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越州,也就是后世的紹興市,在吳越國,越州被稱為東府,與西府杭州一起,是吳越國的兩大政治中心之一。
早先錢镠建國之時,是依靠杭州八都兵起家。
而錢镠能在兩浙站穩腳跟,則還是討平他的盟兄弟,讓出杭州給錢镠,自己去盤踞越州的董昌之后。
而在討滅董昌之前,越州豪強胡進思等,就已經仰慕錢镠的名聲而爭相投靠了。
所以在控制兩浙,形成割據之后,錢镠手下的支柱勢力,便從單一的杭州八都,變成了杭州(西府)勛臣加越州(東府)豪強的模式。
而在這之外,錢镠又收降了一部分孫儒的蔡賊吃人軍,組成了武勇都,作為錢氏自己掌握的內牙親從。
這就是吳越國內的基本格局。
不過看似三足鼎立很穩固,但實際上到了錢镠后期,這套系統就有點玩不下去了。
因為蔡賊之所以縱橫南國驍勇無匹,那是因為有秦宗權和孫儒在。
這兩狗東西殘暴歸殘暴,沒人性歸沒人性,但是他們兩帶兵、練兵的能力,那還真不是蓋的。
以至于蔡賊不但讓唐廷以及后梁頭疼無比,南邊的唐、(吳)越、楚三國中。
吳越的武勇都是蔡賊降兵,吳唐的黑云長劍都也是蔡賊降兵,楚國的馬殷則干脆就是蔡賊中的驍將。
吳越前期,脫胎于蔡賊的武勇都驍勇善戰,壓的杭州八都,越州豪強抬不起頭。
雖然他們也曾反叛,還差點把錢镠干掉,他錢镠終是靠著武勇都,遂得以掌控局勢。
但是過了一二十年后,早先被錢镠收降的武勇都牙兵們逐漸老去,下一代人則是長在富饒安寧的江南水鄉,哪還能保持父輩們連人都敢吃的兇蠻。
在錢镠后期,武勇都迅速退化,不是變身為本地豪強,就是失去了壓制本地豪強的能力。
是以到了錢元瓘時期,錢氏就不得不與杭州八都勛臣和越州豪強妥協。
雖然錢氏失去了一部分權力,但是吳越國獲得了難得的安寧,成為了亂世中的避風港、桃花源。
兩浙百姓都得益于錢镠、錢元瓘父子的恩德,在亂世中過上了太平盛世才有的好日子。
不過到了錢左時期,這位十幾歲繼位的少年大王,不滿足與像父親那樣讓出權力獲得平穩,一心就想著奪回權力,然后就寄了。
朝中杭州勛臣和越州豪強的代表人物,劍履上殿大將軍胡進思,親自指揮牙兵將錢左在王宮中亂刀砍死。
其后扶持錢左的弟弟錢宏倧繼位,但沒想到錢宏倧也不滿權力完全被權臣掌握,更深恨殺死他兄長的胡進思等人,暗地里打算解決他們。
于是胡進思又與眾人合謀,夜里率三百甲士將錢宏倧逮拿。
不過這次胡進思還是有點害怕了,一年內連殺兩位大王,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件極度需要大心臟的本事。
于是胡進思只能將錢宏倧囚禁,希望等錢宏倧不引人注意以后,將其暗殺。
而現在繼位的錢弘俶比兩位兄長聰明的多,因而暫時與胡進思等權臣達成了微妙的平衡。
歷數五代十國的君主中,錢家的吳越國,是天下諸國中最為安寧富庶的,是亂世中的桃花源。
但從君主來說,除了錢镠以外,錢氏諸大王手中的權力,也是五代十國中最小的,甚至某些時候被臣下鉗制的不能動彈。
這也是張鉊說錢氏吳越國,就是是個小號唐末的重要原因。
武勇都好比神策軍,最開始還能有點用,到后來連鄉野的州縣兵都打不過。
杭州勛臣和越州豪強,就如同大唐的宦官和藩鎮,不管他們誰掌權,誰失勢,但國主也只能依靠他們才得以行政。
越州,城東有一座堡壘樣的別業,這就是湖州超級豪族胡氏的莊園。
胡氏的家廟也在這座莊園之中,自胡氏別業向東,綿延數十里的良田,都是胡氏的產業。
而胡家的族長,就是五代無敵老人瑞,今年已經九十二歲的胡進思。
歷史上這位活了九十八歲,而且還不是自然死亡,是他聽聞錢弘俶欲幫助后周攻打南唐之后,親自率領甲士想跑到杭州挽救,最終卻敵不過大勢,氣的背部生瘡而死。
不服不行啊!一般人九十八歲能不大小便失禁就算是牛人了,這位打了一輩子的仗,九十八歲還帶兵企圖挽救局勢,若是讓他好好活的話,估計能活個一百一二十歲。
這份年紀有多么恐怖呢,這么說吧,他出生的這一年,是唐宣宗時期。
這年著名大詩人李商隱剛剛病逝,張鉊的曾祖父張義潮才拿下蘭州對涼州形成三面包圍,李克用剛剛斷奶,朱溫的父親還沒病逝,黃巢還他媽的在費盡心思考科舉。
這位老人瑞,只比李克用小兩歲,比朱溫小六歲,張鉊曾祖父在長安任左金吾大將軍的時候,胡進思因為蔭庇,還名義上做過張義潮麾下的校尉。
而且胡進思在吳越國內,還有個他人比不了的優勢。
那就是他雖然出身越州豪族,但早年就追隨過錢镠,是杭州八都的創建者之一,所以他既是西府勛臣又是東府豪強。
有了這份兩邊通吃的本事,胡進思在同輩人都作古之后,就成了吳越國內,理所當然的坐地虎。
只不過,坐地虎也有坐地虎的煩惱,那就是他年齡太高,諸子皆不成器,他生恐自己之后,子孫死無葬身之地。
