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以南的江寧,是在楊行密及后來這一系軍閥手中重建的,大江以北的揚州其實也是。
這座在唐代有揚一益二的天下繁侈所在,也是重建的,而重建者正是楊行密。
在唐末那樣的亂世,揚州這樣的大城市,不可避免的會卷入漩渦之中。
沒當皇帝就妄想著長生不老的高駢,與楊行密殺的血流漂杵的畢師鐸,都給了揚州致命打擊。
等到吃人魔王的部將孫儒,率幾十萬挾裹的百姓,鋪天蓋地而至的時候,揚州的末日就來到了。
孫儒軍盡殺揚州二十萬百姓為軍糧,走的時候還放了一把大火,之后這座原本有口接近八十萬的大城市就消失了。
甚至連揚州土著,都已經完全消失,現在的揚州人,都是楊行密穩固統治后遷來的。
而現在揚州,再怎么也不能回復到以前的盛況了。
因為隋唐的揚州之所以繁盛,那是因為它處在了大運河和長江的交界處,東南的糧食、布匹往關中和河洛地區運,都要經過揚州。
而在五代十國割據之后,江南的物產就不需要再送到關中和中原。
邗溝也從溝通全國的大動脈,變成了僅僅聯系淮南和南唐朝廷的通道。
失去了區位優勢的揚州,連城區都縮減為官河邊的一條塊了。
官河就是后世揚州的汶河,實際上就是穿過揚州城的這一截運河名字。
原本揚州城在官河兩岸都有,現在的揚州城,則只有河東岸這一塊了。
不過,也不是沒有好處,那就是揚州的城防比以前好多了。
因為官河從穿城而過變成了護城河,防守面積也比以前更小,因此這時候的揚州,不但商業恢復,還有了要塞城市的影子。
與唐朝的神都洛有重要地位一樣,南唐的東都江都府(揚州),也擁有者極為重要的地位。
這從江都留守和東都尹這個官職的人選就看得出來,目前南唐的江都留守和江都尹是李弘冀。
而李弘冀,正是李璟的長子,現在不過十一二歲。
之所以會讓年幼的兒子,做江都留守和江都尹這種容易培植個人勢力的官職。
那是因為南唐的繼承模式,并不是父子相傳,而是兄終弟及。
這都是被五代十國混亂時局逼出來的,李璟的父親南唐烈祖李昪,親眼目睹了楊行密和義父徐溫兩家,都是因為繼承人年紀過小,壓服不了驕悍的老臣,而神器易手后。
在他臨死前,就為南唐立下了兄終弟及的規矩。
并且讓李璟與幾個弟弟在棺槨前盟誓,所以目前南唐上下公認的皇位順位繼承人是李璟的二弟,南唐齊王、諸道兵馬元帥,中書令李景遂。
只是到了現在,自覺風貌正盛的李璟,當然不會覺得自己會等不到兒子李弘冀長大就英年早逝,他當然也想把皇位傳給兒子,而不是傳給弟弟。
所以,就將可以培植私人勢力的江都留守和江都尹給了李弘冀,以此跟正牌繼承人李景遂相抗衡,日后找個合適的機會,推翻兄終弟及的安排。
不過李弘冀還是個小孩子,自然也就沒法到江都上任,于是目前的江都副留守是老臣周宗。
周宗本人不怎么出名,但他有兩個出名的女兒,既南唐后主的大小周后。
李存惠一身黑衣,滿臉塵土,作為第一次從慕容信長手里搶下來的先鋒活計,李存惠非常重視。
此次出兵,張昭以白從信老成持重作為統帥并統攝后軍五千人,慕容信長為前軍都部署,統軍一萬。
而這一萬人的前軍中,李存惠為先鋒官,藥元福、高懷德為副,統兵三千騎先行。
不過只走了半天,李存惠就發現這樣下去不行。
南唐少馬,而周軍為了保證速度,又是一人三馬的配置,這樣一來,一下就是近萬匹高頭大馬,這樣也太顯眼了,而且一人三馬的速度,也不如一人雙馬。
于是李存惠留藥元福在后,統帥兩千騎,他則與高懷德一起精選一千騎,少帶鐵甲,一人雙馬,晝夜奔馳。
這樣的效果是顯著的,楚州到揚州三百九十里,李存惠和高懷德只用了四天多一點,就跑完了全程,到達了距離揚州不到十里的地方,兩人才停下。
此時已是申時初,也就是下午三點多的樣子,高懷德一邊啃著干餅子,一邊喝著皮囊中的涼白開。
這是周軍的規矩,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不準喝生水。
“郡公,今日天色不早了,揚州城外人多眼雜,這時候進去,恐引起混亂。
不如我們后退二十里休息一晚,等明日揚州城門打開之時,直接沖進去。”
