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這位的心臟并不大,真要心臟大,野心大,他早就跟錢弘倧合謀殺胡進思了,到時候大權獨攬,多好。
張成符也很有趣,他進了屋之后,沒有去坐胡進思給他安排的主座,而是徑直往下首走去,走的同時把手一指,介紹了起來。
而除了錢弘俶與胡進思騎虎難下以外,就要數何承訓了。
要在往常,中原天使這么去藩國權臣的府邸,恐怕已經國中震動了。
這位原本是錢弘倧的牙將,結果屁股底下位置還沒坐穩,錢弘倧就讓他去殺胡進思,何承訓苦勸不聽,于是不想陪著錢弘倧丟了小命的他,干脆就去向胡進思告密。
現在何承訓身為內牙兵馬指揮使,看似拿捏了大王錢弘俶,可他根本不敢對錢弘俶怎么樣,還得費盡心思保護他。
杭州,羅城,胡進思府邸,何承訓鼻青臉腫的與胡進思一起在迎接張成符,而張成符也大搖大擺的進了胡進思的府邸。
片刻沉默之后,胡進思干笑了兩聲,“自古封狼居胥,無一不是國朝鼎盛時期,今大周尚未寰宇一統,卻已經四夷賓服,氣魄遠邁漢唐啊!”
王久嘿嘿一笑,松開胡進思的手,隨后賓主就坐,“胡翁一定奇怪,按正常來說,圣人應該是先定江南,寰宇一統,休養生息等國力恢復之后,再如漢唐一般橫掃漠北。”
胡進思點點頭,毫不諱言的回答道:“江南雖無百萬兵,卻有百萬財,還有百萬糧,國家收此膏腴之地,再定漠北,豈不是穩妥之舉?”
王久明白了,這還是莊廟李存勖這個樣沒打好啊!
張圣人沒定江南卻掃漠北,在胡進思這等遠離中原之人看來,除了武功極盛以外,還代表著不踏實。
他們害怕張鉊如同后朝李存勖那樣,如流星一般劃過天際然后消失不見。
雖然此時張鉊已經顯示出了遠超李存勖的氣魄,但畢竟隔得遠了,胡進思等人的感受,還不明顯。
“胡翁說的好啊!江南有百萬糧,百萬財,但這百萬糧、財從何而來呢?自然是江南的南唐、吳越的八百萬民所辛勤勞作生產出來的。
自大朝傾覆以來,關中喪亂,中原兵戈不止,河東、河北更是屢遭胡虜入寇,唯有江南,如同世外桃花源一般。
這是楊吳王,是徐吳王、李烈祖父子之功,也是吳越武肅王、文穆王父子之功,更有胡翁、何指揮使等心血。
這是我族的文華天寶之地,不是什么邊塞荒漠,三兩錢都不值的蠻荒所在,但它又脆弱的如此本州名瓷一樣,只要輕輕一摔,就會粉碎。
某家南下之時,閻晉公,李衛公都曾向圣人進言,要定江南不用其他,只需要自江陵、岳陽出水師十萬,自許昌、淮陰出馬步軍二十萬,殺得江南人頭滾滾,一年之內,必然就能擒拿叛臣,得勝而還。胡翁可知,圣人是如何回答的嗎?”
胡進思搖了搖頭,“仆老邁腐朽之人,安能知圣人心思。”
王久大笑三聲,看著胡進思說道:“圣人有兩句名言,某家一直記在心中。
給別人一個機會,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讓自己活,也讓別人活。
所以閻晉公、李衛公他們提議遣大兵進攻,圣人很快就否決了。
圣人說江南、兩浙百姓,好不容易在這亂世中得到了庇護,某現在遣大兵殺他們父母妻兒,是為不仁。
徐溫、李昪、錢镠、錢元瓘都是我族有功之臣,享受血食、福蔭兒孫是他們該得的福報,某今滅其宗族,毀其家廟,是為不義。
江南、兩浙上下官員百姓沒有過錯與吾,吾不能如此不仁不義。”
胡進思和何承訓聽完人都傻了,別說見,張鉊這種仁義之舉,特別是這種讓自己活,也讓別人活的態度,胡進思就是聽都沒怎么聽過。
他萬萬沒有想到,傳說中起自河西,被人傳為實乃蕃賊詐稱忠義之后的紹明天子,能有如此仁義的一面。
就算是假的,是裝的,那怎么了?一國之君,開國雄主他就是說假話,最后也會成為真實。
胡進思甚至有種幻聽的感覺,他覺得王久不是在說紹明天子,而是在說堯舜禹湯。
疑惑與感激之中,胡進思拜伏在地,凄聲喊道:“圣人真乃千古仁義之君,仆與兩浙百姓尚無一物而奉圣主,圣主卻如此憐惜,怎能不叫人感激涕零。”
這話半真半假,胡進思確實有些被張鉊的這番話給驚訝到了。
兩浙蜜桔相當甜美,雖然是冰窖中儲藏的蜜桔干,但味道也想到不錯,張成符一口氣吃了一大盤,他看到火候差不多之后,方才對胡進思說道。
“圣人確是仁義之主,今次發生牽扯如此大的叛亂,劉承佑兩個舅舅和河東舊將卷進去了一大批,趙國公與田國公都欲殺劉承訓而絕后患,圣人仍然不允。
更不用說其余馬希廣、高保融、孟昶乃至石重貴,一個二個都活得好好的。
他們都能留得性命,何況錢越上下乎?”
