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印象中,采石磯就在南京的正面。
但其實不是,采石磯在南京段長江往上大約四五十里處。
而且各朝代的采石磯具體位置,還略有一點點的差距。
采石磯之所以著名,是因為這一段的長江,可以說是最好橫渡的地方。
奔流的江水在這一段被江心洲阻隔,形成了一個類似直角的流向。
水流在此處撞到岸邊后,從東進變為北上,流速一下就緩和了起來。
而且由于江心洲的存在,導致長江被一分為二,而且這個江心洲,極為靠近右岸,差不多只有五百米左右的江面。
加上江心洲由于地質偏軟的緣故,又無法修建城寨,導致無法防守。
所以一旦被攻擊,江右的防守方,直接就從擁有長江天險變成了只有五百米的防守江面。
這就已經夠防守方頭疼的了,但不巧的是,由于長江在這里改了一下流向,千百年來不斷沖刷,還形成了一個寬闊的平原。
簡直就像是給登陸兵馬,專門修建的登陸場一樣。
這千百年來,采石磯就成了攻打江南最喜歡的登陸點。
北宋滅南唐,就是在采石磯登陸的,幾百年后也是海陵王送上大禮包,助虞允文千古留名的地方。
不過此時的渡江環境,還遠沒有完顏亮時期那么好。
因為此時的江心洲在唐代才開始形成,一直要慢慢堆積到兩宋交替的時候,才會變成最適合橫渡和登陸的模樣。
而且張昭要到達采石磯,還需要拿下和州才行,而在拿下和州之前,還需要拔出除州這個釘子,不然后路就有被除州截斷的危險。
張昭確實是被陳誨等人的奇襲給打出怒火來了,當然也是李璟一直以來的態度把張圣人給氣壞了。
因為一直以來,在張昭的印象中,歷史上的李璟是個沒什么本事,膽子又小,很容易就被郭榮給打躺下的懦夫啊。
怎么的?郭榮打你,你他媽就乖乖叩頭求饒,連皇帝稱號都不敢要,雙手奉上淮南江北十五州。
我張圣人不過早來了十年,你就到現在連禮物都沒奉上,老子都攻占揚州了,你還想連楚州都拿回去是吧!
有種!你有種!
張昭氣得肚子都快炸了,他留趙延進的父親老將趙暉,任江北行營留守,率水陸軍六千留守瓜步,自己則親率一萬步騎向西。
南哥是吧?老子把你蕪馬除三小弟給你一鍋端了,看你跪不跪!
三日后,張昭到達了浦口西北,老山腳下。
這個老山不是老山輪戰的那個老山,而是后世南京的老山森林公園,此山是淮陽山脈的余脈,橫貫整個后世的南京浦口區。
東南面是長江,江對面就是江寧城,西北面是除水,除水西北就是除州,再往下就是采石磯所在的和州,地理位置十分關鍵。
等張昭到的時候,李存惠早就率軍打下了老山,慕容信長和高懷德也早已率軍在此和李存惠匯合。
等張昭到了之后,整個老山周圍就擺了超過四萬人的周軍。
不過其中的主力仍然是先前打下揚州的一萬五千騎以及張昭自己帶著的一萬步騎。
剩下的一萬五千人,則是儀征一戰被俘虜的南唐士兵,他們是被抓來當做炮灰的。
等張昭的大纛和黃羅傘蓋到達老山的時候,一直都在關注著這里動靜的南唐除州刺史郭廷謂,都快急瘋了。
他不停的派出信使帶著求援信,不顧惜人命的往江寧而去。
不過不出意外的,郭廷謂的求援信,全部都被攔截了,張昭將這些信使全部扣住,準備等打下除州后,再放一二過江去。
當然,郭廷謂的求援信,也不只是發往了江寧,除州以西的南唐壽州清淮軍節度使劉仁瞻,廬州保信軍節度使黃延謙,都收到了郭廷謂的求援信。
張昭看著遠去的信使,揮手讓李存惠不要安排人去追,要是能將壽州的清淮軍和廬州的保信軍一起引過來,張昭那是求之不得呢。
正要安排進攻除州,趙普拿著一封上書和一個錦衣親衛一起進來了。
什么去江陵命高從誨出兵,去長沙命馬希范出兵,那都是沒影的事。
當時張昭確實被氣昏了頭,不過讓很快就冷靜下來了,馬楚無所謂,他們反正很快就要開始諸馬之亂了。
但是高從誨不行,此人是真有能力的,要是讓他得到了鄂州(武昌),那才是因小失大。
不過,張昭其實是多慮了,高從誨是挺有能力,但是他卻沒了施展能力的生命,此君一年多后就會病死,只比劉知遠晚死七八個月。
但張昭不可能記得這么清楚啊!所以他要命馬楚、南平出兵,都不過是嚇唬南唐使臣和李璟的。
只不過,張昭把趙普手里的書信打開之后,忍不住就眉頭一皺。
因為這份信,是吳越王錢左寫來的,信寫的誠懇又謙卑,表示愿意出兵夾擊南唐。
這是來摘桃子的啊!
這錢左去年就派了個五品小官來朝拜,現在卻又急著寫信表示愿意聽從朝廷安排夾擊南唐。當然不會是錢左突然知道效忠了,而是來搶地盤的。
張昭沉思了片刻,問向了身邊的李孝節,“錦衣親衛知道這吳越王為什么突然要提愿意出兵嗎?可是南吳和吳越邊境出了什么變故?”
