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三郎當然不知道他又被李存惠給罵了。闌 知道了也沒辦法,李存惠犯起混來,除了閻晉以外,他連慕容信長、白從信都敢罵,罵他魯三郎幾句,那是給他面子。
而且魯三郎現在很興奮,很興奮啊!
他原本說的,就是直接突襲咄撒葛,一直跟所有人說的就是直接突襲咄撒葛,瞿延慶、曹彬他們很興奮,黃英達也很興奮。
所有人都說,這難度太高,呃不!應該是太低了,肯定能做到。
因為跟瞿延慶、曹彬、慕容延釗、裴同遠等南邊主力幾乎同時到的,還有從西面來的黃英達。
本來應該是白從信率大軍趕到的,但是他們自去年出塞,已經在塞外斷斷續續征戰快一年了。
由于塞外補給困難,肥壯的河西天馬和龍馬們掉了很多膘,遠不如李存惠他們直接從河西出兵的戰馬情況這么好。闌 所以在收到魯三郎的情報后,白從信當即把數千匹情況最好的戰馬全部撥給黃英達,讓他率領九百精騎,日夜不停的趕到魯三郎處。
加上瞿延慶等人,這就是快兩千精騎了,魯三郎自己還帶著三百騎 同時已經改名為魯克圖的巴克圖,已經挑選了西阻卜健壯牧民三千騎作為輔助。
很快這五千騎兵馬就組建好了,慕容延釗、瞿延慶兩人推辭了一下之后,黃英達就當仁不讓的接過了指揮權。
其余人哪怕是魯三郎也沒意見,因為他們的資歷都遠不如黃英達。
而此時,我張圣人才率軍走到漢時的范夫人城,距離燕然山還有六百多里,距離阻卜人的窩魯多還有足足一千里。
范夫人城其實距離楊繼業和潘美最開始想要去尋找的大唐浚稽州舊城,相距不過五六十里。闌 而且張鉊到達范夫人城的時候,楊繼業等人也不過才從這經過兩三天而已。
要是碰巧一點的話,兩撥人很可能會相遇。
但在茫茫戈壁草原上,方向感是件非常難以分辨的事情。
特別是漢軍出塞以后,互相溝通基本不可能,迷失方向更不是稀奇事。
所以哪怕兩軍最近的時候,很可能只相距一兩百里,要想相遇也得運氣足夠好。
張鉊將兩萬七千步騎分成了前后兩軍,后軍五千人,攜帶大量輜重由鷹揚鎮總兵,新昌侯氾順率領。
張鉊則親自率領主力兩萬兩千步騎走在最前面,在這趟行軍途中,所有的士兵都是戰兵沒有輔兵。闌 因此喂馬、著甲、扎營甚至做飯,都要求兵將們自己動手。
就連張鉊也一樣,皇帝與士兵們一起行軍,在節省馬力的時候需要卷甲而趨。
吃的都是黑乎乎大鍋中燉煮出來,混合了茶葉、奶磚、臘肉、豌豆等足油足鹽卻有些難吃的食物。
甚至張圣人連干糧都跟普通士兵一樣,三成精白面蒸餅,七成粗糧餅子。
除了與士兵同甘共苦之外,張鉊不斷深入到每一個將(一百人)中與士兵共同行軍,甚至還親自擔任過五個將的將虞侯或者十將。
同時,被張鉊帶著的皇次子張賢瑀也一樣,他被張鉊扔到了最基層,從火副開始干起,干幾天后,又被調到其他部隊任職,從火副一直干到了都虞侯。
除此之外,張鉊在行軍中還不斷組織士兵們進行對抗演練,或者突襲一些不服王化的小部落,將立功士兵臨時提拔為基層軍官,讓他們適應帶兵打仗的氣氛。闌 關于后勤,張圣人就抓的更緊了,艱苦的行軍中,皇帝會隨時對身邊河隴(河西隴右)勛臣二代們,提出各種計算軍糧,目測敵軍數量,用觀察天上星辰等辦法分辨方向的題目。
對于普通兵將,則著重突擊檢查他們對于戰馬養護,武器維護以及獸醫知識的儲備。
答的上來就有賞,答不上來者,就要幫別人照料戰馬、背負糧草等。
如此,一路行軍到了燕然山東南十余里處,置身茫茫大草原的周軍士兵們,已經能遠遠看見山頂積雪的燕然山了。
只是張鉊仍然沒看見哪怕任何一個牧民,更別說大批草原騎兵。
再三確認自己路線沒錯的張圣人,還是命令大軍停下了腳步,就在這條應該是蒲奴水的支流小河邊,依著一個小山包下寨。
