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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4章 西校場中,天下諸國(下)

  球場上的事情并沒有結束,因為現在只不過是解決了高保融以求婚的形式,向朝廷表示出有臣服可能的試探。

  但關于正在進行著的馬球賽,卻還沒到結束的時候。

  現代的足球上像羅四娘子這樣的惡意犯規,處罰都是很嚴厲的,就更別提馬球賽場上了。

  因為足球場上這樣的犯規,最多也就是把人的腿踢折,而且情況并不多見。

  但在馬球場上,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可是高速高速沖擊戰馬的相撞,像今日這樣只有羅四娘被扭傷了腳,其實非常罕見的。

  通常摔成重傷,甚至是丟掉性命才是常態。

  所以張昭必須要做出嚴厲的處罰,不然這以后動不動就搞美式攔截,隔三差五搞條人命出來,那還得了!

  所以當羅四娘子以為事情已經完結,想要退下去治療腳傷的時候,張昭示意皇后曹延禧把她攔住了。

  張昭指著兩匹遠處兩匹同樣灰頭土臉的戰馬,看著眼前兩個灰頭土臉的小丫頭問道。

  “四娘,哪怕就是在戰陣之上,這樣莽撞的攔截,也并不可取。

  譬如你兄長,他就最擅長與同袍合作御敵。

  昔年藥殺水畔,波斯賊以千騎直沖朕之所在,你兄長羅善德與烏城侯王通信一起,步騎協作。

  先以神臂弓攢射,再以鐵騎出其不意直插波斯賊騎腰肋,只用了兩百人,就將決死沖鋒的一千波斯賊騎擊潰。

  你想想,若是他們當時如你這般莽撞,選擇直接硬拼,恐怕早已成了波斯人劍下亡魂,朕也不可能還站在這里。

  再者,戰場上有戰場上的紀律,球場上有球場上的規矩,但凡忠臣義士,無一不以遵律法,守規矩為先。

  無有規矩不成方圓,有了規矩所有人都去遵守并維護它,天下才能長治久安!”

  說了這么多,唯有這句話,才是張昭的核心思想。

  他就是想讓河北的土豪們知道,東京城的紹明天子是講規矩的,只要他們守規矩,人人就能有富貴的未來。

  所以張昭的話音剛落,數十騎士立刻饒西校場飛速奔馳,把張昭剛才說的話,傳達給眾人聽。甚至還非常貼心的安排了會說河北與河東口音的騎士。

  弦外之意,聾子都快能聽的出來了。

  而高行周、安審琦、符彥卿等人,早就接到了通知,他們帶頭在西校場,領著河北眾土豪在那里高喊,‘愿遵圣人遵規守矩之教誨,開萬世之太平。’

  張昭不知道高、安、符三人會遵守他的規矩么?

  實際上是知道的。高、安、符三人也肯定明白張昭的決心。

  但藏在心里不說出來,肯定比不上現在這樣大庭廣眾下喊出來。

  喊出來了,那就有了道德上的約束力,也是表明心跡的最好方式。

  與河北眾土豪相對應的蜀、楚、唐、吳越、南平等國的使團成員,都禁不住對望了幾眼。

  顯然也明白,張昭已經獲得了河北之地的民心。

  高保融更是在心中嘆了口氣,很多人都在等著張、劉二人,河西集團和河東集團相爭的結果。

  但是張圣人先是接著征討南唐的機會,破宋州,降服徐州,這樣一來河南之地實際上就已經平定了,現在有些許亂子,不過是癬疥之疾。

  而河北自高行周、安審琦、符彥卿三人到了之后,劉知遠所謂的占據河北大部分地盤,就成了一句笑話。

  因為高家把河北之地的山北豪杰代表都帶來了。

  這些人原本是生活在燕山北面的,石敬瑭獻燕云十六州后,他們大多南遷,在易、定、莫、瀛一帶居住。

  這里就挨著燕云十六州,理論上來說,處于劉知遠的腹地。

  而安審琦帶來的沙陀和粟特土豪,更是大多居于太行山中,他們一來,劉知遠連接河東和河北的井陘關、壺關等都要受到威脅。

  這還談什么爭奪河北乃至天下?簡直是敗局已定!