是以,哪怕現在錢弘俶明顯是他對他表面笑嘻嘻,心里mmp,胡進思也不得不配合著錢弘俶演戲。
已經殺了一個大王,廢黜了一個大王了,他實在不敢再把錢弘俶怎么樣。
于是,胡進思將視線投向了西北,現在能給他解套,讓他從虎背上下來的,只有中原天子,大周圣人有這個能力了。
“回來了,回來了!思翁,釗兒回來了。”胡氏別業門口,一個胖乎乎的男子,連滾帶爬的跑進來大聲喊道,此人正是胡進思的長子胡璟。
隨著胡璟的喊聲,胡氏別業中的人,個個都回頭看著端坐于庭中的胡進思,今日不單是胡家人在此,越州其他豪族的人也在。
胡進思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著身邊一個彎著腰,看誰都好像在討好男子一眼。
這是他的第四子胡升,由于母親是婢女,生來在胡家的地位就很低,幾乎沒什么人關注。
要知道胡進思光是兒子就有二十七個,哪能一個個都去當官二代,他也沒有那么多的閑心來把父愛都均分到每個兒女身上。
人都是有喜愛的,胡升就屬于那個不被胡進思喜愛的兒子。
不過這會,胡進思長嘆了一口氣后,和藹的看著胡升說道:“釗兒驍勇且通經義,能得大朝圣人恩寵,四郎還是教養有功的。”
說完,胡進思拉起了這個他尋常不怎么關注的兒子之手,“走,你我父子,親去迎接!”
唯唯諾諾一輩子的胡升,從來沒被父親這么關注,他顫抖著扶著父親的胳膊,隨著往外面走去。
越州東門,胡氏的別業也靠近這里,因此胡釗也是選擇從這里進越州城。
而早在他到東城以前,他的同輩兄弟,其他家族與他交好者,早就來迎接他了。
作為唯二兩個跟隨沉虎子參與了整個漠北之戰的吳越內牙兵,胡釗的回鄉,理所應當的引起了轟動。
不談軍功,就是封狼居胥這一項,就足以讓胡釗在家族內部獲得極大的榮耀,能在族譜上,重重寫下一筆了。
更何況他的功勞還不小,張鉊更有意通過越州胡釗和湖州王升這兩人,收攬吳越國的人心,自然要做的更加隆重。
東門在望,人頭攢動,胡釗隔著老遠,就看見了祖父胡進思的身影,陪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名中官,兩名禮部小吏。
胡釗對著三人一禮,“諸位天使,祖父親自出城迎接,請恕某家先行一步。”
中官正要答話,卻見對面煙塵騰起,九十一歲的胡進思,竟然邁著大步,朝這邊走了過來。
胡釗一見,趕緊拜倒在塵土之中,“不孝孫兒釗,叩見阿翁,拜見大人!”
“哈哈哈哈!”胡進思大笑著,幾個飛步就來到了胡釗身前,將他扶了起來。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時,當先取為國盡忠。十郎隨圣人遠征漠北,乃是忠于國事,何來不孝之說,快快起來,讓阿翁好好看看。”
胡釗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這在以前,祖父可不會對他這么看重,這都是圣人恩寵和自己拼死作戰才換來的啊!
“敢問天使,我孫兒,作戰英勇否?”胡進思一拱手,朝著中官問道。
中官拿出一份制書,笑著對胡進思說道:“門下,圣人制令,吳越內牙第八隊隊正胡釗,大小十七戰,不避失石,摧破敵陣,生擒敵烈部小王一人,梅錄三人,斬首二十七級,另有先登、奪旗之功各一。
今,論功授四十一階從七品武義郎,賜錦緞五十匹,錢二百萬,賜揚武興復功臣號,命越王諱弘俶,擢拔重用。”
說完,中官四處看了看,“哪位是胡四郎胡升?胡沉氏可在此處?”
唯唯諾諾的胡升拉著戰戰兢兢的胡沉氏出現在了中官面前,中官笑著對兩人說道。
“武義郎昔日伴隨圣駕時,欲以戰功,為高堂換得封賞。
圣人感其純孝,特賜胡升正八品給事郎,贈會稽縣令。誥胡沉氏為宜人。”
中官話音剛落,東門外的人群,集體嘩的驚訝出聲。
給事郎是文散官,沒有俸祿更不可能管事,贈會稽縣令,則是指死后能在墓碑上刻會稽縣令這個官職。
雖然看起來沒多少好處,但這是朝廷的封贈啊!
就是吳越國中,也沒有多少能得到,胡進思在明面上,也不過是個越州團練使而已。
對于一向以朝廷忠臣自居,明面上連霸府都沒開的吳越,朝廷的官職可不是內部官職可比,連大王都要靠求封,更別提其他人了。
一時間,羨慕嫉妒恨者,不知凡幾,就是胡進思,也對張圣人有些刮目相看了,這可真是一個會操弄人心的皇帝啊!
胡釗更近一步,拉住胡進思的手說道:“圣人已遣宗室長輩,南陽郡公到西府冊封大王,郡公托孫兒,請阿翁到西府一行。”
胡進思花白的眉毛一抖,看來,朝廷要對吳越國,有大動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