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三郎的速度非常快,因為他很清楚,抓到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本來就有很大運氣成分,很多時候都屬于稍縱即逝的那種。
按照藥羅葛景義的說法,在被魯三郎擊潰后,他一路收攏,最后跟他到了窩魯多的人馬有一千余人。
其中六七百精壯點的,直接就被咄撒葛給并了,只給他留了三四百老弱。
這些天,咄撒葛比較信任藥羅葛景義,加上其親姑姑吹了枕邊風,咄撒葛于是撥了三百帳給藥羅葛景義,讓他去西面駐扎。
這實際上就是讓藥羅葛景義去當崗哨去了,有了這個功能,那么藥羅葛景義最多能隱瞞他消失的信息不超過五天,超過五天就會有人匯報給咄撒葛了。
而這五天,就是魯三郎能不能帶人徹底打垮,甚至逮住咄撒葛的關鍵機會了。
于是他立刻向西、南兩面派出去了各十隊,也就是一百人的信使。分別去通知西面的白從信,以及能不能碰到南面出塞的大軍。
辦完了這些,魯三郎就開始大力忽悠玉麗孜和巴圖克母子。
他現在要是跟這對母子說什么西遷、夏君夷民、封國云云,一定會被這見識不怎么多的母子當成騙子。
要忽悠這樣的人,你只能在他們的見識范圍內,稍稍拔高那么一點點就行了,說的太超出他認知,多半就要壞事。
魯三郎就深諳此道,他首先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他魯三郎可不是什么麾下只有二三百騎的唐人小軍官,而是指揮著一支數千人大軍的統帥,這一點被他打的狼狽逃竄的失密利可以證明。
其次他也不是什么邊緣唐人軍官,而是相當于草原上可汗親衛的大周東歸勛臣派的一員。
哪怕就是在相對閉塞的草原上,大周張圣人帶萬人東歸的消息,還是很轟動一時的事件,玉麗孜母子都聽過。
而且魯三郎也確實沒說謊,只不過玉麗孜母子怎么也想不到,魯三郎這家伙在東歸派中,是屬于什么樣的豬嫌狗不愛。
展現了自己不凡的地位,那么下一步就是畫餅了,而且這個餅就在眼前。
魯三郎承諾,只要玉麗孜母子帶著西阻卜部一千帳聽他的命令,他就可以向皇帝求得讓他們去大湖盆地游牧的機會。
這個大湖盆地的牧場不是別人的,正是倒霉蛋藥羅葛景義原本放牧的地方。
既然藥羅葛景義說愿意到涼州去當個黔首,那他的牧場不正好可以拿來賞賜功臣嘛!
一旁為了活命的藥羅葛景義還跟著承諾,只要魯三郎能幫他聯系上藥羅葛景存,也就是曹延嗣,他可以幫助西阻卜部搬遷到大湖盆地去,還能幫他們招來原本屬于藥羅葛景義的牧民。
一千余帳,七千牧民,這個規模在草原上其實不小了,好多時候草原上頭領們所謂的擁萬帳,實際上也就六七千帳。
而大湖盆地雖然比起西阻卜部現在游牧的燕然山以西要稍顯貧瘠一點,但是地方足夠大,水源也充足。
更重要的是,那里沒有什么強大的部族。
不像燕然山這,北阻卜三部、達里密部、耶覩刮部等這種萬帳規模的大部族都在周圍。
西阻卜在這只能勉強求生,但去了大湖盆地,生存空間無疑要大得多。
玉麗孜看著魯三郎,對這個男人,她是相當滿意的,而且是第一眼就相中了。
魯三郎這人怎么說呢,相貌上屬于一般般,但是自有一股鷹視狼顧般的反骨仔兇狠樣。
這在中原,很不招人喜歡,加上他本就有出賣族人的前科在前,就更不被人待見了。
但是在草原上,這種從相貌上看就像是狠人的家伙,才讓人放心啊!
加上魯三郎比玉麗孜還小四五歲,身體也跟強壯,本身實力也不弱,還沒有子嗣和父母,特別是沒有子嗣這一條,更讓帶著一個十六歲兒子的玉麗孜滿意。
“三郎,你真的愿意娶奴?”