  而且這些人的到來,預示著河北之地肯定馬上就要有大戰了。

  因為河北土豪的南歸朝廷,必然是劉知遠所無法忍受的,他肯定要在易、定等四州以及太行山中出重拳。

  那么紹明天子也絕不會容忍劉知遠去迫害剛剛投靠他的河北土豪,恐怕一旦冰雪消融,大戰就會爆發。

  不提這天下諸位使臣團的心思,張昭這邊高談闊論之后,羅四娘趕緊就服軟了。

  她可憐巴巴的看著張昭,“奴違反了球場上的規矩,還請圣人責罰。”

  張昭伸出右手向著同樣一身男裝的李若柳招了招手,“你是今場裁判,羅四娘犯規了,該是如何處置?”

  李若柳簡直想沖著張昭翻個白眼了,合著勸和的事,就讓皇后曹延禧來,得罪人的事,就是她李若柳的?

  不過,小姨媽那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是得罪人的事,她也能干的漂亮。

  因為小姨媽的內心,從來就沒有和稀泥的想法。

  就如同當年她嫁到仲云國,不為國王散婆跋而喜,她馬上就能毫不拖泥帶水的與之切割。

  此時也一樣,曹延瑛和李貞兒兩人,早就互噴起來了。

  這可是皇帝下令組建的女子馬球隊,內里更是傾注了大量的心血。

  都是混勛臣圈的,誰都明白被皇帝認可,所能給自己,特別是家族帶來的好處。

  所以哪怕僅僅是一場馬球賽的輸贏,也絕不會有人把這個看的輕飄飄的。

  不過小姨媽在就要做出判罰的時候,心里忽然一動,瞥見了張昭嘴角那一絲不經意的笑容。

  極為熟悉的張昭的李若柳立刻明白,張昭讓他來判罰,那是有深意的。

  本來她確實準備輕輕判一個小錯就放過羅四娘,因為羅四娘不但自己是元從派里的開心果,羅玉兒還在追求紅隊的領隊曹延瑛。

  而李貞兒雖然極受寵愛,但在元從派中沒多少影響力,而且還是皇后曹延禧的弟媳。

  加上李若柳本身雖然是李貞兒的堂姑,但李若柳代表的這支武都郡王尉遲勝的后人,才是名正言順的于闐王,兩支王族間,一直是有些不和諧的。

  所以,賣好李貞兒對小姨媽好處有限的很,得罪了反倒無所謂,還不如免得惹了元從派的不滿。

  當然,不只是李若柳,連李貞兒都是這么想的。

  但是出乎眾人的意料,李若柳走上前來,斬釘截鐵的說道。

  “羅四娘使用危險方式阻攔折大娘子的進攻,臣判罰羅四娘被罰下場,藍隊獲得一次定點擊球的權力,由折大娘子一擊定勝負。”

  罰下場加定點擊球,放到后世來說,那就是紅點套餐了。

  只不過這時候馬球中被罰下人之后,還是會允許替補一人上場的。不過現在已經沒時間了。

  此言一出,藍隊全體歡聲雷動,曹延瑛氣得滿臉通紅,羅四娘則是眼淚只在眼眶中打轉,要知道她從馬上摔下來都沒哭過。

  張昭哈哈一笑,“貴妃處事公允,這次河北進貢來了二百匹上等苧麻織成的緦布,賜爾一百匹,給存兒和肇兒他們做一身內衣去。”

