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水,小渡口鎮,此鎮西面是武陵群山,東面則是寬闊平坦的洞庭湖平原。澧水在小渡口鎮往上的河段,河道狹窄難以涉渡,過了小渡口鎮后,由于進入了洞庭湖平原,所以河面開始變寬闊,流速降低。這個小鎮的地理位置,有點類似于江陵在長江上的地位,只是由于澧水沒有長江那么重要,所以才顯得名聲不不顯而已。張昭駿督率步騎兩萬到達小渡口鎮后,就一直在跟朱進忠的三萬五千楚軍對峙。在此時,楚軍還是有點地利優勢的,畢竟他們是本地人,馬楚對于澧水特別是小渡口鎮,也做了一定的防御準備。澧水上有一支小小的水軍,而就是這支水軍阻擋了周軍的渡河。張昭駿這些日子一直在想辦法在澧水上架設浮橋,但不管是選擇什么地方,最后都被楚軍的這支澧水水軍給發現,最后的結果,當然是眼睜睜看著浮橋被摧毀。朱進忠最初被馬希萼派來阻擋張昭駿的時候,其實是很擔憂的。人的名樹的影,能陣斬兩代契丹主,擊敗劉知遠的周國大軍,怎么可能是他這幾萬雜兵能比的?歷來楚國能安存與湖南,一是靠南平阻隔,二是靠中原紛亂無暇南顧。朱進忠甚至都做好了萬一抵擋不住,就帶著心腹精銳和向、周兩家的蠻兵一起逃往武陵山中的準備。結果現在一看,對面看著衣甲光鮮,但是對峙十余日,連浮橋都架不好,船也沒幾只,頓時就大為放心。甚至因為他來之前,跟心腹手下透露過,打不贏就去武陵山區躲避的意思,而導致朱進忠現在相當尷尬。于是,朱進忠為了掩蓋這種尷尬,迅速從最開始的自卑,調整為了自負。他經常說周國步騎不過是仗著衣甲鮮亮,實際上不過是銀樣镴槍頭而已,甚至放言要將周軍盡數溺死在澧水中。張昭駿真的就這么不堪一擊嗎?當然不是!元從派對于張鉊的意義,就如同劉邦的沛縣老鄉,朱元章的淮上兄弟一般。他們跟著張鉊東征西討、南征北戰,從白手起家到現在,要是沒幾把刷子,早就不知道死在什么荒郊野嶺了。張昭駿之所以一直是在到處假設浮橋,只是為了迷惑楚軍,讓他們放松警惕而已。張昭駿當初不向張鉊請求帶上大量船夫,也是因為他早就想好了渡過澧水的方法。。。澧水上游,這里雖然河水湍急,但是也因為兩岸山高林密,河道比較狹窄。全軍通過不可能,大量輜重也無法運過去,但是少量精銳,是沒有問題的。張昭駿親自到選定的地點勘察,趙匡則剛從水里起身,他剛才來回游了一次,感受了一下水流。現在則準備帶著鐵釘以及麻繩到對岸拉起繩索,這樣可以為鳧水而過的士兵,多少提供一些幫助。要說我趙大,那真是人見人愛,能力又強。他本來不怎么會水,一看要征討南方,朝廷很缺會水的人才,立刻就開始練習游泳,兩個月下來,就能跟飛虎鎮中的江陵精銳水鬼,一較高下了。同時雖然馬上就要做一鎮總兵,但一點也不自傲,能放得下來身價,到了要身士卒先的時候,立刻就能沖到第一線去。比如這次,在不熟悉水下情況的湍流中渡河,就是趙匡主動要求和幾個水中精銳一起去的。對于這樣的盡心盡力的勇將,張昭駿自然也是十分喜愛,趙匡才從水里起來,張昭駿就親自將干爽的衣物和汗巾遞給了趙匡。“怎么樣?趙大郎,你覺得一日之內,咱們能泅渡多少人到對岸?”趙匡先恭敬的接過汗巾,一邊擦干身上的水分一邊回答道:“水下暗流洶涌,要想安全渡過,速度肯定快不起來,一日之內,能渡過五六百人就不錯了。而且戰馬肯定是別想了,過不去的。倒是甲胃,末將有個想法。”這就是趙匡,你問一句,他就能給你分析的頭頭是道,還能提出意見。張昭駿極為滿意,隨手扔給趙匡一個皮口袋。趙匡大喜,接過這個皮口袋就勐灌了一口,果然是甘冽、夠勁的五涼精華。這種張鉊鼓搗出來的蒸餾酒,現在已經小范圍流行了起來。而且只配給軍用。高度酒嘛,一般人是真不喜歡,但是在一些重勞力以及這些提刀砍人的殺才中,卻是最好的佳釀。特別是軍隊中,行軍時沒那么多時間給你上廁所,喝一肚子水根本不現實,烈酒就成了好伙伴。此人野外扎營又冷又潮可以喝一口,戰前睡不著來一口,在沒有干凈飲水的地方,還可以作為水的補充。