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有淮北的中原王朝,如果要南下攻打南唐這種割據政權,在鄂州,也就是武昌沒在手里的時候,就只有三條路可走。
最西邊的一條,就是當年苻堅和周世宗郭榮走的這條,自淝水而下,攻擊壽州,也就是后世安徽壽縣。
中間的一條路,可以自渦水而下,攻擊濠州,這個濠州就是朱洪武的老家鳳陽。
最東邊的一條,則是從徐州通過泗水南下,進攻淮南地區的橋頭堡楚州。
楚州就是后世的淮安,只有占領了這里,才可以通過京杭大運河的邗溝,直達揚州,威脅江南腹地。
不過說起來有三條,實際上張昭并沒有多少選擇。
首先自淝水而下打壽州這一條,現在就不現實。
因為自劉彥貞提三萬禁軍北上之后,李璟就把南唐名將劉仁瞻,從鄂州武昌軍節度使的任上,調任為壽州清淮軍節度使了。
原本劉仁瞻在武昌,是南唐準備針對內亂不已的馬楚有所動作的。
李璟小朋友的腦回路有點奇特,中原如此混亂,他不動用舉國之力來北上逐鹿,而是先打王閩,接著還想打馬楚,盡搞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
不過嘛,他也不是傻到家了,至少還知道把劉仁瞻掉到清淮軍節度使的任上。
雖然歷史上劉仁瞻能穩守壽州,有周世宗故意要圍點打援的意思在里面。
但郭榮并不是一開始就決定圍點打援的,他是在確實攻不下壽州后,才無奈選擇圍點打援。
這證明劉仁瞻的這個名將資格,并不是虛的。
此時張昭也并沒有郭榮這么充足的時間,所以他就不可能去碰壽州。
至于中路的濠州,那也不是個好選擇。
首先渦水的運力和航運條件,就遠遠比不上西邊的淝水和東邊的泗水,走渦水的話,輜重轉運就是挺大的麻煩。
其次淮河在濠州北面直接穿過,這一段的淮水,流速快,河道兇險,簡直就是濠州最好的天然屏障。
而濠州一帶的地形,呈南山北河中間丘陵夾平川狀。
雖然有平地,但被密布的河道和丘陵,切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極不利于北方騎兵活動,反而利于擅舟船的水軍四處穿插。
加上濠州這地方,稱得上是淮南最貧苦的地方,民風彪悍、補給困難,真要一頭鉆進了濠州,再想出來,那就困難了。
歷史上就很少有人選擇把濠州作為的突破點,后周大把時間,到了最后才去打濠州和臨近的泗州,就是這個原因。
那么剩下的唯一選擇,就是走徐州,沿著泗水南下宿州,敲開淮南大門楚州(淮安),這樣一個選擇了。
只不過,此時從徐州到楚州,路也不好走,因為后世徐州到楚州,特別是從宿州到楚州好走,那是因為宿州到楚州,有一條中運河。
但中運河是在明清時期運河的基礎上逐步開鑿的,這時候根本不存在。
所以此時的隋唐大運河的通濟渠,并不能直接通到楚州,只能先從泗水到楚州西邊的淮陰縣,再從淮陰縣,走一截淮河到楚州。
這需要舟船周轉不說,張昭所部水軍并不多,也不熟悉淮河的水運,一旦在淮河上遭遇南唐軍水軍的攔截,那就危險了。
到時候上游的南唐水軍從泗州抽調大船順流而下,而在下面,周軍攻不下楚州,搞不好就會在淮河上吃個大虧。
而且就算順利拿下了楚州,但是楚州距離南唐的腹心長江南岸,也還有四百里的路程,遠遠談不上能震懾南唐君臣上下。
就在張昭苦思無法的時候,錦衣親衛卻給張昭帶回來了一個極其重要的消息。
那就是楚州百姓聽聞劉彥貞有可能戰死后,私下里竟然舉行了歡慶。
雖然他們是以祭祀淮陰侯韓信的名義聚集的,但錦衣親衛早在年初,就發展了幾個販運河西緊俏貨物的楚州商人,因此清楚的知道了內情。
張昭聽完,立刻讓錦衣親衛將劉彥貞昔年在楚州刺史任上,放水淹田,鯨吞楚州百姓的資料交給王翼司整理。
然后再去被俘的南唐州縣兵和民夫中尋找楚州籍之人,細加盤問。
隨后,一份較為準確,關于劉彥貞如何鯨吞楚州百姓三十萬畝的土地的邪惡計劃,呈現在了張昭面前。
而且錦衣親衛還打聽到了南唐在楚州以及整個淮南的另一項政策,那就是博征。
所謂博征,這是一項讓張昭看了只覺得頭皮發麻的政策。
博,可以解釋為交易,本意是指以物換物,這沒什么,關鍵在于后面那個征,征收的征。
簡而言之,某就是南唐朝廷嚴格控制了整個淮南地區的鹽茶糖貿易,把這些收為官營。
這三樣,特別是鹽和茶,是民生的必需品。
南唐朝廷控制這幾樣后,把價格定的高高的,然后用這些極度高價,比私鹽高出十幾倍的官鹽價,去強行以物換物,換取老百姓的粟麥米和布匹。
往往一小塊鹽巴,就能換上百斤的糧食,而且百姓還沒有不換的權力。
哪怕你家里不缺鹽糖茶,但只要官府覺得你缺,那就可以直接上門來‘換’。
好家伙,明明可以明搶,還專門巧立名目,他真的,我哭死!
