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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5章 非常人也

  雞澤縣城前,六十多架駱駝旋風炮排成排,呼嘯著將比拳頭還大的石子投射進了大砦堡中。

  砦堡中的河東軍間或發出凄厲的慘叫,但大多數時間,都是一片沉寂。

  李昉帶著一票王翼司的參謀在寫寫畫畫,神機營的工匠也在測算各種數據,他們把轟擊河東軍的大砦堡,當成了一次演練。

  晉陽郡公李從益也站在李昉身邊,這位明宗李嗣源的幼子,在這些方面倒還是有些天賦。

  他在驚恐的心情安定下來,確定張昭確實沒想把他怎么樣,也完全沒把他看做威脅之后,立刻也想出來做點事。

  于是就進了天工院學習,現在是來跟著神機營見見世面的。

  李從益看著遠處的雞澤縣城,總覺得心里一陣驚懼,將好像那里面藏著什么能要他命的東西一樣。

  可不嘛!歷史上就是這個時候,劉知遠進了東京開封府,然后毫不留情將苦命的李從益、花見羞母子處死。

  永安公主則因為嫁給趙延壽而躲過了一劫,只是趙延壽歷史上也被遼世宗很快整死,估計貌美的永安公主,下場也實在難以預料。

  張昭也策馬到了陣前,笑著問李從益,“我兒可有所得?”

  李從益趕緊施禮回答道:“回大人,此砦堡雖然多以木材建成,但駱駝旋風炮仍然很難對其造成大的傷害。

  兒臣在思考,目前我大周投石機種類繁多,卻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若能做出規范,調整力道范圍,使其如同弓弩一樣有石數大小,不同場合用不同的投石機,方能物盡其用。”

  “想法不錯!你可以朝這個方向去研發,有任何問題來找吾就是。”

