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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章 大慈法王 盡知我心

  徐州,虎刺勒其實早就做好了準備。

  由于徐州是防備南唐的關鍵之城,是以鎮守徐州的武寧軍節度使,歷來都是中原朝廷的大鎮。

  武寧軍原本兵額五千,歷代節度到任后,又喜歡帶點自己的牙兵。

  等到虎刺勒接手武寧軍節度使的時候,武寧軍已經有六千余人,還有數萬家卷就住在徐州城周圍,隨時可以還拉出兩三千人。

  而他派給劉彥貞的三千人,大多都是用在了維持宋州到徐州的補給線,主要是汴水的暢通上,這使得他們逃脫了覆滅的命運。

  從這點也可以看出,劉彥貞確實沒什么經驗,真要有經驗的南唐將領,肯定是要把虎刺勒和武寧軍挾持住。

  不把他們頂到第一線當炮灰,那也至少要讓武寧軍上下沾染周軍的鮮血,納了投名狀,這樣才可以稍微放心點用。

  不過劉彥貞沒有參透這點,所以武寧軍實力未損,還是有能力守住徐州城的。

  而且此時,作為北國鎖鑰,南國門戶的徐州,地利優勢不是后世徐州可比的。

  因為此時,黃河還沒有奪淮入海,徐州一帶還是富饒的黃河沖擊平原,不是后世的黃泛區。

  沒有了大量的黃河泥沙堆積,此時徐州的海拔,普遍要比后世低十幾米。

  這使得徐州背后一大片山丘看上去要比后世高大不少,雖然稱不上高絕,但也不是那么好通過的。

  而從西北和正北兩面來的汴水和泗水,更是非常穩定,徐州城筑在兩水交匯處,讓它們完美的環繞在徐州周圍,是天然且基本不可能切斷的護城河。

  更重要的是,在左右群山和高大丘陵的切斷下,徐州成了中原勢力進出淮南,江南割據勢力進出中原的樞紐所在,根本無法繞開。

  所以此城三面阻山,一面臨河,南引邳宿,北控兗濟,西扼汴泗,有一瀉千里之勢。

  加之附近丘陵阻隔,使敵人的大兵團無法在此展開,易守難攻還進退自如,誠為江淮之地的無雙堡壘。

  也就是張昭欺負李璟是個沙凋,南唐承平十幾年,民眾還沒習慣戰火,所以他才敢優哉游哉的釣魚。

  要是南邊割據之主是個宋武帝劉寄奴,不!就是個陳武帝陳霸先、陳文帝陳蒨那種水平的。

  張昭早就盡起全國之兵,圍著徐州攻打了,說不得還會好言好語、封官許愿的去勸降虎刺勒。

  三月底,張昭解決了杜重威以后,立刻就親自率領大軍順著汴水往東。

  這次俘虜了南唐軍快三萬人,可以作為民夫使用,又繳獲了一百多艘大小船只,糧草更是有五萬石之多,沒了后勤壓力,心情那是格外舒暢。

  在此之前,張昭就命白從信、高行周各統三千兵馬作為前鋒直逼徐州,他自己則坐上船,率三萬主力順水而下。

  心情大好的張圣人甚至還把虎廣招到了身邊,心平氣和的與他討論起了虎刺勒的問題。

  張昭其實想過虎刺勒會脫離他的掌控,但是沒想到虎刺勒背離的這么徹底,于是就問了問虎廣的想法。

  虎廣看了看張昭的神色,見他心情不錯,干脆就一狠心,把心里的話都說了出來,他拱了拱手,看著張昭。

  “圣人想知道原因,其實很簡單,按臣下的觀察來看,臣父親,自認并不是跟隨圣人最早的那批人。

  論親近不如氾全氾順、蠻熊頓珠這種,論能力更不如閻晉、白從信、馬鷂子等人,加上年紀也比其他人大,一直以來地位都不算高。”