“哈哈哈!玉娘這還有假,某魯三郎這輩子就認你了。”
怎么能不愿意呢,魯三郎暢快的大笑了起來。
“不過得讓巴克圖改漢姓,跟某姓魯,以后就叫魯克圖怎么樣?”
這是魯三郎唯一的要求,因為他知道,自己估計是不能有后代了。
因為要是身體正常,他魯三郎這些年經手的女人也不少,但從來沒誰給他生個一男半女的。
現在白撿一個兒子,只要他愿意姓魯,繼承他魯三郎的香火,總比外面隨便抱養一個過來好,更別提還有七千牧民這么大的嫁妝。
到時候他魯三郎去中原招募幾百在漢地混不下去山賊土匪兵殺才,大家一起往西,征服幾個黃頭夷人部落,做個五萬乃至十萬民的國王,多逍遙!
玉麗孜把牙一咬,眼前的男人太適合她了,賭了!就跟著他一起狠狠干一干那個總想吞并西阻卜部,還曾想強娶她的咄撒葛。
于是,魔幻的一幕出現了,西阻卜部的女人們開始準備一場簡單的婚禮,男人們則幾乎全部動員了起來,正在準備去大戰一場。
魯三郎拉著巴克圖等人在大帳中開始計算,有了藥羅葛景義的情報,魯三郎很快就弄清楚了盤踞燕然山的咄撒葛內部情況。
現在咄撒葛控制的北阻卜三部大約有三萬五千帳,大約二十二萬人。
但是這些人散布在燕然山到狼居胥山的大片草原上,甚至還有遠至北海附近游牧的。
所以,咄撒葛的本部,就是被北阻卜三部中的主體克烈部。
要是我張圣人在這,就會感嘆一句世界線收束了。
克烈部的汗王王罕可是猛人鐵木真的義父,沒有王罕前期的支持,鐵木真就很可能被蔑兒乞人給弄死了。
一百多年后的克烈部,是蒙古非常重要的大部落,一度是最有希望一統草原的霸主。
歷史上克烈部還會信奉上景教,因此基督教傳說中的約翰長老,一部分人認為是菊爾汗耶律大石,一部分人則認為是克烈部的王罕。
而現在,克烈部是剛開始崛起,還遠沒有到頂峰,因此整個部族中大約擁有一萬五千帳以上,能抽出最少一萬騎隨時供咄撒葛調遣。
同時,南下與咄撒葛會面的蔑兒乞酋長忽魯八失也帶來了三千騎。
忽魯八失雖然攛掇了咄撒葛的兒子拔野古斯一把,但他更希望的是通過支持咄撒葛扛起反抗六法宗大旗這件事,來讓咄撒葛主動將烏孤山以北的草場讓給他一部分,所以目前也還沒有離開。
除此之外,咄撒葛還能在名義上號令達里密部和耶覩刮部。
這兩部也都在燕然山一帶游牧,前者約有一萬一千帳,能出最少八千騎,后者有一萬四五千帳,能出一萬騎左右。
也就是說,突然遭到襲擊的話,咄撒葛能在一天之內聚集起大約一萬騎,兩天內能有一萬七八千騎。
三天以上就危險了,他最少能拉出來四萬騎,五天以上極限動員后,不會少于六萬騎。
算完了賬,魯三郎呻吟一聲倒在了玉麗孜的懷中。
“現在就看西面和南面的朝廷大軍速度快不快了。
五天內咄撒葛就會發現藥羅葛景義已經不在,他肯定會警惕,這時候就該召集本部騎兵防備危險和到處偵查了,一旦發現不對,他就能在三天內征召四到五萬騎。”
玉麗孜也不知道周軍的實力,于是說道:“若是真讓咄撒葛召集到了四萬名騎士,那就很危險了。
而且這只是算大部落,要是咄撒葛舍得牛羊,他大概還能多召集到上萬騎的游騎。”
玉麗孜口中的游騎,就是那些不被算在各大部落中的小游牧部落騎兵和在各地匯聚做馬賊的團伙。
草原上這樣的人也不少,他們在沒有事情的時候,經常會跑幾百里去幫人打仗以此換取報酬。
魯三郎吸了一口氣,“就算咄撒葛招募到五萬騎也不要緊,只要有朝廷一萬騎精銳趕到,甚至抽調最精銳部分的話,很可能只需要五千騎,就能將咄撒葛打垮。
