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這些后晉節度使們誰對張昭真正有恩,那還得算是康福。
當年張昭和李從曮在馬嵬坡下沖突的時候,是康福說服了牙將暫時旁觀。
而在張昭與石敬瑭的拉扯中,又是康福主動讓出了秦州雄武軍節度使的地盤,讓張昭獲取了一個扒開關中門戶的關鍵之地。
而且當初康福還與張昭約定,張昭要是能入中原的話,康福就幫他在東京開封府招攬代北武臣,還嫁個孫女給他。
只是天不假年,等張昭入了東京開封府,康福已經去世快四年了。
呃!實際上也可以說,張昭的崛起,實在是有點慢。
特別是還有金手指加成的情況下,十五年間,還連半個中國都沒得到。
不過,考慮到張昭所居的沙州遠在中國之西,漢民凋敝,路途遙遠,其實也還要算不錯了。
康福府邸,雖然康福已經去世,但三個兒子康延沼、康延澤、康延壽還在。
等張昭到時,作為主人的康氏三兄弟,以及應召而來的安審琦、符彥卿、高行周、藥元福、薛懷讓等都已經到場。
看得出來,這些人神情都有些局促的和緊張,張昭甚至在想,若是今天自己再不招攬他們,這些人恐怕就要想辦法跑了。
而且不但是他們,河北之地的大小武人,都要歸降劉知遠了。
現在劉知遠只占據了靠近太行山的幾個州,肯定是有這些人在其中阻止的原因,只是這份阻止并不堅定,更可以看成是觀望。
所以,極限施壓到現在,反正也要用他們了,張昭表現的那是相當的親和,仿佛軟禁了安審琦等人兩個多月的人,不是他張昭一樣。
“安太師是某家的舊識,當為兄長,豈有讓兄長下拜的道理?”
就在眾人下拜的時候,張昭搶先過去將安審琦給扶了起來。
隨后他又看著長相英俊中又透露出正氣的符彥卿,裝作很熱絡的問道:“可是昔年興教門上的符冠侯?”
符彥卿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因為在他的認知中,興教門上的事情,并不是多么光彩的,他符彥卿連莊廟都不能保護,最后還離之而去。
不過張昭不這么認為,實際上班興教門上,符彥卿等十三人,確實已經是盡力。
不一定像田橫五百士和皇甫遇那樣的才是忠臣,符彥卿等是在莊廟殞命后才離開的,已經很不錯了。
“臣正是興教門上無力護主的符彥卿!”
張昭擺了一下手,“莊廟寵信伶人,苛待軍士,最后卻被伶人起兵殺死,實乃命數。
爾等十三人已經追隨到了最后,勢窮力竭,連莊廟的枕邊人都已經棄之而去,爾等還在護衛,忠心可嘉啊!”
嗯,張昭現在是皇帝,他說是忠,那就是忠,符彥卿也終于確定張昭不是要用興教門上的事來挖苦他,臉上瞬間就好了很多。
張昭感嘆完畢,就從內侍手中接過一個大酒甕,然后倒了一大碗酒出來遞給符彥卿。
“此一碗,敬你符冠侯興教門上忠義護駕,洗爾屈從契丹之恥!”
