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沒有死,但是兩條腿都被波斯騎兵的戰馬給踩斷,肋骨也被撞裂開了,人每動一下就疼的齜牙咧嘴的,看樣子不修養幾個月,休想下得了床。
跟著王六出去的十個老牙兵,也竟然奇跡般的只戰死了三人。
一來全身扎甲的防護力還是強,二來波斯騎兵被趕來的宋黑山等人給嚇著了,還以為周軍大舉來清剿他們,因此有所顧忌沒敢下死手。
等陳三郎一瘸一拐的趕到王六他們身邊的時候,宋黑山他們已經追著波斯騎兵到更遠處去了,只留一個半大孩子在看護王六等人。
王六看著陳三郎,雖然疼的頭都不敢移動,他還是對著天空撇出一個笑臉。
“這下,不給個鎮撫使說不過去了吧。”
陳三郎不知道該說什么,于是干脆噗通一聲,跟著王六他們一起躺下。
眾人一起看著正午陰沉的天空,不知道誰帶頭,竟然莫名其妙的笑出了聲。
實際上,王六等人完全低估他們攔住薩拉爾這小兩百精騎的意義。
因為此刻在鎮胡堡以外,看似已經屈服的數萬胡人已經造反了。
這些年來,這些土著胡人的日子是真的苦。
原本雖然他們也是給伊克塔或者伯克老爺們交稅服役,但是那些伊克塔老爺們都是本地人,往往都是傳續了上百年的家族,因此并不是很缺錢,也還是要顧忌一點體面,壓榨的不算特別狠。
可是這些從東邊來的漢人,基本都是些一窮二白的粗鄙殺才,個個身上都背著貸款,哪里還會像以前的伯克老爺那么‘溫柔’,那是個個都把土著胡人往死里壓榨啊!
欺男霸女,強買強賣什么的,根本就是基操。
再加上語言不通,風俗不同,信仰迥異等等,引起大規模反抗,不過都是早晚的事而已。
所以,要是讓這些有組織領導能力和軍事指揮能力的波斯精銳騎兵,進入到鎮胡堡外的話,那就麻煩了。
整個鎮胡堡只有兩百多守軍和三四千余漢人,但是外面山呼海嘯造反的胡人卻有五萬多人。
沒有正規波斯精銳進入,他們都已經將鎮胡堡包圍了起來,還阻斷了附近的交通要道。
要是有專業人士指揮,說不定能拉出兩三萬步騎。
在這對峙的關鍵時期,在大后方出現阻斷關鍵交通的數萬步騎,是真的會直接影響前線戰況的。
寧遠總督區,西寧城。
西寧城的位置,就是昔日拔汗那國之都渴塞城,在后世烏茲別克斯坦納曼干城西北一點點。
這不管是在張周,還是尚未移藩的于闐金國,寧遠總督區的地位,都是有點特殊的。
本來寧遠之地,是張鉊在替李圣天打下萬里江山后,李圣天準備只在寧遠要一百萬畝土地后,就把寧遠封給張鉊的,讓他作為于闐的雙頭鷹之一。
但是后來事情發展的太快,張鉊迅速東歸并逐漸開始強大,以至于一統了中原,于是寧遠的政治規劃,就一直耽擱了起來。
到現在,整個寧遠所占據的土地大約有五萬平方公里左右,大約與臺灣島相當。
其中富庶的盆地約有兩萬平方公里左右,和北京市和上海市加起來差不多大。
看著不大是吧,但這地方是真的富庶啊!