胡進思就拜伏在地上沒有起來,直接轉了個身跪坐在地上問張成符。
“仆前番犯了大錯,惹得圣人動怒,今想改過自新,還來得及嗎?”
胡進思口中的惹得圣人動怒,說的就是他殺錢左、囚錢弘倧,惹得張鉊大怒,讓裴遠帶話訓斥他的這件事,而所謂能否改過自新,實際上是在要價。
歷史上錢越獻土,就沒有對兩浙的本地派開出條件,以至于很長時間都動不了兩浙的人力,當然,彼時車神趙二哥的重心都在北方,也沒時間來打理兩浙。
但張鉊此時不一樣,慕容信長討伐王氏高麗迫在眉睫,張鉊急需吳越水軍為助力。
而且說個有點搞笑的事情,也是張鉊到了這個時代才清楚的情況。
那就是自大唐衰亡以后,半島上那群家伙也還是有宗主國的,而這個接替大唐成為他們宗主國的國家不是別人,正是吳越國。
后百濟的甄萱,還沒有取代弓裔后高句麗的王建,都曾經向吳越稱臣,甄萱還曾派出使者到達過吳越,被錢镠封為太中大夫。
后百濟和后高句麗發生沖突的時候,錢镠還以宗主國的身份派使臣去調解,下詔書稱呼甄萱和王建為卿,過足了天朝上國的癮。
也證明一件事,吳越有能力用大船直抵半島南部。
同時,吳越還是現在中原各國唯一和平安時代的日本還有交往的國家。
此時的日本早就不派遣唐使,頗有一點關上門來自娛自樂的意思。
同時也是他們開始關起門來,將從唐朝學到的那點皮毛文華本土化,最后搞出一堆不倫不類玩意的關鍵時期。
若要趁這個最后的機會征服日本,唯一還保留從寧波到日本航運能力,略知日本國內情,能組建出龐大水軍的,就只剩下吳越國了。
這也是張鉊不會選擇對吳越動粗的原因,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小的代價,控制吳越國。
何承訓臉頰忍不住一抽,雖然他也很想被人從虎背上接下來,他昨日還真不是刻意不還手,那是真的想反抗,但沒打過。
胡進思也沉默了片刻,他家雖是越州土豪,但實際上父祖兩代人都在朝廷做官,家也是安在長安的,一直等到長安破敗,大唐快要滅亡后,才回到越州。
胡進思腦海里,其實也時常想起年幼時在長安的歲月,他更感覺長安才是他的故鄉,心里認同,更趨近于關中人。
胡進思大驚,王久的名聲他怎么可能沒聽過,扯住高昌回鶻可汗衣袖不放,想用性命為大軍開路這事太遠他不太清楚,但是孤身一人到江寧城指著李璟的鼻子罵,這就太名動江東了。
不過嘛,這個時代沒有照相機、攝像機什么的,胡進思聽過王久的大名,但不知道他長什么樣,昨日張成符也沒介紹,是以他現在才知道,這位就是王久。
胡進思當即拱手行禮,“原來是名動天下的效遠侯當面,某真是老邁了,竟然當面不識英雄。”
王久還了一禮,親熱把著胡進思的手臂,和他一起入座。
“仆不過一逞口舌之利輩而已,哪當得起英雄之稱,門外按劍者,方是橫貫漠北,封狼居胥的英雄。”
“此乃當今班定遠,大周禮部左侍郎,效遠侯王久。”
這不管是錢弘俶要殺其他人,還是那些慫恿胡進思再殺大王的人起來鬧事,他都是第一個倒霉的。
所以,他也自然比遠在兩浙的人更明白控制了河西、隴右,掃平大漠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一個強漢盛唐再次回來了,雖然它回來的路徑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此時,以退為進胡進思有了退縮之意,他年紀已經大了,繼續搞下去就該遺禍子孫了。
同時錢弘俶也不想把胡進思逼得太狠,有了和解之意。
但這次,除了張成符安排趙金剛奴率一百禁軍瀚海鎮甲士在外守護以外,并未做過多的防備,也沒見多少人震驚。
因為這是吳越國中最微妙的時刻,兩個身處最高位的人,需要朝廷這個外力的介入,來解開越系越緊的套索。
雖然胡進思確實殺了錢左,但說句不該說的,錢左那種無視吳越國內實際情況的亂殺,手段還很粗糙,根本就是沒準備給下面人活路,被胡進思等殺了,一點都不奇怪。
為了一個并不怎么與他親近,且并非同母的兄長,來冒著自己全家被殺的風險,別說錢弘俶,一般人也不會這么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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