李孝節趕緊回答道:“臣正要上奏陛下,南吳靜海制置院指揮使姚彥洪在儀征被我軍擊破后,立刻就率千余殘部逃回了靜海,據說已經投靠了吳越,具體情況錦衣親衛還在核實。”
張昭理解的點了點頭,以此時的交通和混亂局面,能在根基不深的江南搞到情報就不容易了。
“看來這就是真的了,這錢越國,是在王閩國滅的時候嘗到了甜頭,現在又看南吳精銳都被咱們打沒了,想上來吞地盤的。”
“李昉你立刻回信給吳越王錢左,告訴他朕自會懲戒狂悖,讓他緊守國門,提防南吳潰軍就是。”
去年張昭剛到東京,李昉就被劉濤推薦了上來,張昭也很欣賞他的才學,所以就帶在身邊聽用。
李昉聞言就要下去,張昭突然又揮手讓李昉暫停。
“另外,還要告訴錢左,今年上元節的貢物朕沒有收到,明年上元節的時候,希望他能補齊。
措辭....盡量不要太激烈,但也不要讓錢左覺得朕無所謂。”
這就是筆桿子的作用,在這些方面的遣詞造句能用的合適,一般人可做不到。
處理完了這些事情,張昭直接就開始了攻城。
大軍以南唐俘虜為炮灰,徐州武寧軍三千人為主力。
其余步騎全部下馬,用神臂弓和木單弩封鎖城頭,分金都則就地開始準備火藥棺材,神機營開始組裝投石車和架設巢車。
郭廷謂在除州城頭,親自帶著親衛到處‘救火’,此人也是南唐名將,素來忠義。
歷史上后周攻打濠州,死守到最后的就是郭廷謂,后周攻陷了牛馬城才不得已投降。
在這之前還在渦口浮橋和定遠寨,打的后周大將武行德僅以身免,算是南唐非常有能力的將領了。
不過再有能力,也要有兵員啊!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除州本來是作為壽州的第二道防線存在的。
作用是一旦壽州被攻陷,除州就可以即刻收攬壽州潰兵,然后在除州城和清流關組織防御,因而是多囤物資少有精兵。
當初設計的時候,南唐上下都沒考慮過敵軍會自揚州來的情況,因此連帶郭廷謂的牙兵在內,全部只有兩千人不到,城池又因為是作為后備而修的大。
這下被四萬人圍著攻打,有上萬炮灰被刀劍逼著蟻附攻城,還有強弓硬弩壓制城頭,四門還有人勐沖過來,不知道在挖什么。
郭廷謂只守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守不住了,只能放棄外城,退守到內城去。
張昭立在馬上,周圍人都是一片喜氣洋洋,雖然除州守軍退到了內城,增強了防御能力,因為內城小,兩千人足夠用。
但除州其實外城更難打,因為這是一座雄城啊!護城河、女墻、甕城、敵樓一應俱全。
要是南唐守軍有個一萬,起碼也是要打上個把月的,甚至個把月都沒什么希望。
現在郭廷謂一退,只打內城,反而倒是簡單了。
“在四門外都立起大唐旗幟,游奕軍四處宣傳,讓除州百姓出城,我軍不傷一人,不劫一文。
命錦衣親衛著錦衣戴白盔為軍法官,但凡有作奸犯科者,即刻拿下。”
郭廷謂推到了內城,他站到了內城城門樓上,臉色肅然,從弟郭廷贊低聲說道。
“除州百姓三萬有余,又是富庶大城,等周軍清理完這一切,至少也要旬日半月,到時候壽州的清淮軍和朝廷援軍就到了。”
郭廷贊所說,實際上就是郭廷謂的陽謀。
按照這時候士兵的德行,拿下了除州這樣居民好幾萬的大城,還不得盡情奸淫擄掠?
沒有半個月,根本聚攏不起來戰斗力。
“將官無能,以百姓饗敵,我等之恥也!”
郭廷謂還沒說話,身邊的錄事參軍李延鄒看著郭廷謂,滿臉痛苦的說道。
郭廷謂無言以對,只能掩面嘆息。
不過嘆息聲未落,卻見郭廷贊指著遠處,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原來周軍一個人都沒有進城,反而四處立起大唐旗幟,四周滿是游奕騎,正在揮舞著王旗,大聲宣讀著周主詔令。
一看周軍沒有進城,郭廷謂趕緊讓從弟郭廷贊,親自槌下城去查探。
不一會,除州百姓開始試探著出城,結果發現周軍確實沒有殺戮劫掠,反而那些年輕小將還親切的為他們開路。
王九郎已經胖了很多,不過這不耽誤他一樣能說會道。
他站在除州西門,對著出城的百姓大聲喊話,一口南唐朝廷推行的江淮官話也似模似樣。
“我主乃天命之主,仁德之主,自然愛護百姓,大軍到除州,只為懲戒兇頑,爾等勿憂,只管出城。
若是誰家房子被損壞,大周紹明天子,發內帑賠償。
若有被大周官兵劫掠、奸淫乃至毆殺者,本人或親友立刻到立三辰旗處投告,天子親自為爾等主持公道。
若是哪個不開眼的要生事,仔細軍法無情!”
不奸淫、不劫掠、不殺戮,把你房子打壞天子發內帑賠償,除州百姓漸漸就安心下來了。
其實他們要求很低,房子打爛了賠不賠他們不在乎,只要別傷害他們就行。
于是,一傳十十傳百,郭廷贊以為要旬日半月搞定的事情,周軍半天就搞定了。
晚上到了饗食,出城的百姓很多沒有帶食物,張昭還讓人熬煮白米粥配上咸菜招待百姓。
反正這些東西,都是搜刮的南唐的,大軍不缺糧,不施恩白不施恩。
郭廷贊慌忙回去報告后,內城上下的南唐軍都沉默了,連郭廷謂都沉默了。
那個說我等之恥的錄事參軍李延鄒也沉默了,半晌才低聲說了句。
“這是仁義之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