氣候四季分明,有大河貫穿盆地運輸便利,四周還有高山融雪河流縱橫保證了灌溉。
雖然比不了現在張周的江淮和湖廣等地,但在河中,那也屬于是得天獨厚了。
至于政治模式呢,現在的寧遠很像是一個節度使,說是奇奇怪怪的所謂總督區,但更應該叫做寧州寧遠軍節度使更恰當一些。
其中的總督就相當于節度使,副總督就是節度副使,下面掌兵的都知兵馬使和管政事的掌書記等官職,干脆就是從以前節度使署衙照搬的。
然后最基層的六十七個莊園主,就對應節度使下面的刺史、鎮遏使等官職。
最開始,寧遠由李圣天長子李從德做了一段時間的總督,也就是節度使。
張鉊崛起之后,李圣天就很識趣的將總督之位交給了張鉊的老仆張忠。
現在的寧遠,是張忠任節度使,屬于李圣天親信的于闐漢人馬繼榮和屬于李從德心腹的于闐人田顯忠,為節度副使。
其中馬繼榮兼任管軍,控制著一萬步騎,田顯忠兼任掌書記管政。
其下還有控制一萬步騎的寧遠都知兵馬使薛守禮,出自五姓三王家,也算是半個東歸派。
至于老張忠控制的皇室私軍可以看做是內宅軍或者衙內軍,黨進就是衙內兵馬都指揮使。
老張忠這個人怎么說呢,其實還是挺有能力的,從張鉊穿越前,他一個老仆能東奔西走撮合一大推勢力就看得出來。
你別管這事他干沒干成,至少他敢去干,那就當得起一聲了不起。
其實以當時的情況,老張忠注定是干不成事的,因為彼時張氏已經將法理和民心全部失去了。
老張忠一沒張鉊這樣多出來的一千多年見識,二沒張鉊那樣的萬人敵身手,他要能成事,那就不是老張忠,那是諸葛亮了。
所以老張忠的能力,張鉊在穿初是看不上的,但后來逐步了解后,就把他留在了寧遠為自己守住最后的退路。
事實證明,張鉊的選擇非常正確。
在張鉊回到中原的二十年中,老張忠穩穩為張鉊守住了寧遠這個東歸不成的最后退路。
要知道,寧遠距離中土有萬里之遙,卻十分富庶,從來就不缺少垂涎這個地方的各路人馬,其中鬧的最起勁的,就是于闐太子李從德。
當初張鉊剛剛東歸不久,于闐太子李從德就非要到寧遠當總督。
李圣天顧忌國內的穩定和李從德顏面,也不好太過阻止,畢竟從法理上來說,李從德有這個權力。
關鍵時刻,是張忠主動退讓,親自邀請李從德去寧遠,化解了這個難題。
然后他轉頭就把李圣天的長姐,張圣人的嫡母,當時正回于闐省親的慈佑皇太后,給請到寧遠去休養。
有這尊大佛在,給李從德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當著她的面侵吞張鉊的產業,于是當了一年多總督后,李從德就趕緊灰溜溜的跑回于闐去了。
但回到于闐的李從德不甘心失敗,又在麾下文武的慫恿下,舉薦張忠就任寧遠總督,但是副總督馬繼榮和田顯忠,卻都從于闐派。
然后還讓當時還不是金國藩軍的于闐軍隊步騎一萬進駐寧遠,隨后又在當地擴編至兩萬人。
面對著即將到來的被架空,老張忠不慌不忙,立刻開始與留在寧遠的七個憾山都元從商議。
最后決定以張鉊表兄宋忠義為首,開始在他們控制的屬于張鉊的王莊中,組建番號為寧遠軍的內牙軍。
同時又讓七個元從中出身曹家的曹嶲化妝潛到疏勒,去向曹元忻陳說利害。
曹嶲曉以利害,終于說動曹元忻在半年后,讓出身五姓三王家,屬于東歸派但卻沒有東歸的薛守禮,到寧遠就任都知兵馬使,將寧遠的兩萬金國藩軍掌握住了一萬。
這樣一來,在寧遠兩萬五千軍隊中,親近張鉊的從五千立刻就漲到了一萬五千。
同時馬繼榮雖然是李從德派來的,但馬繼榮實際上是李圣天心腹,李從德對他并沒有絕對的控制權,且馬家是漢人大族,天然就更親近張鉊一些。
至此,李從德耍的小聰明全部被化解。
這就是能力,老張忠沒有用什么激烈的手段,甚至都沒讓這個爭斗范圍出于闐國,就輕松化解了李從德的進攻,還沒傷了和氣。
而擊退了李從德插手,其他人也都偃旗息鼓了。
因為眾人都意識到,老張忠并不只是一個靠著以往功績在寧遠養老的老頭子,而是一個真正可以為張鉊守住寧遠的能臣,忠臣。
此后,隨著張鉊實力的節節攀升,特別是攻滅高昌回鶻和李圣天會師龜茲,一舉收復安西和北庭,徹底將薩克圖汗打的無法翻身以后,寧遠的形勢就徹底穩了下來。
就連此前覬覦寧遠的李從德,都開始佩服并尊敬張忠。
