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的撞擊聲響起,草原民族不擅長攻城,自然也更加不擅長守城。
哪怕就是契丹人這種漁獵民族出身,還短暫擁有過燕云十六州,他們的守城技術,仍然僅限于在城頭射箭。
實際上就是城頭射箭的,也沒幾個人。
在河邊被擊敗后,整個敵烈八部以及述律平搜集起來的一些契丹邊角勢力,直接全部崩潰。
被擊敗的敵烈八部騎兵根本就沒有歸陣,當然也沒有退回可敦城,而是繞城而逃了。
他們當中大多數人的家眷,在幾天以前就開始了撤離,這些說是騎兵,但實際上是武裝牧民的家伙潰退之后,直接就去追自己的家人了。
退入城中的,只有一部分室韋、鐵驪、烏古和奚人。
他們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方位和地理情況,同時大多也是步兵,是以根本沒地方跑。
可敦城雖然算是草原上的堅城,但是你讓一伙不是本地人的室韋、奚人等去守城,那就太勉強了。
他們支撐了不到一個時辰,周軍才用巨木做了一個簡陋撞車撞了三五下,城內就爆發了內斗。
一部分人手持兵器,想從城西突圍,蠻熊干脆把他們放出來,然后在城西的平地上,直接被背嵬鐵騎營一次沖鋒就打散,一個也沒跑掉。
既然突圍是做夢,城內的‘聰明人’知道他們除了放下武器投降以外,沒有任何的選擇了。
于是一陣連外面周軍都能聽得見的喧嘩聲響起后,大軍主帥,契丹人耶律頗德,被一群穿著獸皮衣服的室韋人押了出來。
張鉊同意之后,耶律頗德被押到了張鉊面前。
這可不是上一次了,上一次張鉊可憐這家伙想要為耶律德光殉葬的忠勇,特意讓他不時死,還把他放回了契丹,結果沒想到,竟然還敢來和大周對抗。
“兀古鄰,你好大的膽子,朕饒你不死,你竟敢恩將仇報?”
張鉊這話問的大義凜然,耶律敗亡之后,耶律頗德能逃得性命,確實是張鉊額外開恩。
耶律頗德臉頰微腫,額頭上血跡斑斑,想來剛才這些反水的室韋人沒讓他好過。
聽到張鉊這么問,耶律頗德竟然覺得一陣羞愧,他直接滑跪到地上,額頭也同時杵在了地上。
“陛下于我,確有恩義,不過那是私恩,今日拒之,乃是國事。
兀古鄰早就該死了,是圣天子讓某多活了些時日,今日但懇請圣天子饒恕這些室韋、兀古奚人吧,他們是被述律平蠱惑,才敢來對抗圣朝的。”
張鉊冷笑一聲,嘴里口口聲聲說著圣朝,手里的弓箭射過來的時候,可沒有半分猶豫。
“那你呢?也想要朕放你回大鮮卑山漁獵?”
耶律頗德慘聲說道:“于公,某保不住契丹人的江山,國破家亡。于私,得陛下寬宥卻還敢來刀兵想向,德行有缺。兀古鄰合該死在今日了。”
“阿耶!阿耶!”聽到耶律頗德說該死,兩個跟他一起被押過來,身穿甲胄的年輕驍將大聲的哭叫了起來。
呃,也不是兩個都在哭叫,是一個在哭叫,另一個則看著張鉊,臉上露出了悲憤的神色。
“是兒休要啼哭,某命該死于此地,若是圣天子仁慈,爾與休哥就回兔兒山打魚射鹿好好過活吧!”
耶律頗德看著啼哭的年輕驍將,眼淚終于唰的一下就落了下來,邊喊還邊懇求的看著張鉊。
呵呵!張鉊都給氣樂了,合著放了一次老子,還要再放一次兒子唄。
真當我張圣人的仁慈,是樹上結的果子,想要伸手一摘就可以了?
張圣人回頭看向了這個叫耶律頗德為阿耶的小將,想來定然是耶律頗德的兒子,另外一個叫做休哥的,估計不是耶律頗德兒子就是侄子。
嗯?什么?休哥?
耶律....休哥?