看了看身后這兩萬多兵馬,張鉊很謹慎,這漢唐出塞,哪次不是八萬十萬的,到了他這就只有兩萬多人了,要算上五路出擊,也不過才七萬步騎。闌 特別是現在就兩萬多人在,必須要小心一些。
倒不是怕被什么草原騎兵突襲,現在這草原上,跟安西、河中一樣,屬于菜雞互啄的時代。
別說匈奴、突厥那號子的霸主,就是薛延陀、回鶻這個檔次的也沒有,真要有人不開眼,還省的我張圣人去找他們了。
張鉊現在害怕的是他把軍隊給帶迷路了。
因此他一邊下寨,一邊讓身邊的精銳騎兵去盡量找一些向導。
再把軍中來自朔方黨項甚至就是草原部族的兵將,當然還有一些錦衣親衛的草原探子和六法宗到草原上的傳法僧,通通找來印證。
大家對著地圖研究了半天,最后一致認為方向和道路都沒錯,幾個來過燕然山附近的達旦人勇士也堅定的認為,眼前的高山就是燕然山!闌 這就怪了!
張鉊搔了搔腦袋,怎么都到燕然山了,還是人毛都沒看見?
不至于啊!難道這時候的草原部族,就跟明初的北元一樣精明了?草原上又出了個阿魯臺?
我張圣人怎么也想不到,五六天前他錯過的楊繼業,正率領數百騎在他西北方不到一百五十里的地方大殺特殺呢。
他的‘好兒子’楊無敵已經提前把他的活給干了,殺的耶覩刮部紛紛往北逃竄,他能看到人就怪了。
不過既然方向沒錯,張鉊也就不擔心了,現在軍糧充足,馬匹肥壯,時間也還夠,更重要的是上下一心。
繼續往北,一路找到昔年大唐安北都護府所在去,就不信那里也沒有幾個部落。闌 于是我張圣人在燕然山以南休息一晚之后,第二天拔營就來到了燕然山最東南部的山腳下,大概位置是在距離后世蒙古國前杭愛省海爾汗都蘭以南二十里處。
歷史上滿清時期,康麻子命費揚古和孫思克為前鋒,御駕親征到此處,與噶爾丹展開了著名的昭莫多之戰。
此戰六十八歲孫思克大發神威,以步克騎打的噶爾丹狼狽逃竄,連正妻都戰死了。
這位綽羅斯家最后的人物至此一蹶不振,不到一年就窘病交加一命嗚呼。
張鉊倒是沒意識到這里就是后世昭莫多之戰的發生地,但是他知道另一件讓所有人都不愿回顧的慘事。
先漢武帝征和三年,六月,漢武帝以巫蠱和陰謀立昌邑王劉髆為由,腰斬了領大軍在外李廣利的重要政治盟友,姻親,宰相劉屈氂,收捕了李廣利的家人,消息也很快傳到了草原上。
七月,李廣利冒險博軍功以贖罪的策略沒有成功,只能率軍后退,匈奴狐鹿姑單于在趙信等的建議下,率大軍追擊漢軍至燕然山。闌 漢軍將士們知道了長安發生的事,軍心不穩,李廣利眼看回朝必死無疑,干脆投降了匈奴。
七萬漢軍精銳,帶著衛霍二人幾十場大勝養起來的威武漢軍之霸氣,全軍覆沒于此。
張鉊不知道李廣利最后屈膝的確切位置,但根據史書,也應該離此不遠。
正好此時外出尋找向導的游奕軍發回來消息,說是這邊山坳中,發現了有舊日軍營的痕跡。
張鉊當即就命大軍移動到了這個地方。
誠然,漢時大軍的軍營舊址不可能現在還保存,但這里也不會是草原民族的軍營,更可能是昔年大唐駐扎過軍隊的舊址。
因為這座遺址上,罕見留有中原式土夯墻的痕跡。闌 張鉊當即命人設祭壇,以豬牛羊三牲,瓜果,美酒為祭品,六法宗僧人設簡單的道場誦經超度。
等一切做完之后,張鉊爬上軍營左側的一個小山包上。
他周圍圍滿了剛剛跟他一起祭祀過可能是百年前,也可能千年前袍澤的將士們。
從征的翰林學士李昉剛剛洋洋灑灑的做了一篇祭文,引得王翼司中的參謀軍官們一陣叫好。
但是這支軍隊中,不能說基本不識字,因為河西隴右這幾年的文教水平在張鉊的刻意督促下,提高了很多。
這些河隴勛臣或者親軍、禁軍子弟,也多少都讀了幾年書,說文盲肯定不合適,但也就僅限能認得一些字,知道毛筆應該怎么拿而已。
張鉊伸手往下一壓,示意周圍的兵將都安靜下來,然后看著他們微笑問道:“你們誰會背誦大朝陳陶的隴西行其二?”闌 兵將中會的人正想舉手,不妨一個嘴上還長著絨毛的黑小子一下就跳了起來,大聲的喊道:“圣人,小將會!”