在這項政策下,淮南人民苦不堪言,也催生了民間的各種暗勢力。
比如錦衣親衛招攬的那幾個淮南商人,也壓根就不是什么正道商人,他們是有武裝的私鹽、私糖販子。
而除了博征,南唐朝廷還以防備中原朝廷的名義在淮南實行軍田制。
嗯..,你以為南唐朝廷的軍田制,是劃出一塊地方,然后讓軍隊的屯墾嗎?
想多了!他們是強占百姓的熟田,直接定為軍田,然后用政令逼迫淮南百姓在耕種完軍田之前,不準耕自己的田。
所謂軍田制,本來在李昪執政初期,確實是為了增強淮南軍墾和防御能力規定的政策。
但是到了后期,從朝廷高官到地方官員、豪強上下其手,結成了強大的利益鏈條,牢牢把控了這一塊。
說起來是軍田制,是軍屯,那是一個兵也沒有,全靠老百姓義務勞動,不種完軍田,不準耕種自己的田。
而既然沒有士兵,產出肯定也就是軍隊無關了,大部分被上下官員和地方豪強瓜分一空,少部分則進了李璟的內府庫。
劉彥貞在楚州刺史的任上,敢一次性放水淹了十幾萬百姓的口糧,就是這個利益集團在背后驅動、保護他。
難怪這家伙能成為‘名將’,南唐朝廷上下得了他這么大的好處,怎能不幫著吹捧呢?
張昭突然覺得,劉彥貞這狗東西直接被打殺,簡直太便宜他了,該活捉后把這狗東西凌遲處死。
這....,這淮南百姓,也就是后世淮安、鹽城、漣水一帶的百姓,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能有這份‘福報’?
了解了這些操作,周扒皮在南唐朝廷面前,都要算是超級大善人了。
不過,淮南百姓既然已經苦成這樣,卻正好是張昭的機會。
他當即把張烈成叫到面前吩咐,“出動八百里緹騎,將你們發展的這幾個商人,以及楚州附近的百姓中有威望的,日夜兼程送幾個到徐州來。”
所謂八百里緹騎,肯定不可能一日跑八百里,但是選的都是擅長行走的寶馬,日行一百里出頭,還是可以辦得到的。
張烈成知道事情重大,趕緊下去安排了,張昭則立刻召開了軍議,既然有可能順利拿下楚州,那么張昭就有了一個大計劃。
武寧軍署衙,白虎節堂中,張昭的手,從地圖上的楚州,不斷往下劃,一直劃到了揚州才停下。
此時的南唐,有東西二都,西都乃是江寧府,天子和朝廷都之這里。
東都則是揚州,是南唐的經濟文化中心,唐代揚一益二,此時的南京,地位還遠不能和揚州比。
而從楚州(淮安)到揚州,隋唐大運河的邗溝段還非常暢通,并且邗溝兩岸,還修建有馳道,簡直就是一條直通揚州的高速公路。
“我意,攻下楚州后,立刻揀選精騎,以一萬五千騎為前鋒,五千騎為后援,一人三馬,星夜兼程,直奔南吳的東都揚州。
自楊行密控制淮南以來,除了和吳越的小規模摩擦,揚州已經五十年未經戰火。
煙花三月下揚州,這等繁花之所,恐怕早就忘了仗是怎么打的了,上下必然松懈。
我以精騎猝然殺到,彼等毫無準備,揚州定然不守。”
張昭的話一出口,左右皆驚,不過震驚之后,就是興奮。
張昭環視了身邊的騎將,白從信、馬殺才、慕容信長、李存惠、李若泰、高行周、高懷德、藥元福、虎廣、黃英達、瓊熱多金、趙延進、趙匡、折德愿、王審琦。
無一不是這個時代,最著名的馬上悍將,而老中青三代齊全,要經驗有經驗,要拼勁有拼勁。
加上軍中有大量的折耳馬和汗血馬的二三四代寶馬,以及布面鐵甲、梨花槍、神臂弓等金手指武器,南唐軍倉皇之間,不可能抵擋的住。
“圣人,打下揚州了,我們該當如何?”慕容信長輕聲問道。
他是知道張昭想法的,并不是要滅亡南唐,因為做不到。
張昭現在要的,是要求李璟向石敬瑭那樣割地稱臣,獻上金銀財寶,自去唐國國號,做個乖乖的兒皇帝,所以才有此問。
張昭看見李存惠有些躍躍欲試,于是伸手一點。
“存惠兒,你來說說我們該怎么辦?”
一般來說,這種問題都是慕容信長來回答的,所以李存惠很興奮,他紅著臉說道。
“回圣人,咱們應該在揚州施恩百姓,裝出一副要長久駐扎的樣子。
這樣南吳朝廷畏懼我飲馬大江,必定要傾舉國之力來救,我等則悄悄出揚州城,在瓜步一帶埋伏。
等南吳軍從瓜步渡江,立足未穩之際全力勐攻,若殺滅此軍,李璟當遣使跪于圣人駕前,叩頭求饒也!”
“哈哈哈!”張昭大笑了起來,心情一陣激動。
“我兒果然有大將之資,可愿做先鋒?”
李存惠當即跪下,大喜著喊道:“兒愿做先鋒,替大人擒拿南吳這條豬婆龍!”
一見李存惠要拔得頭籌,堂中諸將紛紛請命,一時間士氣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