  張昭笑著鼓勵了幾句,不過投石機這玩意,最大的問題還是此時的張周用不起。

  其實包括整個五代,都沒什么投石機的使用,比起大唐時,可以算得上是消失不見。

  原因就是民力衰竭根本用不起了,哪怕就是張昭發動的這兩場大戰,如果不是從南唐訛了一筆,以及張昭在中原的打土豪,再加上河西、關中的支援,張昭都有點打不起了。

  ‘轟隆!’一聲巨響傳來,張昭立刻丟下李從益,策馬往發生巨響的地方看去。

  只見河東軍建在右邊的一個大箭樓,正與被周軍給弄塌了,數百河東軍在塵土飛揚中凄厲慘叫著。

  昨日一戰,河東軍第一悍將史弘肇戰死,整個河東軍的損失達到了恐怖的四千余。

  除了少量被俘以外,其余都是直接戰死或者傷重不治在了戰場上,受傷者逾萬。

  如果不是白再榮見狀調整的快,差點就全軍崩潰了。

  不過河東軍現在也不好過,最大的打擊,就是一直在戰場外與周軍騎兵糾纏的四千多吐谷渾游騎,在這一代吐谷渾王白宗義的帶領下跑路了。

  這給了河東軍一個重大打擊,沒了吐谷渾的游騎,他們就是跑路也沒人掩護了。

  倒是張昭很不放心,怕這些吐谷渾游騎沿途殘害百姓,于是派了趙匡領五百騎一路追擊,讓他們不敢到各處劫掠。

  而在吐谷渾游騎跑路之后,整個河東軍就只能縮進了雞澤縣城以及城外的三個據點中,周軍從今天凌晨起,就開始分別進攻。

  劉知遠不死心,又派慕容彥超率五千軍出城救援,結果再次戰敗損失一千余人,于是河東軍徹底失去了出城作戰的勇氣。

  現在城外的箭樓塌了一個,三個據點就只剩下兩個了,而且很快就引起了連鎖反應。

  左側箭樓的河東軍看到右側箭樓倒塌后的慘劇,立刻放棄固守。

  少部分想殺回雞澤縣城中,然后被突入的周軍騎兵擊殺,大部分打開了寨門跪地投降了。

  而最前面的大砦堡則仍然大門禁閉,雖然被砸的千瘡百孔,但里面的河東軍在驍將劉詞和李韜的帶領下仍然在抵抗,張昭派人攻打了兩次,都被他們趕了出來。

  這不得不提到五代的另一個奇特的地方,那就是兩軍交戰,只要上官不投降,下面的人極少主動投降。

  這倒不是他們很講忠義,要是這些家伙這么講究忠義,五代就不會這么混亂了,他們不投降的原因很簡單,還是錢財鬧的。

  此時早已不是大唐時期人口八九千萬,錢糧財貨都不缺的時代了。

  此時經過二百年的戰亂,生活物資和戶口,已經衰減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

  全天下中,按張周一統中原、關中、河東、河北和河西隴右朔方來算,人口最多也就是一千一百萬左右。

  此外南唐大約八百萬,錢越大約接近三百萬,孟蜀兩百多萬,南平七十余萬,馬楚六十萬,南漢一百萬上下,漳州清源軍四十萬左右。

  整個人口也就兩千六七百萬,作為主要的交戰場所,中原去除河西、隴右和朔方以后,只有八百萬上下。

  這么點人口,武人的數量卻不少,平均到每一個人頭上,把百姓壓榨到極致,也沒有多少油水,更別說各級軍官勛貴還要占去一大部分。

  所以在五代時期,武人投降了,并不意味著你還有保有原本的地位,甚至可能性命都保不住。

  后唐入汴梁的時候,后梁的禁軍可沒討到好,同樣的后唐、后晉的歷次變動,在武人層面,也都基本意味著一場享受生產物資的大換血。

  現在的情況也差不多,張昭不愿意為河東武人開出多高的價碼,希望的是他們主動無條件投降,然后挑選一些精銳,其余大部分都得回鄉務農去。

  河東的好處,當然要被張周的勛臣武將和士兵們吃下去。

  而對于河東的武人來說,從上到下都還在指望著劉知遠,至少也是指望著張昭來招撫他們。

  不然的話,在這種亂世失掉武人這個身份后,別說有沒有地來來耕種,就算有,他們也不是種地的料。

  帶著一身戰爭留下的傷病歸鄉,基本就是在窮死和橫死兩個結局中間選一個。

  而在雞澤縣城中,形勢就更加兇險了,隨著兩個箭樓的陷落,雞澤縣城外,就只剩下了一個大砦堡,被攻陷不過是時間問題。

  現在連雞澤縣到邢州的路上,都布滿了張昭的哨騎,再等下去,后路都要完全被封死了。

  劉知遠面色潮紅,風寒感冒仿佛好了不少,但那精氣神,怎么看怎么不對勁。

  他環顧了一圈,發現除了劉詞、李韜等人被困在大砦堡以外,其余的軍將都在這里了。

  城內雖然還有一萬多人,糧草也還充足,至少能吃二十天以上,但是肯定是沒法再獲得補給了的。

  二十天過后,一定就得斷糧,況且現在人心浮動,根本沒法守。

  慕容彥超環顧了一眼,見周圍都是河東武人的核心,也就直接站出來說話了。

  “大王,如今之計,唯有想法返回河東了,郭太尉在涉縣還有萬人,郭從義、白文珂等也還有千余人,咱們守住井陘關與峻極關,河東表里山河,周軍要想入太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劉知遠聽明白了慕容彥超的意思,如果目前就在和雞澤縣被擊敗俘虜的話,那就失去了所有的資本。

  如果能逃回河東,依靠河東的天險和周軍打爛仗,一定可以打到周軍無法承受。再來講條件,就要好講的多。

  見劉知遠還在沉吟,白再榮可不客氣了,昨日一戰,劉知遠嫡系損傷慘重,一萬河東牙兵全須全尾的已經不到兩千人了。

  在這個看實力吃飯的時代,什么大王,什么節度,都是虛的,手下有多少能打的健兒才是真的。

  “大王,某家也贊成慕容指揮的意見,大王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河東上下將士以及左衛上將軍考慮一下吧。”

  劉知遠頓時鼻子都給氣歪了,什么叫不為自己考慮?老子現在就是在為自己考慮好嗎?