  緦布就是針織極為細密的麻布,這種麻布工藝極為復雜,普通人穿不起也基本買不到。

  在古代,實際上貴族也不會全部時間都穿著絲綢,上好緦布吸汗又透氣,是十分好的內衣和夏衣材料。

  李若柳聽到張昭這么說,心頭長長出了口氣,還好她觀察的仔細,看到了張昭嘴角的深意。

  這單將河北進貢的緦布賞賜給她,還指明說是給張賢存和張賢肇做內衣的,那就表示,符、高二女進宮后,多半會讓她們來親近自己。

  曹延禧神色不變,因為在她看來,張昭這么做,實際上是最正常的帝王選擇。

  因為此時張昭的后宮中,最得寵的四人,除了李若柳以外,她自己,三姐曹延鼐,以及入了曹家宗譜的原喀喇汗王后曹延綿,都可以說是直系的曹家女。

  再加上出身沙州的李文秀,以及跟曹家走的很親近的波斯姐妹,以至于張昭的后宮中,基本就是曹家在說了算。

  對于帝王來說,這是很不正常的。

  后宮全是曹家人,心腹也多曹家人,甚至李圣天都能算半個曹家助力,這不但對張昭的后宮有些危險,對曹家自己也很是危險。

  權力大,是非也就多,加上皇帝本人沒有親兄弟,曹家獨大的趨勢就愈發驚險。

  這么膨脹下去,說不好什么時候因為什么事,矛盾就會彭的一聲爆開。

  當年曹元深在敦煌怨天怨地的時候,曹延禧是整宿整宿的睡不著,全在擔驚受怕。

  現在曹家的新一代掌舵人曹延敬,在北庭節度使署衙所在庭州任防御使。

  六郎曹延祿在龜茲任鎮遏使,就是曹元忠,也一直是鎮守地方,很少在涉及中央。

  這實際上就是曹家和張昭的默契,他們在共同遏制曹家勢力的進一步發展。

  只是現在的一代還有這份遠見,子孫有沒有,那么就未可知了。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后宮中分一分曹家之權。

  小姨媽李若柳為人潑辣,處事公允,還跟曹家走不到一起去,無疑就是最好的選擇。

  判罰了,那就要作數,歡呼聲中,灰頭土臉的折賽花再次上馬,拳頭大小的朱色馬球就放在離他三十步,距離球門同樣也是二十余步的地方。

  折賽花三十步外策馬而動,身體向左傾,勐然一個加速,戰馬飛馳而過,就在最緊要的關頭,她扭動腰肢,嬌聲爆喝,一桿就將馬球擊飛了起來,然后激射入了球門。

  李若柳笑容滿面,大喝一聲,“得籌!”

  剎那間,西校場歡聲雷動!藍隊四比三取得勝利。

  只不過這漫天的歡呼聲中,南唐來的李景達不自然的摸了摸脖子。

  太厲害了!那個長腿小娘的擊球動作,與周國鐵騎以槊擊人的動作,非常相似。

  這李景達在儀征城外是見過的,所以才忍不住讓他脖子一陣發涼。

  隔著李景達不遠,張烈明和李孝逢已經有些喝高了,兩人越聊那越是投機。

  能不投機嘛!這兩壓根就是一路人。

  雖然為人還算有逼數,也能做些事情,能力不算太好,也不是不學無術之徒,但兩人的臭毛病那是一樣一樣的。

  好美酒、美食,美人,而且要是只能三選二的話,他兩一定是選美酒和美食。

  兩人恍忽間,似乎都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差點就在球場上就要拜把子。

  這會他們已經約定,散場之后,還要到歸義樓上去大吃大喝一頓。

  西校場上的馬球賽,足足持續了九天,表面上是慶祝圣人納嬪妃,但實際上就是為了向各國來朝貢的使臣和河北之地的土豪,展示大周國的武力以及新朝新氣象。

  剛開始幾天,還要張昭帶動才有人去,等到后面賽事越來越激烈,水平越來越高,西校場的馬球賽,就已經成了東京城最受人歡迎的娛樂活動,沒有之一。

  等到了第九天,決賽在左羽林衛和右金吾衛之間展開,而賽前的種子選手右羽林衛則馬失前蹄,半決賽都沒進入。

  到了這天,西校場乃至整個新鄭門外都是人山人海,東京和洛陽至少三成人的都跑到這附近來了。

  看不到實時賽況也無妨,早有精明的人在各處搭起了臺子,用紙裁剪的人和馬搞起了‘動畫直播’。

  楚王馬希范專使,武寧軍節度副使馬希廣對身邊隨員驚嘆道:“中原富庶已經至此了嗎?一場球賽就引得十萬人自四野匯聚?”