張鉊驚疑不定,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耶律休哥應該就是那位屁股中箭,還讓士兵用輕車拉著他追擊宋軍的遼國名將。
而他追擊的宋軍,正是高粱河驢車漂移的大宋車神趙二哥。
張鉊回憶了一下,趙二哥的歲數,好像上次趙匡說過是八歲還是九歲來著。
而面前這個耶律休哥,看樣子應該有十六七歲了,兩人年紀相差這么大嗎?
其實這就是張鉊不了解了,歷史上雖然耶律休哥生年未知,但是他的爺爺耶律釋魯是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的伯父。
也就是說,耶律休哥的父親是跟耶律阿保機一輩的,他則是跟耶律德光一輩的。
這就算耶律休哥的父親是老來得子,但耶律休哥比堂兄耶律德光小了二十多歲,這也差不多了吧。
不過疑惑歸疑惑,張鉊還是緩步上前,要真是耶律休哥,那可得好好培養培養。
這位歷史上怎么說也是遼國不世出的名將、名臣啊!
沒有他,我趙二就很可能已經收復燕云,契丹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說。
況且,這粉粉嫩嫩的十六歲年紀,正是塑造人生觀、世界觀的時候,捏在手里調教一番,以歷史上此人的脾性和能力,那最少也是個金日磾呀!
想到這,張鉊走過去,先用馬鞭指著在哭喊‘阿耶’的小子。
這小子身材比旁邊的休哥要大了一圈,底子打的不錯,應該至少也能做個鐵甲將。
“汝是何人?”張鉊輕聲喝道。
押著這員小將的甲士立刻將他的腦袋按著杵在了地上,兩只手也被扯住讓他起不得身,
小將嘴里嘶嘶了兩聲,開口回答道:“某是耶律奚底。”
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張鉊忍不住回頭看了楊繼業一眼,把楊繼業看的莫名其妙。
他當然不知道,歷史上陳家口,就是這位耶律奚底率軍圍住了叫做楊業的他,使得他苦戰而死。
同時,歷史上趙二哥圍攻幽州的時候,守將就是耶律奚底,也算是一員悍將。
那么能跟耶律奚底這樣的遼國近支呆在一起的,不用說,極大概率是耶律家的人。
“你叫耶律休哥?”
聽到張鉊問,耶律休哥還沒回答,押著他的甲士就要像對待耶律奚底那樣,將他按到地上。
張鉊輕輕擺了擺手,示意放開,甚至連一旁的耶律奚底也被放開了。
“無需緊張,與朕爭奪者,不過是述律平母子而已,與其他人無干。”
嗯,為了收人心,張圣人的瞎話那是一套一套的。
耶律休哥被放開了,他看向了身著金甲負手而立,狀若天神的張鉊,心里在想著一定要不卑不亢,但實際上被張鉊輕言細語兩句一說,屬于頂級帝王的光環一照,不由自主的就伏下身去。
“仆,正是耶律家的休哥。”
果然是的,張鉊面上不動聲色,內心里還是有些歡喜的。
他剛才的話,也說的沒什么錯,與他爭奪天下的,確實只是耶律德光等。
對于耶律休哥這種沒有跟著南侵的契丹人,張鉊挺寬容的,其實就算是南侵過的契丹人,只要沒犯下重罪,張鉊也沒怎么追究。
他現在麾下的契丹人可不少,河套地區的下契丹四部萬戶足足有六七萬契丹人,慕容信長掌握的上契丹四部萬戶估計能有十幾萬。
由這兩個契丹萬戶組成的新契丹八部,估計很快會突破三十萬人的大關了。
耶律頗德看著張鉊,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氣息,昔日張鉊在殺胡林允許他北歸的時候,就是如此一副表情。
雖然耶律頗德不知道是什么讓剛剛態度還強硬的張鉊軟化了下來,但他知道機不可失。
于是,這位契丹最后的名將在地上三叩首之后,對著張鉊喊道。
“圣人,此一戰后,契丹當不復存在,耶律家為了大契丹國流的血也已經夠多了。
兀古鄰固然罪該萬死,不求圣人赦免,但請圣人赦免此小兒輩,讓他們為圣朝效力吧!”
張鉊聞言轉過頭來看著耶律頗德,這家伙看著粗豪,嗅覺可是靈敏的很。
不過張鉊可不會表現出來愿意用契丹人的樣子,反而反問道:“契丹人為某效勞,兀古鄰你確定不是為了活命在亂說話?”