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咄撒葛感覺到不妙,而朝廷援軍又在十天內無法完全到位,萬一咄撒葛提前往北海和捕魚兒海撤退,那老子的大功勞就直接沒了。”
楊繼業左手牽著他心愛的褐色寶馬,右手用一根長槍杵在地上,為自己多增加一點抓力。
李存惠將五千騎分為了前后兩軍,張元徽的四百具裝和王審琦的六百重甲驍騎兵被放到了后軍,只穿一件環鎖鎧的驃騎兵四千騎為前軍。
前軍中,楊繼業和潘美兩人為正副先鋒,帶著一千騎逢山開道、遇水架橋。
鞮漢山與南山,都是阿爾泰山的余脈,兩座山脈基本是連接著的,人跡罕至又處于半荒漠狀態。
高處積雪皚皚,山下卻是一片碎石,雖然基本不用架橋,但是道路很不好走。
而且在通過這種沒什么道路大山的時候,人反而比戰馬的優勢更大。
這就導致將士們不得不把本該由戰馬馱著的甲胄和大量糧草物資自己背上,極大的延緩了前進的速度。
翻越過了一道道山梁,總算走出了鞮漢山和南山的范圍,隨后又是一面東西向延綿,一眼看不到頭的高山。
潘美拿出地圖看了又看,然后對楊繼業說道:“指揮使,這座應該就是東浚稽山了,翻過此山,地勢就會平坦許多。
此山東北處是昔年大唐浚稽州所在,說不定附近還會有小部落,只要能抓住他們,就可以讓他們帶路從龍勒水直插安北都護府舊地了。”
歷史上潘美被監軍王侁等人奪權,在陳家谷口坑死了楊繼業,本人也被丑化成了奸臣潘仁美,背了上千年的罵名。
但在這個時空,潘美可不敢坑我楊大指揮使了。
因為楊繼業已經成了張圣人的七個義子之一,自小養在宮中,與小黑熊張烈朝兩人一起,被視為新朝的王忠嗣甚至霍去病。
而潘美則在河東集團覆滅之后,一直到郭威主動低頭,才被引薦給張鉊,雖然也很受重用,但遠不能和楊繼業相比。
楊繼業長長松了口氣,翻過了鞮漢山和南山,就表示著最難走的路途已經結束。
到了這里,就可以從東浚稽山和夫羊句山中間穿過,去大唐浚稽州舊城附近尋找向導了。
楊繼業回頭看了一下,他這一千人作為開路先鋒,能走到此處的,只有七百多人。
路上因山路陡峭,摔傷不少人馬,他們不能行走不說,還要留下其余人照料,可以說艱苦萬分。
“且尋一處背風之地,打些水來,兒郎們好幾日沒吃過一口熱飯食了,今日怎么也要弄點熱的吃吃,方才好繼續趕路。”
楊繼業明顯感覺到了,雖然他們是精銳中的精銳,但連續幾天幾乎沒怎么停歇的穿越荒漠與高山,已經極大的削減了將士們的士氣,現在必須要休息一下。
于是,剛剛翻過南山的這幾百騎,開始撿柴打水,準備稍微休息一下。
潘美親自從馬背上拿下了一個大口袋,口袋里裝著一塊塊的茶磚和已經干硬的回鶻豆。
所謂回鶻豆就是豌豆,這玩意曬干后很利于保存,泡脹之后又方便當做菜蔬來煮湯,同時戰馬也可以吃一點,因此張周軍中配的干豌豆還不少。
潘美他們為了盡量多帶武器和戰馬草料,因此糧食帶的很少,此時看到潘美將口袋提了過來,將士們立刻就圍了過來,不停的舔著嘴唇。
潘美往架起來大鍋中倒入了幾塊茶磚,接著放入了大量的干豌豆,又用短刀狠狠削了幾大塊風干臘羊肉在鍋里。
最后在將士們渴望的目光中,他從一個罐子中挑出了大塊大塊的羊油放了進去。
至此,一鍋足油足鹽,還有綠色‘蔬菜’的美味肉湯馬上就可以出爐了。
走了幾天爛路,啃了幾天干餅子的將士們,紛紛拿出舍不得胡亂吃的白面蒸餅,開始在火上烤,就等著湯熱美美的吃上一頓。
楊繼業安排完了警戒的哨騎,從口袋里抓了一把用鹽炒過的黃豆正送到戰馬嘴邊,山頭的哨兵突然打出了有人靠近的紅色三角旗。
剎那間,沒等他下命令,將士們飛速扔掉手中的蒸餅,按照一火也就是十人的單位立刻集結。