高懷德看著李存惠有些忐忑的建議道。
雖然他跟李存惠也就相差四五歲,但李存惠乃是皇帝義子,姑母更是皇帝的青梅竹馬的寵妃,自身也是河西名將,還有世襲罔替壽昌郡公的爵位。
所以高懷德這種反水之將,在李存惠面前,還是有些拘謹。
李存惠則飛快的洗刷完了身上的灰塵,親熱的拍了拍高懷德的肩膀。
“既已進軍,哪有后撤之理,藏用且看這邗溝兩岸,多是繁華所在,我等目前已經惹人注意,要是后退二十里,再呆一晚上,搞不好就會暴露行蹤。
而且這清晨,人最是警覺,反倒是日暮十分,人人想要歸家,心生懈怠。”
高懷德贊同的點了點頭,不是因為他覺得李存惠分析的在理,而是因為這種冒險,本來就沒有什么萬全之策。
現在去和明天去,各有各的好處,也各有各的壞處。
“那咱們現在就出發,我引三百騎先去,郡公引七百騎為后備,等某直接沖進城中,發出信號,郡公在引軍殺至。”
已經到了這一步了,李存惠怎么可能放心高懷德去。
這可是義父親自布置的重任,萬萬不能有失,所以李存惠搖了搖頭,對高懷德說道。
“三百騎還是太多了,讓將士們脫百五十件棉甲下來,某率百五十騎先鋒,身穿兩層甲,直接搶關,看到信號,你再引軍直沖江都留守署衙。”
說完,李存惠對著身邊一個還帶著幾分游俠氣息的士兵說道。
“宋魚兒,你等三人,帶好狼煙和火折子,看見我們搶門成功,就去那個小山丘燃放狼煙,指引都部署大軍前來。
張火子,你們三個再默寫一遍從江都北門到江都留守署衙的路線。
千萬不能有任何差池,若是干得好了,日后就不愁田宅、妻妾了。”
宋魚兒是淮安鎮總兵張雄推薦的淮南豪俠(水賊),熟悉邗溝左右的情況,為人精明可靠。
張火子等幾人則是楚州刺史張彥卿的族人,他們常年在江都買緊俏貨到楚州銷售,因此非常熟悉江都城的情況。
計議完畢,算上軍官大約有一千一百人的周軍精騎啃完干糧,就開始整理身上的裝備。
精選出來了百五十騎則開始在馬背上捆好兩層甲,從這里到揚州的十里路對他們來說并不輕松。
因為他們最多能騎五里路的馬,然后為了節省另一匹戰馬的體力,他們就要步行到距離揚州城六七百步地方,才能披甲上來。
李存惠帶著的這些騎兵,大多數都是他自己右羽林衛的老兄弟,當然也有一部分左羽林衛和瀚海鎮的老人。
就算是高懷德帶過了幾十騎河北騎兵,也都是精銳中的精銳。
因此哪怕他們今天已經跑了七十多里,現在還要出動去搏殺,仍然情緒十分穩定,沒有不滿的叫苦叫累,甚至還有點躍躍欲試。
揚州北門,一片和諧而安寧,官河水波粼粼,馬騾驢牛等大牲口排著長隊在等待這進城或者出城。
南唐只是缺少戰馬,但馱馬、挽馬并不怎么缺,反而因為較中原富庶,甚至比中原還多一些。
守護揚州北門的,是龍捷軍的一個都。
其中都頭挺胸凸肚的在城門上站了一會之后,不知道跑到哪逍遙快活去了。
剩下兩個將頭各帶十人,輪流在城門洞子應付公事。
雖然聽聞剛設立不久的北都已經失陷,好像抽調去的禁軍還吃了個大敗仗,但揚州氣氛仍然不怎么緊張。
這里已經太平了四五十年,太平的仿佛現在不是列國征戰的亂世一樣。
或許只有等楚州陷落的消息傳來,他們才會緊張起來。
但現在楚州不會還沒有陷落嗎?只要有這個淮南門戶在,江都府就是安全的。
‘得得得!’遠處傳來了陣陣馬蹄聲,將頭踮起腳尖一看,頓時裂開嘴笑了起來。
這起碼有幾十上百匹馬,還是高頭大馬,得繳多少稅才能讓他進門?
什么?你說五百錢?那都不值得舍人我張嘴的。
這樣的高頭大馬,還來的這么急,一定是急著想現在進城,明早好賣個好價錢。
這沒有兩千錢裝到自己口袋里,都不能比讓他進城門。
至于說能有這樣高頭大馬的肯定是權貴人家,那肯定啊!
要不是權貴人家,那得給兩萬錢的賄賂才行。
再說權貴家怎么的?權貴家也得給龍捷軍的好漢們意思意思。
當然,將頭也想了想,會不會有什么問題?
不過他那聰明的大腦袋,閃電般將眼前畫面過了一遍之后,立刻就將這個問題,給拋到腦袋后邊去了。
就這一百多匹馬,來了約有幾十百來個漢子,難道敢來東都府搶城門。
真當龍捷軍三千健兒吃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