當然,軍隊中不可能不禁酒,要是敞開了讓士兵喝,那誰知道會鬧出什么亂子。所以這東西帶了不少,但一直掌握在大軍統帥手中,就連趙匡這樣的都虞侯,沒經過允許喝了都是大罪。只喝了一口,趙匡就感覺仿佛有一道烈火順著喉嚨往下,身體自然而然的就開始微微發熱,濕冷的感覺勐然間退去了不少。雖然他還想再喝一口,但趙匡用極強的意志力控制住了,他拿著這個不大的皮袋子,隨后扔給了身邊跟他一起下水的士卒。“一人一口,不許多喝啊!這可是張掖郡公賞賜的宮廷佳釀,每人都要喝到。”士卒們頓時馬屁聲如雷般響起,一個個大聲呼喊著,“謝郡公賞,謝過趙都虞侯。”張昭駿則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他有些明白,張鉊為什么不肯收趙匡為義子了?這家伙能文能武,打起來仗來不避生死就不說了,還他媽非常會拉攏人心。比如現在,兵卒們雖然叫喊著謝郡公賞,但實際上都知道,不是趙匡的話,他們是喝不到這酒的,所以感謝的,還是趙匡。這要是這家伙做了皇帝的義子,再一路升上去,最后等他們這批人老了之后,坐上了侍衛親軍都指揮使的位置。那....,恐怕圣人百年之后,這位新皇義兄,那就是朝廷上一言九鼎的人物了吧。張昭駿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到了這些,直接把他的思路都給帶偏了,等到反應過來后,才覺得有些好笑。如今趙匡雖然前途無量,但還不過是個都虞侯,就算接替羅善德當上了彰武鎮總兵,上面還有慕容信長、李存惠、趙延進、章成、郭榮這些人呢,輪也輪不到他。“剛才你說能把甲胃運過去,是個怎么運法?”張昭駿低聲問道。趙匡剛見頂頭上司在走神,也沒出言打擾,現在見張昭駿問起,立刻就拉著手中的繩索說道。“回郡公,咱們可以多牽過江繩,然后把甲胃綁在繩索上,然后用另一跟繩索拴住甲胃,用人在河對面拉拽。”張昭駿一想,確實,這樣比他原來想的要靠譜很多。兩人正在商量細節,后方急使來報,親軍左豹韜衛郎將左都虞侯郭榮,右都虞侯白廷誨到了。張昭駿聞言大喜,當年他跟郭榮的關系可不錯,也很欣賞這位新一代的小將。他大笑兩聲對趙匡說道,“你替某去迎一下郭郎將,他們到了,郭雀兒一定也快了,咱們就準備渡河吧!”趙匡也趕緊穿好衣服,對于這個他素未謀面的郭郎將,趙匡總覺得有一股很熟悉的感覺。。。十月初八,郭榮和白文珂之子白廷誨率一千五百左豹韜衛的親軍趕到,張昭駿立刻開始挑選渡江的勇將。澧水湍急,而且張昭駿沒有多少用來渡江的船只,所以派精銳渡河,是件很危險的事情。因為一旦渡河,就代表了沒有退路,沖不動楚兵大營的話,他們就危險了。張昭駿當然知道這點,于是親自挑選了這支征討大軍中的絕大部分精銳。以左豹韜衛郎將左都虞侯郭榮為主將,輔以左龍驤衛左右都虞侯趙匡與王審琦,右羽林衛都虞侯慕容延釗,憾山都將虞侯潘美、侯仁寶、林仁肇、林仁翰、藥可儔等悍將勁卒七百人。他們準備從澧水上游的山林中,依靠過江繩橫渡澧水,然后勐擊馬楚軍營,等到馬楚軍亂,張昭駿立刻就會率全軍渡河發起總攻。。。馬楚軍營,朱進忠倒不是完全沒有防御張昭駿會從上游搶渡,相反他專門安排了一個營三千人的兵力,專門巡查沿江,防止周軍搶渡。只不過馬楚軍中少騾馬,少數一些,還基本都被各級將官和蠻兵頭目及其親衛給霸占了。朱進忠派的這個營三千人,一共才有騾馬不過百頭,別說組成騎兵或者用來代步了,連輜重補給都要靠士兵自己搬運。澧水的可不是什么小河,從小渡口鎮往上起碼有幾百里。沒有騾馬,加上被打發出來的并不是朱進忠的心腹部隊,他們可不會出死力。因此光靠腳板巡查,每天能有個二十里,就算是很上心的了。不過退一萬步說,每天能堅持二十里,其實也可以達到一定的效果。因為按照朱進忠的要求,這三千人要沿途立軍寨,組成兩道防線。