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信長心里知道,他剛剛渡過的,是他人生最大的危機。
別看慈賢法師只是個和尚,但是在這個宗教氛圍比中原濃厚十倍都不止的安東,一個德高望重的宗教人物,所帶來的影響,是非常大的。
更可慮的是,對慈賢法師來說,他慕容信長和麾下的大軍,才是外來者。
因為這安東之地,被渤海和契丹占據數百年,已經不能算是漢地了。
要是在漢地,別說慈賢法師這樣能影響二三十萬人的宗教領袖,影響個萬把人,也早就被朝廷給拔除了。
但是在以往契丹,慈賢法師是個出入述律平宮帳不需要通報,耶律德光經常召見聽他講法,耶律李胡這樣的混人也會以禮相待的高僧。
而且在明面上,慈賢法師對慕容信長,是有恩的。
他在京兆長安府救了慕容信長外祖父曹元忠一命,幫助慕容信長將赫連部吐谷渾人招到了安東。
在安定安東百姓和促進契丹舊貴族跟慕容信長合作方面,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這樣的宗教人物,這樣的關系,他又沒有明著亂搞,是非常難處理的。
且這個老和尚跟延壽來往密切,而延壽和尚可是凈土宗的第六代祖師。歷代的造反專業戶白蓮宗,就是從凈土宗發展而來,沒有萬全的把握,根本就不能動手。
所以雖然慕容信長并不憷慈賢法師,但也還是選擇了隱忍,一直隱忍到他麾下有了幾十萬核心百姓,掌握了數萬雄師之后,才來解決慈賢法師的問題。
因為慕容信長麾下的這幾十萬百姓,都是從中原以及其他地方遷過來的,跟契丹人還沒完全接受六法宗不同,這幾十萬百姓可是正宗的六法宗信徒,不太吃慈賢法師那一套。
不過現在嘛,老和尚看樣子是準備完全認栽了,主動到王府中面壁。
那慕容信長就不客氣了,怎么也不能再放他走,這樣的宗教領袖,成事勉強,但敗事起來,更為兇險。
且父親張圣人也對慕容信長說過,要他一定把慈賢法師控制住,不然六法宗始終無法完全深入遼陽以北的廣漠的松林之中去。
是以慕容信長立刻命令親衛將虞侯,他的叔父慕容言正率一百甲士,貼身‘護衛’慈賢法師。
同時,這老和尚表示愿意跟他一起向南,就是變相交出了教權。
而慕容信長要做的,就是把慈賢法師和他的教眾隔開,然后威逼利誘各種手段上齊,把他的弟子法嚴等人,轉化成為六法宗的大德,成為慕容信長統治新羅舊地和倭國的得力助手。
其實,張鉊對宋齊丘所說,高麗不來朝貢,是不準確的,或者說,這完完全全就是污蔑。
因為王氏高麗已經派了六七撥使者,但全部被慕容信長給攔了下來。
從江華灣出海的使者一到登州,也被當地的官吏捕捉,全部送往錦衣親衛大獄,威逼利誘套出王氏高麗情報去了。
不是人家不來朝貢,是你特么下了黑手。
按說幾波使者都沒能到達大周,王氏高麗上下應該警覺起來才對,但實際上,慕容信長對他們玩了一手相當漂亮的信息誤導,讓王氏高麗根本弄不清中原的情況。
而慕容信長能用信息誤導王氏高麗,則是因為現在王室高麗的領土,跟后世咱們印象中的朝鮮版圖,是不一樣的。
此時的王氏高麗領土,并未推進到鴨綠江畔,甚至他們都沒跟契丹接壤。
因為在王氏高麗和契丹之間,還有一個在歷史上名不見經傳的小國,定安國。
所謂定安國,乃是渤海國滅亡后,渤海遺民擁立末代渤海王大諲撰(yinzhuan)之子大光顯,建立的后渤海國。
他們趁著耶律德光和耶律倍兄弟相爭的契機,在耶律倍浮海逃往后唐之后,幾乎恢復除了黃龍府和遼陽府以外的整個渤海國。
但隨后穩住位置的耶律德光調集大軍,再次將渤海遺民擊潰,剛恢復的渤海國,瞬間又崩塌了。
不過呢,就在這個時候,耶律德光突然收到了石敬瑭的跪舔,立刻樂顛顛的跑去中原冊封兒皇帝。
從而使這些家伙、得到了一個寶貴喘息之機。
只是他們也沒能好好利用這個契機,契丹大軍去中原浪后,這些渤海人不想著收復失地,反而鬧起了內訌。
大諲撰的弟弟大諲德聯合實權派烈氏、烏氏等,因為王位問題跟侄子大光顯開戰。
經過一年多的內斗,大光顯戰敗,跑路去了南邊的高麗。
只是大諲德還沒來得及高興,屁股還沒坐熱乎的他發現,駱駝戰神已經冊封完兒皇帝回來了。
你說這算啥事!