  不過白再榮的話雖然不客氣,卻實實在在的命中了劉知遠的弱點。

  那就是遠在太原的李三娘和兩個兒子劉承訓與劉承佑,特別是李三娘,劉知遠與她感情極好,長子劉承訓為人姿容美,性溫厚,深得劉知遠喜愛,不可能不為他們考慮。

  要是他劉知遠倒在了雞澤縣城,那么河東一定會起亂子,一定會有人拿他家眷當敲門磚。

  罷了!罷了!

  劉知遠長嘆一聲,“殺豬宰羊,湯餅管夠,告訴下面的勇士,雞澤縣中糧食還夠三月之數,讓他們放心守,周國中原殘破,周軍千里轉運,餓也餓走了他們。”

  說完這通話,劉知遠轉而就露出了冷酷的表情,“各將下去收攬精銳,將戰馬都暗中收集好。

  明日五更前,先命城中守軍出擊救援大砦堡的劉詞等將,隨后再以輕騎突圍而出。

  只是這需留下一員戰將殿后,諸君誰愿意留下?”

  夠狠!這是要樹立起信心,然后放城內的人去送死,來為他們突圍贏得時間啊!只是這留下殿后的人選,那就犯了難。

  不過,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的看向了一旁的王殷。

  因為王殷不是河東人,也不是劉知遠的親信,他是魏州人,契丹破魏州后,才往太原投靠的劉知遠,是留下來最合適的人選。

  劉知遠當即走下座位,拉著王殷的手說道:“孤實知卿一片拳拳之心,奈何時局如此,若能拖延兩刻鐘,當隨卿便。”

  這意思是是要拖半個小時,王殷再想怎么辦就可以了。

  王殷也默然了片刻,他的嫡系,早就在漳水邊被打光大半,內心也不想去河東,于是順手就應承下來了。

  代北,中受降城,也就是后世的包頭附近,張周的朔方行省平章折德扆,終于見到了好久未見的弟弟折德愿。

  折德扆這一次授命與朔方行省防御使藥元福一起,率士兵一萬,民夫、牧民六千余戶,共三萬口遷移到了此處。

原本此處的契丹、突厥、吐谷渾等部族猝不及防下,都被折德扆給拿下了,約有一萬余人,現在基本都羈押了起來,等待分配  “大好河山啊!”折德愿看著四周的綠蔭如野、水草豐茂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此前圣人說黃河百害,唯富一套,某還不理解,如今看到這里,才知道此言不虛。”

  折德扆看了看折德愿帶來的地圖,指著在這里拐彎的黃河說道,“河套這個詞,倒是挺名副其實的。”

  隨后,這位成長非常迅速的張周最年輕方面大員之一,看著折德愿。

  “我做了一個遷移百姓充實河套,重建西、中、東受降城,以及豐州天德軍和振武軍的方案。你看一下增加點建議,回京的時候,呈給陛下。”

  折德愿接過來一看,頓時就皺起了眉頭,“兄長要移寧夏、河東十五萬民到此,還要恢復九原、云中等古稱,是不是動作太大了?

  況且寧夏、河東的兩地人口也不豐沛,河東還未平定,驟然就要移民的話,怕不得激起怨懟甚至反叛。”

  折德扆淡淡一笑,“二郎是想說,這移寧夏、河東之民是我折家提出,遷移百姓也是以折家主導,如此一來,定要惹得兩地怨恨,徒增折家仇敵是吧?”

  折德愿奇怪的看著兄長,“大兄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如此?這對折家并無多少好處,盡是勞神勞力還不討好的活計。”

  折德扆輕輕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二郎知道某家多久沒跟父親通信了嗎?”

  折德愿沒明白兄長是什么意思,有些奇怪的偏著頭。

  折德扆見狀,直接淡淡的說道:“自我入靈武以來,一共跟父親通信了三次,兩年中之回家過了一個元日。”

  折德愿懂了,他震驚的看著兄長,“而且這三次通信和回家這一次,都是先讓圣人知曉,經過圣人批準的。大兄何至于此?圣人并不是猜忌之主!”