不但每年張忠生辰都要派身邊親信大臣到寧遠賀壽,還主動牽線搭橋,讓弟弟焉耆侯李從煜娶了張忠的長女,以此拉進關系。
而張鉊在聽說張忠的功績后,也大為贊賞。
本來張忠是讓他的兒子們以烈為字輩的,因為他原本只是張氏的仆役,并不是真正的張家宗室,因此并不敢以張鉊的長輩自居。
張鉊知道后,特意將張忠寫進了張氏族譜,承認張忠是他的叔伯輩,家書中都以忠翁稱呼他。
張忠的兒子們原本叫做張烈順、張烈松等都改名為了張昭順,張昭松等。
張鉊以親弟弟相待他們,并在張忠主動要求下,張昭順兄弟和寧遠其他主要官員的子弟在成年后,都會趕往神都洛陽,侍衛在張鉊身邊。
西寧城,總督署衙后院,老張忠還未起床,外面就傳來了花布的喊聲。
“郎君快起床,安西、北庭黜陟大使虎公,從碎葉派人來了。”
張忠一聽是虎廣派人來了,一溜煙就爬了起來,然后讓丫鬟為他更衣,花布嫌棄丫鬟們動作太慢,也親自為張忠穿戴了起來。
看著已經七十一歲,但仍然是一頭青絲,腿腳靈便的張忠,花布突然覺得有點可樂。
當年十四歲的自己是見張忠垂垂老矣,所以堅決要嫁給這個比他大了三十幾歲的丈夫。
想著過個幾年張忠一命歸西,他就可以帶著遺產改嫁個自己喜歡的人了。
可誰知道張忠身體出奇的好,一晃就是二十年,兒女得了五個,把花布都熬的人老珠黃了,仍然沒見有任何要撒手西歸的意思。
對了,花布現在也不叫花布,而是叫花錦,以花為姓,以布帛中尊貴者錦為名,還是張鉊賜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更別提到了張忠、虎廣這個階層。
偉人都曾說過,黨內無派千奇百怪,在十世紀末期,那就更常見。
具體來說,是在張忠和虎廣看來,白從信這個人,是有點問題的。
張鉊的元從派中,其實也有幾股勢力。
一股是閻晉、馬鷂子為首的歸義軍低級軍官。
一股是宋忠義和已經戰死的瞿五郎這種為首的歸義軍大家族子弟。
第三股是陰鷂子、氾全氾順兄弟這樣的張承奉忠臣后嗣遺留。
最后這一股,就是白從信、馬殺才,包括頓珠、瓊熱多金這樣的山賊派了。
而在最開始的時候,白從信的地位是很高的,因為從人員就可以看得出來。
當時跟張鉊走的一百零八元從中,山賊派不但有白從信、馬殺才、瓊熱多金、頓珠這樣的頂尖高手,他們的人數甚至在一百零八人中占到了四十九人之多。
所以在最開始,張鉊的基本盤中,除了他就是白從信的地位最高,閻晉都要往后稍稍。
這種情況下,雖然張鉊早就知道白從信的志向是重建白氏之國,恢復白氏王族的地位。白從信也從未對其他人隱瞞他的這個志向。
但在張忠和虎廣等人看來,白從信就是有問題。
一個區區管轄十幾二十萬人的邊塞胡人國王,能比得上大周開國元勛,天子之下第二人的身份?
那感覺,就像后世有人共和國長老團之一不做,非要去津巴布韋當總統一樣離譜。
于是在張忠和虎廣這種堅決維護我張圣人利益的忠臣眼中,白從信就是個早有企圖,心懷異志,并不那么忠臣的有二心者。
對于這種人,張忠和虎廣當然要防著點了。
畢竟河中之地,未來是要大封給張鉊諸子來夏君夷民的。
現在圣人諸子還未長大,白從信算是占了先機。
要是他們毫無保留的全力支持,讓白從信僅憑一己之力就打下了整個河中,圣人還能順利大封諸子過來?
就算順利封過來了,白從信的威望已經高到天上去了,這天高皇帝遠的,諸位皇子會是白從信這種名將大帥的對手?
河中那么多跟著白從信立下大功的封臣,是聽白從信的多些,還是聽皇子們的多些?
甚至,于闐金國的移藩都會受到沖擊。
所以,這些年不管是虎廣的安西軍,還是張忠控制的寧遠軍,亦或是金國藩軍。
每次都是到了關鍵時候,才會以救世主的面目出現,幫助白從信一錘定音或者力挽狂瀾。
這次也是一樣,對峙三四個月了,白從信明顯都有些撐不住了。
安西軍卻沒有第一時間返回石國城,寧遠軍和金國藩軍,也到現在都還沒進行徹底的動員。
甚至對于張忠和虎廣來說,就算是白從信戰敗他們也不怕。
沒了白從信和魯三郎的這小二十萬人,也只不過是把控制河中的腳步推遲五年八年而已。
況且就算戰敗,也就損失個三五萬人頂天了,不會二十萬人都沒。
這種行為,怎么說呢,在后世看來簡直該死!
