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防守,從地形上來說,確實可以擔當的起易守難攻這四個字。
西面的崤山、熊耳山以及東面的嵩山,將洛陽團團抱住,形成了洛陽盆地。
洛水、尹水、澗水不但利于運兵和運糧草輜重,還帶來了豐沛的水源。
北面就是黃河天險,燒掉浮橋就可以阻攔敵軍。
而且在這一望無際的中原大地上,被高山環抱,諸水圍繞的洛陽,就如同廣袤平原上的天然堡壘一樣,這也是洛陽能成為上古以來幾朝古都的原因。
但同時洛陽城防的缺陷也很明顯,那就是洛陽盆地太小了,根本無法與關中平原和成都平原相比。
這就導致了洛陽在西面被圍后,無法承受長期的拉鋸戰。
而且他與頂級的形勝之地關中平原相比,還有個巨大的缺陷,就是要防御的地方太多了。
關中平原只要拿下了巴蜀以后,需要守的,基本就是潼關、蕭關這種超級天險就行。
但是洛陽呢?足足有八關之多,由于洛陽盆地戰略縱深不夠,只要這八關中有其中一關守不住,就會對整體的防御,造成極其沉重的打擊。
所以洛陽城,被稱為盛世之都,是有原因的。
它的地形,其實提高的是國家的容錯率,這種處于四通八達之地的天險要塞,在國家沒有窮途末路的時刻,是很難被打下來的。
因為稍微堅持一下,各地勤王大軍一到,就又茍住了。
但是在國家江河日下的時候,洛陽這套天險系統,用處就很有限了。
隨便圍一圍,或者像三國演義中曹操提議的那樣,四面圍住八個關勐打,打破一個,直接就完犢子了。
現在了洛陽就是這么個情況,從時人嘲笑洛陽為浩然神京旁通綠野,就可以看出洛陽的防御體系,已經衰敗到河中地步。
連洛陽城都衰敗了,周圍八關那還不得處處是漏洞。
麻答此人,作為耶律阿保機同母弟耶律剌葛的兒子,耶律德光的堂弟,軍事能力還是不錯的。
也該不錯,因為現在是遼國的上升期,從耶律阿保機到耶律德光,契丹人一直在南征北戰,而且一般都是在打勝仗。
只要不是個傻子,這么多年耳讀目染、親身經歷下來,也總能多少有些能力了,所以麻答當然知道洛陽根本守不住。
他也沒打算守,因為以前壓根就沒想過張昭的雍涼會成為遼國的威脅啊!
在這之前,張昭的偽裝還是很不錯的,一副要打高昌回鶻的樣子,還不停在黠戛斯的問題上跟遼國沖突,更轟轟烈烈的搞了個推舉大汗的儀式。
加上張昭身上總有些抹不去胡虜色彩,這使得遼國上下,壓根沒把張昭的雍涼當成孟蜀、吳唐這種中原之國來看的。
遼國眼中的雍涼,跟他們自己差不多的,都是跟中原沾著一點邊的半胡虜政權。
耶律德光針對張昭的方針其實是吞掉中原后,再來跟張昭爭奪草原,最后成就偉業。
所以他才會暫時容忍張昭,去收服已經臣服于契丹的黠戛斯人。
區區北庭苦寒之地,哪比得上中原?等大遼入主中原后,以全天下打河西隴右、安西北庭與朔方,還不是輕而易舉?
而且還有個更重要的因素是,自耶律德光南下開始,誰也不知道晉遼大戰會打成什么樣?
甚至耶律德光在陽城白團衛村大敗后,自己都產生了一定程度上的動搖。
這時候誰說他能知道晉軍會那么強,晉國的滅亡又會那么快,那一定會被認為是瞎扯。
但張昭不但知道,還在晉遼沒開戰,甚至石重貴沒上臺之前,就開始了準備。
他在秦州、原州和夏州囤積了大量的糧草和物資。
沒有這些物資,張昭的雍涼大軍現在根本就出不了潼關。
可以說,張昭是靠著穿越者的先見之明,才撥開了時空的迷霧提前布局。
這也就導致了張昭控制關中后,遼國仍然沒有警醒,甚至對關中沒有消息傳來,采取了一種麻木遺忘的姿態。
因為耶律德光和劉知遠、孟昶都預計張昭就算占領了關中,也至少要安頓地方,籌集糧草,到七八月份才會出兵。
但現在,張昭傳檄天下,真的率軍自關中來,耶律德光的應對,一下就出了大問題,才會顯得出出失誤,簡直都辣眼睛。
他這大遼皇帝都如此辣眼睛了,何況麻答。
而且這麻答這狗東西,就是在契丹人中,也要算是殘暴的,與耶律德光的弟弟耶律李胡有的一拼。
他到了洛陽之后,就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打草谷。
不但縱容兵將去打,他自己還親自上陣,凡是知道民間誰家有美婦人,有珍寶的,必定要親自上門奪取。
不管是洛陽的官吏還是平民,連居住在洛陽的鄭州防御使劉繼勛都不能避免,兒媳和孫女都被麻答搶走。
而除了劫掠以外,麻答還極為殘暴,他在洛陽發明了披面,抉目,斷腕,焚炙四道刑罰,戕害有罪的百姓。
所謂的有罪,就是被契丹兵劫掠是敢反抗的,甚至就是麻答看對方不順眼,也要算是有罪。
他還時常把這些百姓的斷肢和肝膽取出來,防腐處理后裝飾在營帳甚至馬匹上,以此震懾洛陽之民。