隨后契丹兵馬攻破龍泉府(牡丹江),殺大諲德全家,剩余的渤海遺民烈氏和烏氏,則縮到了鴨綠江兩岸茍延殘喘。
駱駝戰神光哥正準備繼續收拾這幫渤海遺民呢,燕云十六州中的云州和府州不肯歸附,光哥又只能先去了中原,此后就再也沒回到這里。
死里逃生的烏氏和烈氏等再次茍了下來,眾人以烈氏的族長烈周道為首,建立了一個西起丹東,包括吉林集安、通化等地,東到后世朝鮮咸鏡道的定安國。
歷史上定安國歷經烏氏代烈,大氏復國等戲碼,還數次向北宋稱臣,約定共擊遼國,一直堅持到了第一次遼麗戰爭爆發的1000年左右。
這個時空則因為耶律阮為了積蓄力量與劉知遠一起對付張鉊,多次遣軍馬攻擊定安國,攻占了他們的通化和集安等地,掠奪了大量的渤海百姓和物資。
但耶律阮也沒能力徹底攻滅定安國,于是現在,遼國和高麗之間,就隔著了一個占據鴨綠江的小國家。
慕容信長是利用的這個優勢,通過定安國,向南放出了大量的假消息,聲稱代替契丹的,是草原上來的吐谷渾人。
這些吐谷渾人的王,本是中原大周天子的義子,但控制契丹之地后,就反叛自立了,正在跟中原的大周開戰。
這可是兵行險招啊!本來慕容信長就在安東幾乎自成一體,這種流言,要是真有人信了,那也是一場大動亂。
不過好在張鉊和慕容信長父子有足夠的信任,這種七分假三分真的流言,非常具有殺傷力,不但蒙蔽了王氏高麗,甚至許多女真、渤海人都被蒙騙。
并且傳過去這個消息的人,也選的非常妙,那就是王氏高麗開國大王王建曾經的女婿,叛逃到契丹的渤海人高松高牟翰。
高牟翰甚至向此時的高麗大王,他曾經的小舅子王昭表示,自契丹滅亡后,吐谷渾慕容大王殘暴不仁,只要大王愿意收留,他可以帶五萬渤海之民和兩千精銳戰士再次南歸。
不過王昭沒有上高松的當,倒不是他不想要北邊的廣闊領土,而是王氏高麗自己現在也虛弱的很。
王氏高麗嘛,其實是個小號的東漢。
在開國雄主王建去世之前的幾年,王氏高麗國內外戚、勛臣、地方豪強的實力就膨脹的很厲害。
943年王建去世以后,太子王武繼位,但為人多病又柔弱,根本掌控不住局勢。
945年,王武之弟王堯發動政變,殺權臣樸述熙和王規,餓死病重的王武,自立為王。
王堯上位之后,一直想擺脫宗室和外戚的鉗制,于是預謀將國都從開京(開城)遷到西京(平壤),這引起了許多既得利益者的極度不滿。
949年,其弟王昭依樣畫葫蘆,發動宮廷政變,逼死了兄長王堯,也自立為王。
也就是說,短短九年時間,王氏高麗換了四任大王,且連續兩任都是政變被殺,這極大的削弱了高麗的實力。
此時王昭自己剛篡位不到一年,屁股下面的位置都沒坐穩,根本無力北望。
但正因為這種情況,才使得慕容信長的計謀,得到了極大的成功。
王昭一心想穩定國內,根本不愿意理會北面的變故,一聽到代替契丹的是吐谷渾,也未加仔細分辨,就認為遼東、遼西大亂,正是他整合內部的大好時機。
他甚至還想通過派使者到大周,用求得大周冊封的方式,給他屁股下面的王位加固一下。
因此根本沒做任何防備,反而不停試圖派使者到中原求冊封。
而早在去年,就有女真、渤海等百姓南奔高麗,告訴王昭說遼王在恒州(集安)囤積了大量的物資軍需,有可能要南侵。
但王昭心里信了遼王在跟大周開戰,根本不愿意相信這些蠻夷所說。
且他更怕消息傳開,國內的野心家乘勢到遼王那里求援,鬧出引狼入室的事情,因此就把消息給壓了下去。
同時,由于有向訓和高松的封鎖消息,南奔的這些渤海、女真小頭人,也確實不太弄的清慕容信長和張鉊的關系,連開府遼陽郡王都以為成了遼王。
另一方面,這些人為了得到王昭的賞賜,又不免夸大其詞。
說什么遼王有百萬大軍,他們是殺敵數萬才通過封鎖,甚至有人說大周要跨海東征高麗云云。
唾沫腥子亂飛,一聽就是在瞎扯,根本沒有多少實話,這讓王昭更不愿意相信他們。
安東。
正是在這樣成功的欺詐之下,是慕容信長命向訓、高松、慕容彥超等人點起大兵,從容地輪番攻擊定安國。
一邊是為攻擊王氏高麗掃清障礙,一邊還可以用實戰鍛煉軍隊的戰力和諸軍之間的默契。
十月初,在遼東大雪封山之前,遼陽郡王霸府中郎將,行軍司馬王景親率右都虞侯李漢瓊,乞活郎指揮使慕容彥超等將,攻破長白山下的烈氏山城。
這是定安國最后的堡壘,此戰,王景擒殺定安王烈周道等在內的定安國文武大臣數十,另一位實權派人物烏顯濟舉族四萬余口投降,定安基本國滅。
慕容信長收到消息大喜,立刻留李漢瓊守烈氏山城,并逐步把恒州囤積的物資運往長白山各處,征發各族百姓數萬和定安國俘虜一起開路搭橋,為大軍出動提供便利。
同時,慕容信長派出使者,飛馬前往東京,請求張鉊派漠南漠北四萬戶的兩萬輕騎兵到遼東助戰。
同時請求江北、膠東兩省的三萬水軍,不晚于明年四月跨海東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