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草原上,雪花已經開始經常性的落下,天地之間白茫茫的一片。
若是在往常,這樣的天氣肯定是窩在帳篷里抱著羊兒取暖。
假如還有點閑心的話,男人們會仔細檢查每只羊的狀態,一旦發現過于虛弱的,就會把它殺了,免得掉膘太快不劃算。
女人就會去數一數自己所剩不多的糧食,盤算好每天的用量,并期待著今年的雪不要太大,千萬不要形成白災,春天也要早點到來,不然老人和孩子們就會餓死。
至于老弱,他們一般緊緊依偎在一起,盡量不活動以減少消耗,在大自然的天威下瑟瑟發抖。
一般來說,為了家庭甚至族群的生存,老弱在冬天是得不到多少吃食的。
因為大部分的糧食和少量肉類,都要優先供給丁男和健婦,一定要讓最強壯的人保持住體力和健康,等到春天來臨,他們才能快速恢復生產。
要是把他們餓壞了,就算沒有白災,春天來的早,老弱也大概率活不下去的,大自然就是這么殘酷。
但是在今年的冬天,草原上卻充滿了歡聲笑語。
因為去年跟著白從信西征的部族回來了,這些家伙在河中發了大財,帶回來了大量的糧食、鹽糖茶和干肉,一下子就讓草原上的物質豐富了起來。
這些處于游牧社會的草原百姓,還多少帶著一些原始社會的習俗,誰家發大財了,基本都會主動將財貨分給親戚們一些。
一來他們一時間吃不完浪費,二來自己以后遇到困難后,也要靠親戚們接濟的嘛。
阻卜萬戶左翼千戶日魯格的帳篷里,就堆滿了大量來自河中的糧食,足足堆滿了四個帳篷,他們全家幾十口人吃一年都吃不完,其余鹽糖茶就更多了。
一陣陣歡笑聲傳來,日魯格的四個兒女們啃著干肉打鬧成一團,妻子則在熬甜茶,老母親摸著一塊塊印有精美圖案的帛布,美的眼睛都瞇起來了。
日魯格只覺得胸膛里暖洋洋的,在這樣的大冷天,沒什么比擁有足夠的食物和足夠御寒的衣物,更讓人覺得幸福的事情了。
風中傳來了吆喝聲,日魯格小心掀開帳篷一角走了出去,遠處影影綽綽出現的人影,從聲音來判斷,應該是離著他家不遠的金剛奴家。
自從六法宗開始奠定地位之后,草原上的人取名字的時候,多了很多金剛奴、觀音奴、摩訶等。
日魯格走過去一看,金剛奴和他幾個兄弟驅趕著十幾頭牛,拉著大量的木材、布帛甚至還有幾口鐵鍋,至于其他糧食、干蘑菇等就更多了。
金剛奴看見日魯格走了過來,也熱情的跟他打招呼,日魯格雖然是千戶,但這是才被天可汗封起來的。
老兄弟們還沒感覺到日魯格身份的變化,同時日魯格也比較隨和,所以這些人并未像往常見到貴人那樣畏畏縮縮的。
“巴彥,這里有漢地來的,叫啥綠豆糕的,可甜咧,拿幾塊回去給小娘子們當零嘴。”
若是在往常,這種甜食就是一般的貴人也吃不起,但現在金剛奴都能從身上摸出來幾塊了。
日魯格猶豫了一下,他考慮到金剛奴家孩子多,家庭條件不好,正要拒絕,但突然看到金剛奴的臉色有些不對,就趕緊接了過來。
金剛奴這才臉色稍霽,“巴彥,你往常可是金剛奴最好的兄弟咧,可不許還覺得某窮困,你看這些好東西,都是剛從達理底家買來的。”
日魯格咧了咧嘴,“達理底是要去西邊了嗎?他這是把家底都全部給你了啊!”