眾兵將一看,好嘛!大喊的人正是我張圣人的兒子,皇次子張賢瑀。
所有人都趕緊不舉手了,這時候還舉手,那就太不識趣了。
張鉊也看到了張賢瑀,笑著招手讓他上來,他這次沒讓張賢瑀去南溪府,就是為了提升他的自信,現在有這個露臉的機會,自然要他上來。
張賢瑀黑了很多,也開朗了很多,張鉊一伸手,他就抓住張鉊的手腕,一下跳上了山坡。
雖然文才比不得張賢存,但張賢瑀那也是經受過正規皇室教育的,一手隴西行根本難不倒他,張口就開始背誦。
“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闌 陳陶此詩,歷來被認為是道盡了戰爭的殘酷,也從來都是被當做反戰詩的。
于是張賢瑀本來是興高采烈來顯擺的,可是越背誦,聲音越低。
能圍在張鉊所立土坡周圍的,大多都是有點文化水平的河隴勛二代,也紛紛覺得好像有些不合適,面色轉而有些低沉。
后面的兵將不知道前邊發生了什么,但是人的感情是會互相感染的,他們也很快沉靜了下來。
張鉊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臉上表情十分復雜,俄爾又深吸了一口氣。
眾人都看著他們的皇帝,不知道張鉊怎么了。
突然,就在所有人摸不著頭腦的時候,我張圣人脫下了身上外袍,端起一碗剛祭祀完的美酒,緩緩的傾瀉到了地上。闌 與晶瑩酒液同時滾落的,還有張圣人眼中突然冒出了一滴滴淚珠。
一眾文臣武將都驚呆了,驚呼聲中,紛紛茫然無措的單膝跪地。
張賢瑀以為是自己把皇帝老爹弄哭了,惶恐中五體投地的拜伏在地上渾身顫抖。
這時候就需要有個捧跟的,問一句‘丞相為何發笑?’
李昉就很適合這樣的場合,他裝作很疑惑的問了句,“圣人為何涕淚?此非王者姿態也!”
張鉊舉著酒碗,先復述了一句隴西行中的一句,‘五千貂錦喪胡塵。’
接著聲音轉為悲切,看著李昉說道:“我所涕淚者,是因心中不忍也。此何止五千,這是足足七萬我漢家兒郎啊!闌 就在此地,他們本可以回家,回到深閨夢里人的身邊,卻因為李廣利的無恥,先漢世宗的昏聵,全部葬身此處。
軍人,總有馬革裹尸的時刻,但不能這么稀里湖涂,毫無榮耀的死在這荒郊野嶺!”
眾人這才知道,皇帝所哭,是千年前在這里戰死的七萬大漢好兒郎。
灑完了酒,張鉊拉起了身邊章成和王全斌的手,深吸了一口氣才對著他兩以及面前將士說道。
“爾等日后都是要如同李廣利這樣統帶十萬大軍的人,日后若是遇到這樣的情況,我張鉊也有年老昏聵的那一天。
請記住一定要把我漢家的好兒郎帶回來,不要讓他們白白死在這秋風苦雨中。
今日兒郎們都是見證,當著一千年前的先漢七萬英靈的面,朕在此立誓。闌 至今日起,我大周兵將在外為國血戰時,他的家卷一定是安全的。
就算家人犯罪,只要他能把我的好兒郎帶回來,哪怕謀逆,朕也饒他一命,家卷從輕處理!”