四個士兵幫助火長和火副著甲,另外兩名弓箭手一人跨上戰馬為馬弓手,一人直接提弓占據有利位置為步弓手。
不過幾個呼吸間,火長和火副就著好了甲胄,他兩與馬弓手和步弓手互相配合,在隊正的招呼下,全隊最精銳的二十人組成了一個戰斗小組。
而這時,后面的士兵才開始互相著甲,只留下一個人將戰馬牽到制定位置,避免馬兒受驚亂跑。
總共也就是半盞茶不會超過三分鐘,楊繼業手下的這七百余人,立刻就完成了作戰準備。
此時,遠處哨騎打了象征安全的嫩綠色旗幟。
楊繼業極為滿意麾下士兵的表現,能在半盞茶時間完成作戰準備,不能說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那也是極為罕見的。
至少這表明,在目前沒有人可以突襲這樣的強軍。
“指揮使,青龍旗上三下三,是有自己人來了!”楊繼業身邊的旗語兵立刻閱讀起了旗語。
“自己人?”楊繼業嘀咕了兩聲,這時候怎么會有自己人?
隨即他心里一緊看向了潘美,“他媽的,不會是白大將和黃羊兒他們已經突襲了阻卜人,把咱們的功勞搶了吧!”
潘美臉色一白,真要這樣,那就太難受了,“指揮使,如果白大將他們已經擊潰了阻卜人,那咱們就繼續北上,去瀚海飲馬!”
還好!等到來人靠近以后,楊繼業和潘美這才知道,他們不是白從信和黃英達的信使,而是魯三郎派出來的人,他們在西阻卜牧民的向導下,迅速摸到了東浚稽山附近。
“魯三郎這下要立大功了!”楊繼業聲音都在顫抖,潘美則迅速拿出了作戰地圖,周圍隊正以上軍官,也立刻圍攏了過來。
潘美看著地圖半晌,突然指向了東邊的耶覩刮部所在,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信使出來已經三天了,搞不好咄撒葛已經有了準備。
指揮使,咱們只有七百騎,要是去打克烈部的話,說不好反而會打草驚蛇。
他們有數萬騎十余萬人,要走咱們也攔不住,不如留給肅國公的主力去打。
咱們則向東以西阻卜牧民為向導,先去突襲耶覩刮部,耶覩刮部毫無準備,必可一戰而下。”
楊繼業額頭冒出了一滴滴細密的汗珠,潘美話沒說完,但他知道潘美的意思。
耶覩刮部在最南邊,并不是咄撒葛的忠實支持者,而是在搖擺不定。
若是他們現在突襲耶覩刮,殺掉其部族中的頑抗者,誘之以重利,說不定可以驅使這支部族,到時候輔兵有了。
若能以七百騎挾裹兩千耶覩刮騎兵北上,就可以糾纏住咄撒葛的北阻卜克烈部,讓他們不能輕易逃脫。
上百雙眼睛都看向了楊繼業,到底是去增援魯三郎,還是聽潘美的去打耶覩刮部,肯定是要他這大腦袋來拿主意的。
萬一有事,他是圣人義子啊!腦袋夠大,頂兩三口黑鍋還是沒問題的。
楊繼業惋惜的看了看被他扔到地上的蒸餅,咧嘴一笑。
“要打耶覩刮部,那就要馬上啟程,可惜了兒郎們都沒來得及吃上一口熱的。”
眾將士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歡呼聲,楊歸忠這憨貨大聲笑著說道:“吃了這里的熱湯餅,戰場上就只能去吃別人的冷狗屎了!指揮使你下令吧!”
“好!”楊繼業大喝一聲,“丁字營留下十騎飛馬去通報肅國公此處軍情,留三十騎在后面帶輜重慢慢行。
其余人等一人三馬,只帶一天的口糧,向東,咱們去打耶覩刮部!”
震天的歡呼聲中,將士們用粘著灰土的蒸餅在還沒燒開的肉湯鍋中,沾了一點溫嘟嘟的湯汁,放到嘴里狼吞虎咽之后,數百騎頭也不回的往東去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