耶律頗德抬起頭看著張鉊,苦澀的說道:“此戰之后,哪還有契丹人,也不需要再有契丹人了。
若是陛下允許,我們這些山林間的野人,愿意如漢之匈奴,北朝鮮卑,唐之突厥沙陀那樣。
惟愿陛下寬宏大量,接納他們的歸順。”
張鉊沉默久久,契丹人自北齊初年登上歷史舞臺之后,作為鮮卑人離開大鮮卑山后的替補,五百年來,一直跟中原交往密切。
到了如今除了一部分保留髡發習慣以外,習俗、風俗都在飛速朝漢人靠近。
甚至此時的契丹人比北宋時期的契丹人更像是漢人,因為北宋時期,契丹人對于宋朝還是有一點點心里優勢的,當然的嘛,拿歲幣肯定比給歲幣的更要‘高貴’那么一點。
但此時,是漢文化絕對強勢的時代,眼看著就要有一個大唐出現了,很多契丹人心向往之。
至少張鉊在接納契丹部族投靠的時候,第一個條件就是不準他們髡發,卻沒有一個人出來反對。
甚至不用張鉊提醒,很多人早就主動放棄了髡發這個最為明顯的外在特征。
所以,若是歷史上的北宋,若說要融合了契丹,那是癡人說夢。
但在這個時空的張鉊,不但不是癡人說夢,還得是張鉊開恩,契丹人才有這個機會。
想到這些,張鉊點了點頭,返身走向了耶律頗德,耶律頗德能說出這番話,那么這個人,就還是有可用之處的。
看到,張鉊走過來,耶律頗德不知道為什么,眼淚突然糊住了雙眼,他對著張鉊再次行了一個叩首大禮。
“天子真乃寬仁圣主也!若是莊厲皇帝在此,絕對不會饒了某這忘恩之人。”
耶律頗德口中的莊厲皇帝,是指耶律德光。
我駱駝戰神死后,張鉊并沒有褫奪他的皇帝尊號,也是按規制給他上了廟號和謚號,算是給了這位歷史上的遼太宗一點顏面。
莊廟厲皇帝。屢征殺伐曰莊,死于原野曰莊。殺害無辜曰厲,扶邪為正曰厲。不得不說,非常的貼切。
張鉊從耶律頗德的話中聽出了求死之意,于是停下腳步看著耶律頗德,想了想還是說道:“朕若是愿意接納契丹人,可先由赦免你兀古鄰開始。”
耶律頗德露出一絲感激的微笑,隨后頓首再拜,“兀古鄰昔日就該死在殺胡林,今日知曉圣人寬宏仁德,更再無牽掛。”
說罷,他看著耶律奚底和耶律休哥說道:“爾等要記住圣天子的仁德,當為圣朝效死命!”
兩人聞言大哭,張鉊也有些感慨,他將張賢瑀招呼過來說道:“我兒且要記住,日后用人,當用此等忠勇之臣。”
然后又看著耶律頗德說道:“汝既然求死,朕也當成人之美,賜爾全羊美酒,飽餐一頓就上路吧,朕會命禮部,以藩國之主禮將你葬在兔兒山。”
耶律頗德含著眼淚,再次叩首,“塞外野人兀古鄰,叩謝圣人恩德。”
張鉊轉過身,走到了十六歲的耶律休哥面前,“既然要納契丹入華夏,那就先從你開始吧!小子,愿意給朕做個義子嗎?”
耶律休哥大驚,隨后臉上露出了壓制不住的喜色。
楊繼業一聽自己終于不是弟弟了,這個耶律八郎才是弟弟,于是走上前去,學著張鉊的樣子,一個爆栗子就猛敲到了耶律休哥的頭上。
“蠢材該你撞大運,還不叩首謝恩!”
耶律休哥這才反應過來,強忍著腦袋上的劇痛,伏地叩首,“兒休哥,拜見皇父!”
好嘛,原本張鉊跟耶律德光是約為兄弟的,按照倫理來說,耶律休哥該是弟弟。
他現在成了我張圣人義子,張鉊立刻就成為了耶律德光的叔叔了,無形中又抬高了一輩輩分,跟耶律阿保機一輩了。
此時,數千里外的神都,正在奶孩子的耶律阿不里,突然沒來由的打了個冷顫。
她做夢也沒想到,就在這一個冷顫間,她已經順滑從自己皇帝丈夫的侄女,降級為侄孫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