  張昭點了點頭,情況確實如此,虎刺勒此人在張昭這邊,開始缺少騎兵的時候還算個人物,但后來隊伍幾次擴張之后,價值就下降了。

  加上年齡偏大,跟隨張昭的時候,就已經年滿四十,確實也不是他的重點培養對象,張昭重點培養的是眼前的虎廣。

  這邊虎廣接著說道:“但臣父親,歷來就自視甚高,跟隨圣人之前,也曾在宮衛軍中待過,但與同袍的關系處理都不好。

  同袍覺得他盛氣凌人,他也覺得同袍皆庸碌人也。

  經常跟臣說,此生最大的失望,就是沒能享受出人頭地,享盡富貴。

  等到跟了圣人,雖然也確實能一展身手,但在圣人麾下豪杰中并不太突出。

  圣人昔年用臣父替回青海郡公,臣父就大為不滿,現在想來,他心中的怨懟,恐怕就是從那時候起的。”

  虎廣說完,張昭也愣住了,虎刺勒的性格,這是他以前沒考慮過的。

  因為他當時派虎刺勒去中原,一是虎廣就在中原,二確實是因為虎刺勒是他軍中能力還算可以,但沒了也不太心疼的這號人。

  那么如果虎廣說的沒錯的話,后來虎刺勒的一系列動作,就可以解釋清楚了。

  無非就是年紀大了,覺得在張昭這邊,出人頭地已經無望,不如就在中原混個一方節鎮,多撈點錢,享受一下榮華富貴。

  至于他為什么要投靠南唐,可能一是因為李璟確實給的多,二是虎刺勒畢竟離開涼州六七年了,對張昭的志向和勢力的發展,沒有清醒認識。

  他覺得張昭可能不會入中原,或者說不會這么順利的入中原,而他又不想去屈膝投靠契丹人,那就干脆投靠了南唐,先高官厚祿、醇酒美人享受了再說。

  這是個正常人的正常選擇,當然也從側面證明了,虎刺勒確實也就是個一般人。

  要是慕容信長或者白從信等人的話,一定是相信張昭肯定會入中原,然后守好了徐州策應張昭,到時候,什么樣的富貴沒有?

  可惜,虎刺勒沒有這份眼光。

  但張昭還是自責的長嘆了一聲,“這件事,吾也有過錯啊!不該讓你們父子在東京停留這么久的。

  如果當時將汝父召回涼州,另選一人替代,就不會有如今之事了!”

  虎廣聽完,淚如雨下,雖然他鄙視虎刺勒的選擇,但那畢竟是他的父親啊!

  而且張昭雖然承諾了保住虎刺勒的命,但兵兇戰危之下,虎刺勒也得有命活著等到被俘才行。

  想到這,虎廣把手一拱,對著張昭說道:“臣想在大軍攻城之前,再入徐州一趟,若能勸得我父開城歸降,也可贖些許罪孽。”

  張昭遲疑了一下,緩緩的說道:“但你可要考慮清楚,你雖然想要盡孝,汝父可不一定認為你是孝順,萬一有什么意外....。”

  虎廣搖了搖頭,斬釘截鐵的說道:“身為人子,性命乃是父母所賜,怎可因愛惜性命,而眼睜睜看著父母陷于絕境而不顧。”

  這話說出來已是不易,做出來更是不易,張昭有些感慨的看著虎廣,心里對他的評價,也更上了一層樓。

  “虎刺勒有你這樣的兒子,此生無憾了!去吧,我可以給虎刺勒五三天時間考慮,自我中軍大纛到徐州城下起開始算。”

  徐州城中,虎刺勒也安排好了防務,他將徐州的防御,收縮成了一城三堡的模式,這四座城都有泗水環繞、背靠群山的優勢。

  加上征召了大量的徐州本地漁民、船夫,可以在泗水上趁夜補給和運兵,虎刺勒自己覺得,就算南唐朝廷不派人來,他守上幾個月,也是沒問題的。

  想著防御體系已經建成,虎刺勒心里也高興了幾分。

  回到府邸,見老妻已經做了飯菜,都是他愛吃的于闐菜式,比如乳酪羊排、蜜汁羊腿,咸乳酪焗飯等,還有徐州極難買到的紫酒。

  不過,周圍竟然沒有侍女,只有老妻一人在。

  虎刺勒不知道老妻為何如此,但美食在前,他也沒多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老妻也如同他還沒有納了一堆美妾之前那樣,給他布菜、斟酒,盡顯溫情。

  熏熏然間,虎刺勒仿佛回到了舊日在于闐的時光,竟然還有幾分懷念,他見老妻也不飲食,笑著說道。

  “你我三十年,非比一般夫妻,如今也不是沒人伺候,尋幾個人來,你且放下酒甕,與我吃一杯酒。”