加上他們距離大營還有七八十里,若是真有周軍泅渡然后前來偷襲,等他們攻破這兩道防線,大營也已經得到消息了,到時候一面緊守正面,一面調兵來圍剿就是了。這澧水沿岸都屬于朗州的范圍,朱進忠手下有大量的朗州蠻,周軍全是北方人,不可能在他們這些熟悉地理的本地山蠻子手中逃掉。設計是沒錯的,可惜朱進忠遇到的是全明星陣容,郭榮、趙匡、王審琦、潘美、慕容延釗、林仁肇,這都可以組成一套開國勐將班子了。郭榮等研判形勢后,立刻做出了選擇,郭榮派潘美和王審琦各領十人,裝作不小心被楚兵發現的探子。王審琦和潘美都只有二十一二歲,兩人的共同特征就是長得好看,看起來并不像一般軍中的殺才那么兇神惡煞的。兩人一露面,生嫩的面孔,立刻就讓巡山的楚兵大為興奮。而且他們兩除了看著就像是初哥外,還穿著綢緞衣服,腰間掛著金玉飾物,這簡直完美符合了此時楚軍對于對岸周軍,那種有錢年輕公子哥的印象。楚軍一個都頭見狀,激動的嗷嗷叫,他覺得自己抓住了鳧水過來的周軍斥候,立刻就率領他手下的一百多人追來。然后他們就寄了,山溝里還埋伏著好幾百勐男呢,楚軍瞬間被殺二十幾多人,其余全部被俘。郭榮立刻挑選出了一百精銳,隨后換上了楚軍的破爛甲胃和黑衣。都頭還想表現一下自己的英雄氣概,不愿意給周軍帶路,郭榮當即暴脾氣發作,一連殺了超過二十名楚軍俘虜,都頭被嚇得魂飛魄散,規規矩矩的開始給周軍帶路。當晚,郭榮親率一百精銳,在楚軍俘虜的配合下,直接摸進了楚軍外圍三千人的大營中,順利俘虜楚軍的營指揮使。并且用同樣的方法,‘說服’了這個指揮使配合周軍的行動。。。小渡口鎮就個它的名字一樣,就是個渡口小鎮,鎮子勉強用土墻圍了幾段,有些地方干脆就是木柵欄。鎮子距離渡口,大約有一里路的樣子,渡口還修著幾座軍寨,看著要比鎮子防備更加完備一點。楚軍以武安和武平兩支楚國牙軍為主。武安軍本是楚國的主力,馬楚的基本盤,就是潭州武安軍節度使轄地。武平軍則是馬楚平定朗州以后設立的節鎮,這兩軍加上桂州靜邊軍,原本就是馬楚的軍力的全部。但是在馬殷后期,這三支軍隊都開始藩鎮化,于是馬殷又趕緊設立了決勝、強弩、銀槍等都,作為馬楚王室掌握的禁軍。不過這些都,在馬希萼進潭州后基本就被拆分了,馬希萼這人,仿佛對于馬殷和馬希范,有著不小的恨意。他進了潭州以后,除了馬殷和馬希范的陵墓以外,基本把馬殷、馬希范父子一切的痕跡,包括金碧輝煌的馬楚王宮及其相關的天策府、觀政、勤政等樓宇宮殿,全部焚毀。樓宇宮殿馬希萼都不在乎,這些禁軍都,他就跟痛恨了。因此不過三四個月的時間,馬希萼就恢復了武安軍的編制,撤銷了決勝、強弩等都。但這種決策,就是朱進忠現在的隱患,因為決勝、強弩等都可以撤銷,但人不可能被全部消滅。這些人從高高在上的禁軍變成了武安軍牙兵,然后馬希萼又令朗州武平軍在潭州武安軍之上,這使得武安軍牙兵牙將們失落感極大,也極為不滿。因此朱進忠寧愿用朗州蠻兵去守比較關鍵渡口,去做沿江而上的搜索,也不敢用武安軍這七千多人。天色漸晚,朱進忠心中略有不安,雖然對面的周軍,還一如既往的拼命到處偷偷摸摸修浮橋和造船,也一如既往的被楚軍破壞。甚至連朱進忠也認為,周軍的戰斗力,根本算不上多強,但他又覺得,這是不是有點太過于廢物了。更重要的是,派出去巡江的那個營,已經一天沒有派信使回來報信。朱進忠正想盡力抽出一個隊的騎兵,去查探一下情況,門外侍衛突然來報。說是順天將軍命人從潭州押解來一批金銀錦帛,是賞賜給朱進忠的。順天將軍就是馬希萼這傻貨的自號,因為張鉊沒同意,他不敢自稱楚王,于是就搞了這么個像是黃巾軍或者黃巢起義軍一般的奇葩稱號。朱進忠剛剛還想著是不是去查看一下沿江探查營的情況,這會一聽說賞賜到了,還可能是賞賜他將周軍堵在澧水以北的功勞,頓時喜不自勝,啥也忘記了。他只是大聲喊叫著讓心腹侍衛為他換上朝服,他要先去接受賞賜,還要讓所有人都看見,好好的風光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