這番話,這幾滴眼淚,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是個朱允炆那種削減將士待遇,還要假惺惺說什么‘母使朕有殺叔之名’這種寬面堂皇的話,來綁住將士手腳的皇帝來說。
將士們一定會在心里吐槽,‘你裝你媽呢?’
但是輪到我紹明張圣人這種不但跟士兵同甘共苦,還舍得官職爵位、金銀珠寶賞賜,自己就是從一個將虞侯登大位的皇帝口中說來,效果完全就不一樣了。
沒人會覺得張鉊是在作假,他們只會覺得皇帝確實是在為千年前,那被坑死的七萬漢軍將士傷心。闌 實際上張鉊也還真不是完全作假,肯定有表演的成分,但并不多。
我張圣人沒穿越前,一票先漢軍事將領中,就獨獨厭惡李廣利和李陵這兩坑貨。
一個把數萬將士的生命當做賭注,身為主帥,卻滿腦子的權力、錢財,沒有哪怕一點點的氣度與追求,自私自利到了極點。
一個毫無自知之明,嘴上沒個把門的,什么五千步軍直搗龍城,他自己最后倒是假模假樣的‘被迫’投降活了下來,只可惜了跟隨他的五千丹陽勇士。
自古皇帝涕淚,那可是不同尋常的事啊!
而張周一朝,經過張鉊幾年的恢復文官風骨運動,作為最具代表性的史官,是恢復的最快的。
一個咬著筆桿的中書省起居郎一熘煙小跑的靠近了山包,舉著記錄皇帝言行的小冊子大書特書。闌 一邊寫還一邊觀察張鉊的表情,力求要要寫的生動貼切。
不過很快,他就被涌過來的人浪給擠得連鞋都掉了,開什么玩笑,就他這小身板,怎么能跟身邊的賊殺才們比。
兵將們圍的緊緊的,好像后世那些瘋狂追星的粉絲,被張鉊拉著手的王全斌第一個下跪,他伏地大哭,對張鉊說道。
“臣絕不會走到那一步,若是真有家卷謀逆犯上,不用圣人下令,臣親自提刀大義滅親。”
章成身著鎧甲,于是單膝下跪,“先漢世宗皇帝雖然英雄,但長于宮廷,不知將士苦楚,行事未免操切。
有功就捧到天上,有過恨不得族滅,是以才有李廣利這等不知體恤將士的大帥。
但我大周,圣人氣度恢弘、體察下情,賞罰有度,三軍將士皆愿以死報效,斷然不會有先漢這等慘事發生。”闌 還是得讀書啊!章成這話的水平,已經超越了一個普通將領的水平了。
而聽到章成這么說,周圍的將士們都忍不住在心里把我紹明天子,跟先漢世宗孝武皇帝對比了一下。
他們勐然發現,原來我們的天子,是比孝武皇帝還英明神武的圣主啊!
一時間,慶幸與感激,驕傲與自豪的感覺,讓每個人的腎上腺素都激發了出來,萬歲萬歲的呼喊聲傳遍了山谷。
張鉊立刻把張賢瑀拉了起來,讓這個滿臉通紅的小黑子,阿不!黑小子也感受下這份榮耀。
“我兒不會是以為你這一首詩,把朕就給弄哭了吧!”等到歡呼稍歇,張鉊笑著問張賢瑀。
“哈哈哈!”周圍的將士們都大笑了起來,張賢瑀也很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這是他剛才伏在地上是沾的。闌 張鉊也難道展顏一笑,“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這話是沒錯,我張鉊的好兒郎,那就該是春閨的夢里人。
但是兒郎們要知道,如果一個男人,不能用他手中的刀劍為家人,為我種族守護住這片祖先留給我們的富饒大地。
如果他貪生怕死,敵人來了也不敢反抗,那他連成為春閨夢里人的資格都沒有,只配像豕犬一樣的死去。
朕就不信了,哪個春閨里的小娘子那么傻逼,能看得上一個懦夫!”
“哈哈哈哈!”歡笑聲更大了,無數兵將都滿臉振奮的互相打趣。
趁此機會,張鉊把手一揮,“兒郎們,隨朕去勒石燕然山,去告訴草原上的牧民,我漢家兒郎又回來了,讓他們再次準備好,參拜新的天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