金剛奴點了點頭,“牛入的達理底家可是發達了,不止這些家當,他的草場份額也賣給某了。
聽說他的兄弟,跟著魯三郎巴彥西征時立下了大功,魯三巴彥賞了他們家三百牧奴,八十農奴,草場多的跟咱們千戶差不多大,還特別的肥美。
牛入的,一二十年后,達理底家就能變成達理底千戶了。”
現在的草場是有份額的了,每個牧民都能在各自千戶所在的六法宗寺廟中拿到一張憑證,這張憑證代表了他們家能有游牧多寬,養多少只牛馬羊。
因為草原各族丁壯,目前也勉強算是寶貴起來了,可不能讓他們在自相殘殺中被消耗。
也不能因為草原上超出承載,而給無上天養一群不怎么強壯的漢子。
簡單來說,現在的草原牧民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為無上天兼天可汗所指的方向。
日魯格不禁也有些羨慕,他現在雖然是千戶,但是沒有軍功,所以還是一家人住在一起,有時候還還需要自己放牧。
至于農奴和牧奴,那更是想都別想,因為草原上的男兒,都是無上天的赤子,天可汗的戰士,是不可能給人當奴仆的。
想要奴仆,就必須要聽從天可汗的命令,去不屬于十二萬戶的地方掠奪。
“兄長,兄長,嗚嗚嗚嗚!”
日魯格才跟金剛奴說了幾句話,就看見遠處有人哭喊著策馬奔馳了過來,聽聲音好像是日魯格的弟弟阿思格。
日魯格趕緊迎了上去,身邊的金剛奴也趕緊跟著,連帳篷里的母親都聽到哭喊,而出來張望了。
阿思格渾身只穿了一件單衣,頭發散亂,眼睛發紅,身上還帶著濃重的酒味,胯下的戰馬則早已跑的口吐白沫。
日魯格趕緊讓妻子把馬兒牽走保暖,那邊阿思格已經雙眼赤紅的過來抓住了日魯格的胳膊。
“兄長,魯克圖他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啊!”
日魯格這才想起來,弟弟阿思格是應邀去參加魯三郎兒子魯克圖的酒宴去了,這會怎么突然發瘋跑了回來?難道是他們欺負了阿思格?
“阿思格,我的兒子你別怕,魯克圖再是天可汗的神鷹,那也要講道理。”
阿媽一聽說最疼愛的小兒子被欺負了,當即臉上浮現出了憤怒的神色。
“阿媽,那魯克圖有一個美姬,聲音如同夜鶯一樣動聽,臉蛋比牛奶還要白嫩,眼睛好像會說話一般,身段更是勝過所有的草原美人。
兒子很喜歡她,魯克圖也說要送給我,但今天卻突然說他根本沒說過這話,兒去理論,他竟然悄悄帶著美人跑了!
他這么能這樣,他怎么能這樣?我連手都沒來得及摸一下啊!”
阿媽,日魯格,金剛奴同時都呆住了,但又同時松了口氣,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年輕人之間的爭風吃醋。
“我知道那個美人,是烏古斯的公主,聽說還有阿史那家族的血統。”
金剛奴十四五歲的兒子突然站在牛車上大聲嚷道,看來這個美人的美貌,早已傳遍了燕然山了。
“啊呀!魯克圖你這驢入的啊!”阿思格一聽這么說,更是難受的渾身發痛。
昨天他本來就想把美人要過來的,結果喝多了。
等到早上一醒來,什么都變了,一聽這美人不但美麗,身份還很高貴,阿思格只覺得仿佛失去了一個億,在地上來回翻滾嚎哭。
其實,也沒有金剛奴說的這么邪乎,真要是不但美麗還身份高貴,肯定要先給張皇帝送去的。
這個美人只是一個烏古斯小亦納勒的女兒,美則美矣,但身份還是低了些。
不過呢,這個低又是相對的,對于張圣人來說低了,但是對于這些草原牧民來說,卻是高貴無比。
日魯格頓時臉紅的跟關公一般,不是氣的,而是羞愧的,他沖上前去,對著在雪地中打滾的弟弟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你個蠢貨,你這個蠢貨,還有點廉恥沒有,要美人不會自己去搶嗎?
魯克圖有美姬,那是他為天可汗血戰得來的。
你有什么功勛,可有半個階官?竟敢找人要這樣的美人,老子打死你算了,真丟人!”