  隨員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因為此時馬楚所在的湖南,還沒開發到后世的程度,丁口比起天下其他國家要少得多。

  這么熱鬧的場景,哪怕就是在岳州和長沙也不多見。

  隨員也被震驚到了,只能想了想才回答道:“或是賽事太過精彩的緣故!”

  馬希廣點了點頭,覺得隨員說的不錯。

  因為這位歷史上有宋襄公之稱,與朱允炆堪比時空忘年交,享有‘勿使某有殺兄之名’名句的第四代楚王,確實在這幾天中,已經極度愛上了馬球,因此覺得別人可能也是一樣狂熱。

  他再次感嘆一聲,不無羨慕的說道:“假使日日能逢此盛況,有如此精彩馬球觀賞,縱留東京,亦不失為美事!”

  或許是聽到了馬希廣的心聲,在這場讓所有人如癡如醉的巔峰對決結束,左羽林衛成功獲得第一后。

  張昭一邊將一面繡著冠軍二字的大旗賜給了左羽林衛,一邊又開始挽留諸國使臣。

  因為十日后,就是張天子納妃的大典,諸國使臣應留此地觀禮。

  諸國使臣也沒有敢不給這個面子的,紛紛答應再留十余日。

  張昭隨后讓人牽數十匹馬過來,“這是朕刪丹軍馬場培養的駿馬,用來充做打馬球之坐騎,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

  今將此戰馬賜予爾等,回去之后稟告各國主,馬球乃是漢唐豪邁之風,更能彰顯男兒氣概。

  朕想在一年后再次舉辦一次更大的馬球賽會,到時候無論東西兩川、荊南、湖南還是江南各地,若能都派球隊參與,定是天下第一大盛會。”

  這個提議好啊!眾人眼睛都亮了。

  愛馬球愛到瘋魔的馬希廣第一個上前表示,“敢不從命,我大楚健兒若能在西校場一展風采,就不虛此生了。”

  高保融第二個出來表態,“臣回去后,一定親自督促荊南健兒練習,家父得知,定然高興萬分。”

  李景達本來還有點拘謹,但一看眾人都表態了,本身就愛玩的他,也是忙不迭的答應。

  甚至還覺得他自己親自來參加,因為李景達本來就是此中高手,這幾天不能上場,可真差點把他給憋壞了。

  當然,各國隨員中,也不是沒有明眼人,知道張昭是要以此將每年諸國都來朝見形成定制,但他們卻無力阻止。

  看看來的這三位吧!

  高保融歷史上被稱為懦弱,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寫信給南唐、孟蜀和趕跑了南唐割據湖南的武平軍節度使周行逢,勸他們跟著自己一起向中原稱臣。

  李景達歷史上,也是以碌碌無為以求自保著稱,說到玩樂文采,李昪這些兒子都不差,但是其他方面就不提了。

  馬希廣在這些方面,更與一國之主不沾邊,這是個有些懦弱、善良的老實孩子。

  歷史上都快逮住反叛兄長馬希萼了,卻死活不肯下令全軍出動擊殺馬希萼,因為他不想殺死自己的兄長。

  結果被緩過氣來的馬希萼成功搞定,然后就被馬希萼毫不留情的賜死了。

  他們這些可以說是各國的接班人自己都不在乎,下面的人還在乎個什么?

  隨員們見識到了中原的強大,不是那種特別忠心或者別有用心的,根本不會勸說高保融等人反抗。

  因為就算天下一統,他們也有官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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