符彥卿本來不是一個容易感動的人,可是這幾月來,確實太難了,屈從契丹的恥辱和張昭態度,讓他內心備受煎熬。
聽到張昭提及他昔年的壯舉,又親自敬他一碗酒洗刷屈從契丹的恥辱,符彥卿忍不住潸然淚下。
他先是跪雙膝跪地三叩首之后,才雙手接過酒碗,含淚高呼。
“臣符彥卿!叩謝圣人,日后定當不避生死,收復燕云,滅除北虜,以贖己罪。”
張昭端著酒甕,環視周圍的人說道:“不錯!如今我們雖然驅逐了北虜,但還遠遠不夠。
定要滅除北虜,方能為河南河北遭受契丹人打草谷之民報仇雪恨。
而石氏雖然無德失國,石重貴也多有虐民之舉,但他終究曾是中原之主,今在遼東為胡虜所欺,亦是我等大恥辱。
諸位當與我一起,接回石氏,洗刷自石敬瑭割讓燕云,自稱兒皇帝后,北虜強加給我們的屈辱。”
這話說的漂亮,而且張昭心里也是這么想的,石重貴縱有萬般不是,那也曾經是中原之主。
他若是被張昭一刀砍了腦袋,那是他自己作的,沒有什么冤屈可以談。
可是被契丹人囚禁之遼東的林原之中,肆意凌辱,連張昭那都是臉上無光。
是以張昭的話一說完,屋中的后晉眾臣齊齊彎腰叉手應喏,“謹遵圣人教誨,我等愿跟隨圣人擊滅北虜。”
張昭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來兩個月的逼迫還是有效果的,不然這些人定然不會這么馴服,至少是昔年面對石重貴時,定然不是這樣的。
得到了眾人滿意的表態,張昭心情大好的再次舉了舉手中的酒甕。
“今日在場的,可還有昔年興教門上的忠臣?”
話音剛落,一個須發花白的老頭從人群中鉆了出來。
“老臣侯益,當年也曾在興教門上護衛莊廟。”
對于侯益,張昭的感官是很復雜的,這位年輕時,那簡直就是天下忠臣的楷模。
在莊宗麾下作戰不避生死,屢立戰功,且為人忠誠廉潔。
此后魏博軍嘩變,明宗李嗣源前去平亂卻被亂兵挾持擁立為天子,莊宗則眾叛親離。
侯益當時在明宗身邊,他放棄了擁立之功,連夜只身跑回莊宗身邊,在興教門上忠心護衛。
只是莊宗死于興教門上之后,侯益就像換了個人一樣,只知道保存實力和求富貴,逐漸蛻變為了典型的五代武夫。
“侯翁昔年足為天下表率,侯仁寶對新朝亦有大功,合該吃某一碗酒!”
雖然此時的侯益已經失去了年輕時的優點,但看在侯仁寶獻了陜州的份上,張昭還是挺尊重侯益的。
侯益吃完了酒,張昭繼續看向四周,“聽聞昔年興教門上有一軍校名喚王全斌,其忠勇可嘉,人在此處否?”
眾人左看又看,最后在最外圍,一個穿著粗布衣服,已經十分潦倒的軍將出來,隨后跪在張昭面前痛哭。
“臣原護圣軍指揮使王全斌,叩見圣人。”
王全斌確實要哭,歷史上契丹入東京后,耶律德光得了趙延壽的勸諫,對留守在東京的晉軍還是不錯的。
但這個時空,為了盡快擊敗張昭,耶律德光只能在東京就放縱契丹諸軍,王全斌家被劫了好幾次,他父親在可嵐軍使上搜刮的錢財,基本都被搶光,等到張昭入東京,就已經過的十分艱難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且吃了吾這杯酒,聽聞你折了家產,父子兄弟只能居于草棚,這不是忠臣義士該有的待遇。
賜錢五十貫,布帛百匹,自尋一處房舍安歇。”
王全斌這人怎么說呢,輕財重士,多得兵將擁護,打仗也悍不畏死,但就是容易得意忘形。
而且馭下太多寬容,經常連自己的牙兵都不能約束,屬于那種典型的五代牙將,靠哄著養著牙兵來保證戰斗力的。
“臣叩謝陛下賞賜,愿為赴湯蹈火,為王爪牙!”