但是在此時,卻很難說他是好或者是壞,甚至就是張鉊本人知道后,也無法評價,只能裝作不知道。
因為張忠和虎廣,歸根結底是在維護張鉊的利益。
且從維護張鉊或者朝廷利益這方面來說,他們還做得很好,因為誰也無法確認,白從信的心里,到底有沒有其他想法。
這就是歷史上很多上位者,明明看到麾下親信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但是卻沒法狠狠處罰的原因。
你處罰了,以后就不會再有忠臣這么為你的利益去得罪人,去賣命了。
這任何事,一旦涉及到這么大的權力和利益,任何事都會變得復雜無比。
虎廣派來的人正是他麾下的悍將李繼偓和心腹掌書記盧多遜,其中李繼偓是來向張忠通報虎廣判斷的。
他的到來,基本就意味著寧遠軍和金國藩軍要開始出動,準備隨時出天門關了。
而盧多遜是到張忠這里見習政務的,這些年張忠在張鉊派來的文官團協助下,正在對寧遠的皇莊進行一下改革。
現在的寧遠,皇室確切的說是張鉊擁有的莊園一共三十九個,每個莊園面積都特別大。
小者七八萬畝,大者二三十萬畝,總計有田四百三十萬畝,存糧超過一百五十萬石。
這些積存,就是張鉊為兒子們在河中夏君夷民提供的堅實保障。
去年由瓊林學士、戶部右侍郎,曾經擔任過濟南、歸德兩府知府宋琪為首的文官團,就是專門來為張鉊管理皇莊的。
在宋琪的建議下,皇莊會逐漸形成單純的佃戶和衛所軍兩類百姓,為即將到來的諸子西行做好準備。
聽完了李繼偓的分析,張忠看了一眼身側的黨進,見熟悉兵事的黨進沉穩點了點頭以后,方才長身而起。
“小二郎且去休息一晚,老夫立刻去準備。”
藥殺水北,河陽鎮,白從信的大本營就擺在這里,五萬三千漢軍則呈一個不規則的橢圓形,散布在河陽鎮的東、西、南三面,非常的集中。
這是對峙的第四個月,雙方的交戰已經不像開始那么激烈了。
就像是黎明前的黑夜一般,雙方都摸清了對方的底細,再要爆發的,就不是小打小鬧,而是決戰了。
魯震魯三郎跑進白從信的帥帳,急的團團轉,他手里拿著一張信報,有些氣急敗壞的說道:
“白公你看,鎮胡堡數萬胡人作亂不說,波斯人竟然還找到了咱們的大破綻。
要不是迎春堡的王六誤打誤撞下,不要命的把兩百波斯精銳攔截在了迎春堡,我等就要死在此地了。”
白從信接過信報看了看,臉上卻露出了笑意,“哈哈,魯三郎你看見了嗎?這就叫做氣運,這就是天命。
河中注定是咱們漢人的,所以阿布.優素福那賊機關算盡,卻敵不過這漢興胡亡的天命!”
魯三郎沒想到白從信會這么說,焦躁之心稍安,但仍然有些著急。
他知道白從信的心思,虎廣和張忠不是一直在玩極限拉扯嘛。
白從信就干脆收縮兵力,放波斯人進入石國城白水城胡水城怛羅斯這一線,做出處處煙火,支撐不住的樣子,以此催促他們快點出兵。
“虎廣那廝遠在碎葉,張忠已至古稀之年,彼輩心思更是難測,要是他們真敢不來救,咱們就要吃大虧啊,數年心血都會毀于一旦!”
魯三郎還是忍不住念叨了起來,白從信這才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猜虎廣此刻絕對不在碎葉,他一定在怛羅斯,甚至已經到了白水城。張忠人老成精,肯定早就做好了動員,只能虎廣給他傳信。
你放心,他們一定會及時趕到的。”
魯三郎吸了吸鼻子,“白公就這么相信這兩賊殺才?”
白從信臉上露出了堅毅的神色,“我不是相信他們,而是相信圣人,別人不知道我白從信,圣人一定明白的。
這么多年圣人一直將全權給予虎廣和張忠,就一定有所囑托。
要是咱們沒了,某相信哪怕以虎廣和張忠的地位,也難逃死罪,所以他們一定會來的。”
“好!”魯三郎咬了咬牙,“既然白公這么說,那某家也就放心了。
我這就下去布置,只等安西軍和金國藩軍一到,就吃下阿布.優素福這狗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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