  “某家當然知道圣人并未猜忌之主,相反還是胸懷廣闊的天下雄主,但正因為如此,我等臣子就更該謹小慎微。

  我折家父子三人,父親雄踞府谷,兄長掌握邊地大疆,弟弟為皇帝義子就在中樞還娶了宗室,無有寸功而居高位,要懂得這份恩情之寶貴。

  圣人這是將整個北疆都托付給了我父子,責任重大,當然要避嫌。”

  “難怪!難怪慕容二兄最近一直刻意親近我,還托我給你帶禮物,原來他是想把河東的吐谷渾人都送到河套地區啊!”折德愿突然恍然大悟。

  折德扆大笑三聲,又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現在才知道啊!聽聞圣人此戰結束以后,有意晉封青海郡公為公爵,如此謹慎的品德,合該得到圣人的寵信。

  他家可是吐谷渾慕容王室最后的血脈,連到手的十幾萬部眾都可以舍棄不要。

  其身居高位,得天大之寵信,宛若驚濤駭浪中行舟,能如此穩妥,非常人也!”

  折德愿明白了,兄長折德扆也是想做一個義兄慕容信長那樣的人。

  折家以區區府谷之地起家,并未有多大的功勞,而在短時間內受到帝王如此寵信,托付北地邊防,真該如兄長這般謹慎。

  “想來兄長定然也是不會去云州城下見父親了,那弟也不多耽擱,大人還等著援軍呢!”

  折德愿從父親折從遠那里來見兄長,就是來請援軍的,因為云州城中的契丹人發了狠,大軍圍住猛攻了十余日,竟然不能寸進。

  六月初一,就在張昭回師追擊劉知遠的時候,折德愿與藥元福一起,率兩千靈武鎮禁軍以及當地黨項騎兵三千余到達了云州。

  此時的云州,外城早已被攻陷,但千余契丹人挾裹數百漢人丁壯,于云州內城一直在堅守。

  而堅守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在折從遠率楊弘信、吳巒等將督軍兩萬進攻云州之前。

  駐守云州的契丹偉王耶律撻烈為了防備云州漢人作亂,直接將全城漢人殺死數千,搶奪了他們的全部糧草用來固守。

  所以城中的契丹人已經把事情做絕了,根本就沒了后路,自然要拼死抵抗。

  折從遠來了之后,很快在云州漢人的幫助下攻陷了外城,但內城城高墻厚,防御面積也小。

  耶律撻烈在城中糧草、水源充足,府谷鎮和大同鎮的士兵缺少攻城器械,急切之間,確實攻不下來。

  而就在藥元福率生力軍到了之后,楊繼業也帶著五百騎趕到了。

  而且還帶來了契丹皇帝耶律阮的皇帝大纛以及衣甲,此外還有耶律阮自己的宮帳耶魯翰兒朵十五名高級軍官。

  這些人一到,折從遠立刻就膽氣壯了起來,其實這些天,他用在攻打云州上的人手并不多。

  因為他要時刻防備著契丹騎兵從某個方向過來突襲他,現在終于沒了這個顧慮。

  剎那間,三軍歡聲大作,萬歲之聲久久不歇,折從遠更是笑得眼淚都下來了,他看著楊繼業說道。

  “石氏割讓燕云十年矣,使中國失去屏障,我等府麟二州百姓也深受其苦,今日可謂大仇得報!”

  隨后折從遠撤回所有防備契丹的隊伍,三軍在云州城下殺豬宰羊歡聚之后,兵力加強到了三萬人的周軍,開始猛攻云州內城。

  而在攻城之前,楊繼業特意持耶律阮大纛在城下夸耀,帶來的俘虜也一個個自報身份,哭言皇帝已經駕崩。

  城上的契丹人聞言大為驚恐,耶律撻烈也痛苦的涕淚橫流。

  他們堅守下去的惟一勇氣,就是知道折從遠人不多,期待著幽州方面的契丹人可以來解圍,現在連皇帝都沒了,還打個什么?

  戰斗打到第三日,與契丹人有深仇大恨的云州居民和大同鎮禁軍,搶先拿下了內城東門附近。

  契丹偉王耶律撻烈見事不可為,在內城府衙自焚而死,周軍蜂擁入城,捉拿城中契丹七百余。

  本來折從遠還想留幾個給張昭去獻俘,結果云州漢兒和大同軍苦契丹久矣,城中的契丹人但凡被拖出來,都是當場打殺。

  于是在萬眾歡騰聲中,失去十年的云州,再次回到了中原王朝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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