王全斌其實是厚著臉皮蹭進來的,因為家里實在揭不開鍋了。
他也沒想著能跟張昭搭上話什么的,只想著能不能靠都是代北、河東將門的顏面,從其他人那里借點錢,好回去維持生活。
沒想到卻能因為昔年在興教門上的忠義得到賞賜,一時間感于張昭的恩賜,在地上泣不成聲。
王全斌磕頭的同時,唯一被張昭欣賞,剛結束憾山都鍍金,準備到左金吾衛任指揮使的高行周之子高懷德走上前來了。
“圣人,此屋中還有一人,亦是昔年興教門上的忠臣!”
“哦?是何人在此?連藏用都推崇不已,且出來一見。”
張昭話音未落,一個豹頭環眼的壯漢出來拱手拜見。
“臣,原鄭州防御使何福進拜見圣人。”
此人張昭不熟悉,但在歷史上也是忠勇義士,先在定州和李榮一道起兵反抗,后鎮守邊疆數年,使得契丹和北漢多次犯邊都無功而返。
張昭于是將酒甕中所有的酒都倒了出來,剛好裝滿兩碗。
這一碗他自己拿著,一碗送到了何福進手中,何福進單膝跪下接過酒碗,張昭也將手中酒碗高舉。
“良將必是忠臣,吾用人,唯才是舉,唯忠孝者是用。
侯益、符彥卿、何福進、王全斌昔年在興教門上忠義可嘉。
詔令侯益進位檢校太師,加封介休伯,食邑二百戶,賜宅,賜錢二百貫,以安享晚年。
符彥卿進位檢校太保,加中書令,出為貝州永清軍節度使,左龍驤衛指揮使。
加何福進檢校太保,出為邢州安國軍節度使。
王全斌任右龍驤衛都虞侯,帳前聽用!”
張昭一出手,就封出去了兩個節度使,頓時屋中的原后晉節度使們歡聲雷動,他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張圣人還是要用他們的。
“圣人恩德,我等感激不盡,可是我父王公諱清與諸兵將被契丹筑京觀于滹沱河畔,至今尸骨尚曝于荒野啊!”
脹閘一看,原來是戰死在滹沱河畔的溪州刺史王清之子王守鈞。
他一出來哭求之后,原貝州永清軍節度使梁漢章之子梁海榮,也撲了出來。
他手里舉著梁漢章戰歿后收拾回來的馬鞭呈給張昭,磕頭大哭。
“臣父梁公諱漢章戰歿之后,未得朝廷封贈,死不瞑目,是以未曾下葬。懇求陛下看在臣父為國盡忠的份上,給予封贈。”
張昭接過梁海榮遞上來的馬鞭后,易州刺史郭璘的兒子郭通效也哭著跪地。
“臣父郭公諱璘被契丹賊將耿崇美殺害,至今尸骨無存,懇請圣人讓臣拿了耿崇美此賊,剖腹腕心。祭奠亡父。”
原來殺害了郭璘的耿崇美在偃師城大戰中,在孝義橋斷后,如今被俘虜,正關押在東京開封府。
張昭仰天長嘆,回憶了梁漢章、王清、郭璘、皇甫遇等人的事跡之后,眼角都忍不住滑落了幾滴淚珠。
“著左羽林衛郎將章西豹統帥左羽林衛五百騎,星夜北上至滹沱河,取回王刺史及忠勇兵將尸身,制令符彥卿發河北之軍二千接應。
追贈原溪州刺史王清為太傅、洺國公,左金吾衛大將軍,以郡王禮下葬。
追贈原貝州永清軍節度使梁漢章為太尉、應國公,右金吾衛大將軍,以郡王禮下葬。
追贈原易州刺史郭璘為太傅、太原郡公,左龍驤衛大將軍,以國公禮下葬。
從天牢中提出逆賊耿崇美,剖腹腕心祭奠忠臣。”
三人聽完,皆拜泣于地。
安審琦此時站出來說道:“圣人恩德,我等感激莫名,敢請圣人至后院,我等有酒肉獻上!”
張昭發現,安審琦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符彥卿臉上閃過了一絲不自在。
他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也沒多想,立刻就欣然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