對于駐守洛陽的河陽軍,麻答估計是忘記他在黃河邊怎么被皇甫遇和李守貞干翻的了,他竟然認為漢軍無用,不如克扣他們衣食給遼軍。
這種高壓之下,張昭就算不來,洛陽城在的河陽軍也要起事拼死一搏了。
而麻答自覺張昭大軍也快到,又得到了耶律德光急信,讓他緊守洛陽,還派了高松前來協助。
于是,爽翻了天麻答,破例召河陽軍大小軍校,到他府邸商議防守洛陽的問題。
麻答的本意,是覺得這些河陽軍雖然無用,但總算是本地人,看看有沒有什么好的辦法守城。
但是這命令下達到河陽軍上下軍校手中的時候,人人都有大難臨頭的恐懼感了。
據西門都虞侯趙弘殷打探到的消息,是雍王率大軍已經順河南下,麻答恐河陽軍投靠雍王,因此想把河陽軍斬盡殺絕,以免后患。
聽到消息的諸兵將,立刻就信了!因為這太符合契丹人,特別是符合麻答的作風。
緊接著,洛陽城的五六萬百姓間,也開始流傳一個聽了就讓人恐懼的消息。
契丹人糧草不多,麻答準備將三十歲以上的人都殺光,只留三十歲以下的關押起來。
他們肉嫩肥美,可為兩腳豬羊,在沒有軍糧時就做成肉脯。
特別是十歲以下孩童,更是契丹人最愛。
這一下,全洛陽的百姓都開始恐慌,他們想要逃出城去,卻發現城外全是契丹騎兵。
原來麻答得知張昭可能要到了之后,也開始做做樣子派人四處探查,正好被洛陽百姓認為是要把他們全部堵在城中。
如此這般,趙延進都不知道這算不算謠言的謠言,只發酵了一天,河陽軍的士兵們就繃不住了,他們私下串聯,人心惶惶。
之所以說不知道算不算謠言,是因為趙延進發現,這謠言流傳起來之后,麻答似乎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注意,有按照這個來的趨勢。
夾馬營,趙家。
搞兵變是個非常講究分寸的活計,比如目前,要是再任由謠言繼續下去,河陽軍的兵卒們不動手,契丹人也該動手了。
于是趙延進和趙匡迅速抓住了機會,暗中串聯了河陽軍火長以上的軍校,城中孔武有力的城狐社鼠,甚至洛陽各大寺廟包括白馬寺的武僧都來了。
能不來嘛,洛陽各寺廟也‘自愿’報效了耶律德光十五萬貫。哼!佛爺的錢,有那么好拿?
而為了不引起契丹人的注意,李建崇父子根本都沒來,只有李建崇的長孫跟著來了。
地點也沒有選在李建崇的兵馬使府邸,而是選在了人員混雜,契丹人根本過不來的夾馬營趙家大宅中。
趙家,河陽軍的軍校們一見李建崇沒來,立刻就有些退縮了。
因為李建崇雖然官位不高,但有個好處,這種上司,還是很靠譜的,雖然給牙兵老爺們弄不來財貨,但一般也不會坑他們。
趙匡父親趙弘殷威信還是太低了,除了他的心腹以外,根本壓不住其他的河陽軍軍校們。
就在他們低聲吵鬧著就要退出去的時候,一個須發斑白的老者,在兩個英武軍將的簇擁下,出來了。
老者沖那個鬧得最兇的軍校狠狠瞪了一眼,“豎子,可認得老夫?”
軍校回過頭來一看,仔細辨認了片刻,還是不確定,又走進細細觀察了半晌,才突然跪倒在地上驚呼。
“可是老恩主在此?您老不是在率奉國軍的同袍們鎮守陜州嗎?怎得到此地了?”
河陽軍與奉國軍,原本都是屬于后唐的禁軍,所以河陽軍中的還是有一些軍校認識趙暉的。
聽到是趙暉在此,不管認識不認識,軍校們都涌了過來參拜,人人都像是找到個主心骨一般,紛紛跪下哭求。
“老恩主救命啊!老恩主救命啊!”
這些軍校也不傻,趙暉好好的陜州保義軍兵馬留后大官不做,跑到這洛陽城來,還一副老農打扮,肯定不是來探親的。
這時,李建崇的長孫也從后堂出來了,雖然只有十幾歲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意思很明顯了。
趙暉來這,李建崇是知道的,甚至就是同謀。
“爾等真想活命?”趙暉冷冷的問道,這會必須要把譜給擺足,讓他們知道機會難得。
“老恩主說笑了,能活命,誰還不想活命呢?”
趙暉聽完,臉上露出了幾絲笑意,“那爾等可想富貴一場?”
還有富貴呢?眾軍校一聽,已經站起來的他們立刻又跪下了,個個叩頭大喊。
“請老恩主指路!”
趙暉這才從懷中掏出一份赭黃色寫滿字的布帛,眾軍校一看,心頭就是一喜。
因為這樣的玩意,那是帝王專用,平日里也沒誰揣個這個啊!
“此乃大雍張大王所頒制令,雍王大將慕容白袍率三千精騎,已到邙山之陽,欲滅契丹救天下。
命我洛陽無論官兵吏民,速殺契丹兵馬,迎大雍天兵入城,事成之后,免洛陽三年田賦,殺賊有功者,賜金銀,給官做。”
河陽軍軍校,城狐社鼠首領,各寺武僧聞言歡聲大動,個個扣頭,齊聲叫到:“愿殺契丹賊,迎雍王入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