  老妻聞言,溫柔一笑,與虎刺勒一起吃了杯酒,不過這酒和酒杯,跟虎刺勒的不是一壺。

  共飲了一杯酒,老妻突然凄然的看著虎刺勒。

  “三十年一晃而過,兒女皆有所成,妾無憾也,今夜將與將軍辭行,若是大慈法王應允,輪回之后,來世再與將軍續前緣。”

  虎刺勒的老妻是個非常虔誠的信徒,那是真把張昭當成神佛的。

  東歸之后,甚至連佛祖都不念了,口念的唱念,從來都是張昭的無上天大慈法王。

  當初虎刺勒背棄張昭的時候,老妻就因為這個,極力勸阻來著。

  虎刺勒聽到老妻如此說,頓時大驚失色,趕緊解釋道:“徐州未必就守不住,這可是朝廷在淮北的門戶,增兵、增糧是必然的。

  就算守不住,我們還可以退到江南去,江南好啊!足夠我們安度晚年。”

  老妻更是凄然的看著虎刺勒,“將軍真以為守得住?如今是你虎刺勒背棄了大慈法王,武寧軍上下可沒有背棄過大慈法王。

  他們不是叛徒,反而是不朝契丹的豪杰,為什么會跟著將軍一起死守?有何好處?”

  這句話,正中虎刺勒的要害,他冷汗刷刷的下。

  虎刺勒以前其實想過這個,只不過不愿去細想,此刻被老妻點破,發現事情確實就是如此,武寧軍上下為什么會跟他死守?

  見虎刺勒愣住了,老妻繼續說道:“將軍或許還想說,你可以獻城。

  對!是可以獻城,但是威哥兒就死定了,你若投敵,唐天子一定會殺了他的。”

  虎刺勒臉色更加難看了,老妻卻還在繼續說,“將軍還可以不顧威哥兒死活,但要大慈法王饒了你,一定是廣哥兒拼命哀求才行。

  只可惜啊!我的廣哥兒是個馬背上的豪杰,卻要因為你這個父親,埋沒才華一輩子,被人指指點點一輩子。”

  說到這,虎刺勒老妻突然勐烈的咳嗽了起來,隨著咳嗽,嘴里還噴出了大量的血沫子。

  虎刺勒定睛一看,老妻已經臉色慘白,人也摔倒地上,開始句僂著不斷痙攣。

  這是中毒的癥狀?

  虎刺勒這時候才發現,老妻的酒壺和酒杯跟自己的并不是一套,他凄厲的嚎哭一聲,撲過去勐然報住老妻。

  年輕時的一幕幕,不斷在他眼前閃過,那個曾經的族中最漂亮的美人嫁給了他,給他生了三子兩女,為他遠征時縫補衣服,油燈下為他修補甲葉。

  那些虎刺勒都已經快要遺忘的瞬間,一幕幕展現。

  虎刺勒放聲大哭,卻聽的懷里老妻在虛弱的強撐著唱念。

  “無上天大慈法王,盡知我心,知我何痛,知我何傷,憐我多難...。”

  這是大慈法王悲心咒,虎刺勒此時才明白,他的背叛,徹底摧毀了老妻的信仰,自那時候起,她就死了。

  哐當,門被突然推開,寒風勐地吹了進來,身材胖大的虎泰帶著虎廣出現在了門口。

  就是這么的巧,虎廣怕虎刺勒不開城門,于是先找到了虎泰,想要回家中勸告,卻沒想到看到了這一幕。

  絕望的哭喊中,虎廣一個飛踹就把虎刺勒給踹飛了,搶過母親的身體,就開始大哭。

  “阿娘!阿娘!不要啊!不要啊!”

  虎刺勒老妻勉強抬起了最后一絲余光,看到了虎廣就在眼前,滿是血沫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虎廣再也沒有心情理會虎刺勒了,他抱起母親,頭也不回的走出屋去。

  虎泰失魂落魄的坐倒在地上瑟瑟發抖。

  虎刺勒半晌都沒回過神來,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著桌上那一壺老妻喝過的毒酒,猶豫再三后,勐地拔開壺塞,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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