分的時候。
曾異終于是要決定給病人去坦白了,之所以等一陣子,還是給病人家屬一個緩沖和冷靜的時間,順便,曾異覺得吳教授可能也會給病人家屬稍微解釋一兩句。
這樣他再去說,才最好。
不過,曾異才剛出門,就看到了羅云領著周成兩個人下來了,羅云看到曾異后,壓低聲音在曾異的耳旁說了一陣。
曾異立刻表情大變:“羅云,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啊?”
羅云便開口直說:“曾主任,這自然不是開玩笑,現在這么去和病人談,才最為合適。如果在臂叢神經阻滯麻醉下,把手法復位做了,只是多打麻醉。”
“對他們而言,避免了開刀,還可以解釋是沒打麻醉,所以復位困難。”
“即便沒復位成功,也不過是多了一次嘗試。給病人家屬解釋,這最終還是沒辦法了,只能開刀復位了。”
“這也能說得過去!您覺得呢?”
曾異聞言,看看羅云身后的周成,周成則是在骨一科這里看看,那里看看,一副很隨意的樣子。怎么看怎么都不像給成為那最后一個死馬當活馬醫的人。
而且,周成還是最先來了骨一科,被他退回去的人。
這兜兜轉轉了一圈,難道又要繞到這個年輕人頭上了?
“唉,就依你的吧。”
“我先去和病人溝通一下,有些東西,該認還是得認。”曾異蛋疼地苦笑了一陣,便才去了病房里。
曾異談話的過程,竟然出奇地順利。
主要還是因為吳教授的從中斡旋,雖然病人家屬的熟人多,但是吳教授也是他所知道的對關節外科理解到了頂的人,吳教授都說沒辦法手法復位的事情。
不做手術又能怎么辦呢?
但是吳教授也講了,這個手術不大,八醫院肯定拿得下來,不用轉去其他醫院這么麻煩,早點復位,早點手術,對病人是好的。
至于之前做過手法復位的事情,這不也是嘗試么?只是機會渺茫,過多的復位,并不會增加成功率。
這也只能同意了手術,不能說因為誤診,多做了幾次復位,那就不治了。
病人是自己老婆,疼還是在她身上,至于后面會不會舉報,要不要弄一下骨科這些人,那是后話了。
因為曾異的關系,麻醉科的曾毅親自來打了麻醉。
并且病人一進到手術室,就是貴賓級別待遇,曾毅提前就在手術室準備好了術前所有的藥品,并且也做好了麻醉費用減免的準備。
沒辦法,雖然現在和曾異關系是沒一個堂屋里那么近了,但如今都是一個科室的大主任,又有這層關系在。
相互關照那是必須的。
王耀翔都沒被允許上臺,曾異打算親自主刀,李長宏一助,而且因為羅云建議的關系,蔡東凡也跑來了手術室,準備隨時給曾異等人道歉,同時也是給羅云的挺面子。
這臺手術的陣容就頗為豪華了。
三個主任醫師同時到臺上,真是頗為夠重視的。
器械護士也備了,兩個。
巡回也喊了,兩個。
一切就緒,麻醉打完后,先透視了一下。
眾人看完了術前透視的平片后,發現病人則是躺在手術臺上輕輕地抽泣著,似乎覺得頗為有點委屈。
有人進來后,她用右手擦了擦眼睛里的眼淚,還主動笑著說:“兩位曾主任,辛苦你們啊。給我手術做好點,我只是沒想到,還是沒能逃過這臺手術…”
曾異和曾毅兩人的面色都是一動,但也只能稍微嘆了口氣。
說:“我們一定會盡力的。”
羅云倒是非常雷厲風行地走將上前,拍了拍周成,一語不發,但意思很明顯了。
你去再試最後一次吧?
不行開臺。
周成也是被病人的抽泣聲搞得心神稍稍不寧,不敢直接上去。
而是再次退回到了C臂間,再次篤定了一下平片里的脫位情況,重新走進后,對著羅雲點頭,沒開口說話。
只是到了手術臺旁,才對羅云交待:“羅老師,我需要你做肘關節處的反牽引力,然后再在前臂前三分之一分節點,大概在近側橫紋以近約4cm處,做反牽引力。”
“好!”羅云點頭,唯周成命是從。
周成便馬上取了兩副外科手套,遞給了羅云一副,自己穿戴而上后。
看到羅云已經做好了肘關節處的牽引,不再猶豫!
雙手用力捏住患者左手牽引同時,雙手拇指捏住了下尺橈關節附近。
接著只聽到輕微的‘咔噠’一聲。
下尺橈關節復位成功。
手術室里的所有人都是神色一驚,面色各自精彩起來——
全身都好像是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張著嘴,好像嗷嗷待哺的雛鳥,但其實已經老鳥…
羅云也震驚了片刻,周成卻抬頭看了他一眼。
低聲呵斥:“不要卸力!”
是呵斥,不是建議,也不是開口。
羅云忙繼續雙手豎著往后牽引。
周成把患者的手由掌心朝地翻轉了過來,稍微牽引之后。
再次發出“咔噠!”一聲。
眾人的神經頓時一麻。
緊接著再道:“前臂前三分之一點。”
羅云趕緊再做。
周成把患者的手又稍微一屈曲,又在掌腕關節處的諸骨附近用拇指摩搓一陣后,再次發出了幾聲比之前清脆聲音稍微小些的彈響后。
周成便示意羅云可以卸力了,然后微微閉上雙目,左右手的大拇指如同雙足一樣的在患者左手的手背和手腕附近行走著,有那么點神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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