阿思格被日魯格一頓拳腳打的慘叫連連,肉體上的劇痛,很快就覆蓋了心靈上的疼痛,他忙不迭的爬起來往阿媽身后躲去。
日魯格還是氣得不行,指著壯的跟狗熊一樣的阿思格怒罵:“你不是總吹噓雙臂有萬斤之力,是咱們千戶最英勇的武士嗎?
為什么不自己去奪取敵人的美姬,而要靠人施舍呢?”
日魯格的身材屬于那種比較矮小的,在草原上這種身材的體重較輕,可以成為最好的弓騎兵,弟弟阿思格壯如人熊,是最好的強弓手和重甲步卒。
阿思格此時挨了打,被冷風一吹,酒勁去了大半,頓時也羞愧的不行,他正待再說點什么,卻聽得遠處有密集的馬蹄聲傳來。
不一會,眾人就看見十余背插銀白底金卍字旗和銀白底紅日普照大旗的信使狂奔而至,其中一個信使正是日魯格這個千戶所在的都僧統。
都僧統飛身下馬,將一卷細細的竹簡鄭重遞給日魯格。
“天可汗有詔,左翼千戶出輕騎三百,重甲五十,明年二月前,到燕然城匯集,遲一日,斬!”
此時,信使后面跟了起碼不得有三四百騎,他們都是左翼千戶的牧民。
這些人在看到西征的人獲得了大量財貨后,早就盼望著天可汗征召他們了,此刻一聽到詔令,震天的歡呼聲就響起來了。
日魯格單膝跪下,接了招兵的竹簡,隨后大聲喝道:“十日后,年滿十六,不滿三十者,自備長刀、大棓、弓箭、馬匹到此地等候挑選。勇者上,怯者就留下喝風吃雪吧!”
歡呼聲再次震天響起!
斡難河畔,蔑兒乞萬戶的征兵挑選早就開始了。
總共也就剩下了兩千多賬的蔑兒乞人,拖家帶口從各地草原和松漠中趕了過來。
考核主要是考騎術,箭術和身體強健度,過了這個基本挑選之后,就是看能否聽懂命令和執行戰術的能力了。
輕騎兵常用的一窩蜂、多頭突擊、來回拉扯,側翼鑿擊等戰術都要考核。
每當有人被挑選上之后,他身后的親人就會爆發出了猛烈的歡呼聲。
一個雙臂猿長的漢子手持超大的步弓,用拋射的方式在一百一十步上,竟然五發五中,頓時引起了全場的歡呼。
他妻子興奮的臉都紅了,年幼的弟弟和半大的兒子們無限崇拜的歡呼著,好像這不是去打仗,而是去當官一樣。
史載蔑兒乞人身高體健,喜用大弓長箭。
從形制上來說,近似于英格蘭長弓,或者也可以說此時的英格蘭長弓還沒形成,蔑兒乞人,是目前最喜歡使用這種弓箭的部落。
原蔑兒乞的酋長脫黑答沒有歡呼,他默默的看向了遠方。
前年推舉天可汗的時候,他終是帶著蔑兒乞人趕到,保住了蔑兒乞萬戶這個編制,當然只是編制而已,他也就得到了一個副千戶。
回到部落后,蔑兒乞人的生活仍然很艱難,如果不是無上天命六法宗的高僧們接濟他們,整個部落連現在的兩千多帳都不會有,能剩下一千帳,就要算是運氣不錯了。
而為了維持威望,脫黑答將寺廟援助的所有糧食,都公平的分了下去,他們家也一樣。
部落里的許多老人,都因為缺乏糧食而逐漸死去,脫黑答在五日前,剛剛埋葬了他的母親。
他望向的遠方,那堆起伏的小土包中,就有他母親的墳墓。
“千戶,這可是蔑兒乞人最后的機會了,一定要抓住啊!”
一聲低低的佛號吟唱后,一個身著勁裝的六法宗大德出現在了脫黑答背后。
脫黑答趕緊彎腰施禮,也口唱佛號,向大德表示尊敬。
“尊貴的明真大德請放心,蔑兒乞人一定會用他們的勇武和忠誠,向無上天證明自己價值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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