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大郎帶著長子和同村的鎮軍、鄉兵,當天吃過朝食就動身往涼州趕去。
他的長子還有些年輕,只有十七歲,本來是當不上鎮軍的。
不過章家大郎有個兄弟戰死在了關中馬跑泉村外,是以得以蔭庇一個子嗣進入鎮軍。
本來他兄弟的孩兒只有五歲,長幾歲后正好可以送到民勤縣,去讀大王專門為戰死者子嗣開設的書院,認點字學點武。
但禍不單行,等章家大郎回到家的時候,他兄弟的獨子,已經得病夭折四五個月了。
于是經過將頭的申請和兵曹衙門的審核后,章家大郎的長子得到了一套三層披甲,一把橫刀和一副弓箭的賞賜,隨后被補入了武威鎮中當兵。
這都是他兄弟的命換來的,章家大郎已經決定了,如果長子能活過后年的話,他就不讓他上戰場了,到時候就過繼給兄弟延續香火。
“耶耶!你看,上白馬村的來了,王家哥也來了。”
第一次出征,興奮不已的長子指著遠處的一隊人馬朝他喊道。
章家大郎抬頭看去,只見從上白馬村出來的這彪人馬中,有個雙手猿長的壯漢。
壯漢牽著三匹馬,一匹用來沖陣,一匹馱著他的甲胃干糧,一匹馬背上坐著個嬌嬌俏俏的小娘子。
哥這個詞,一般是不能亂用的,因為它可以是對兄長的尊稱,也可以是稱呼父親。
不過對于這個雙手猿長的壯漢,上下白馬村的年輕人,都喜歡背地里叫他王家哥。
原因就在于王家哥身后馬背上的少女,這是王姓壯漢的閨女,模樣、身段都是兩村最好的,還侍弄的一手好湯飯,一年就可養得一百幾十斤的大肥豬。
一個身體好,會做飯,干農活還很利索的女孩,要是加上模樣不錯,那就是此時鄉村婚姻市場上的六邊形少女。
章家大郎的長子也不例外,他之所以鬧著要上戰場,就是想得了賞賜,回來娶這王家小娘子。
“你個鱉孫,眼珠不要啦?不要老子給你摳出來當泡踩了!”
章家大郎的長子看的太過入神,以至于王姓壯漢走到他面前了還不知道。
周圍響起了一陣哄笑聲,只不過年輕些的哄笑中,夾雜著幾分酸熘熘想打人的味道。
王家小娘子倒是不害羞,他上下打量了章家小子一眼,突然抿嘴一笑。
“你咋這瘦?上了戰場,還不得一個沖殺就喘不上氣來?”
章家小子騰的一下就紅了臉,轉身就要去扯馬背上的皮甲,嘴里還在嚷嚷。
“某可不瘦,某箭術可好咧,某還有甲,誰敢來某面前沖殺,一飛箭就結果了他!”
章家大郎伸手就擰住了長子的耳朵,疼得他只叫喚,隨后輕輕一推,就推到了王姓壯漢身前。
“甲和弓都是大王賜的,承的是某二郎的蔭庇,年輕了點,不過箭術還是不錯,戰陣之上,兄長幫我看著點,任打任罵!”
王家壯漢點了點頭,他知道章家大郎為什么這么做。
因為章家大郎是跳蕩兵,是在長槍互捅的時候負責沖陣的重甲兵。
而王家壯漢則更側重于弓弩手這方面,章家大郎的兒子善射,又是同鄉,必定是要分到他手下的。
“好說!好說!”王家壯漢說完,也轉頭從身后揪出來了一個高個年輕人。
“這是某兄長的次子,有把子力氣,槍棒刀斧都使得,章家哥兒,也幫著照看著點。”
章家大郎點了點頭,王家壯漢的侄子身材與他差不多。
“這次去,隊正說很可能會給某配棉甲,到時這扎甲,就讓予王家小郎一穿。”
這可是大恩情啊!
一副上好的扎甲,可以極大增強士兵的存活率,更能提升獲得戰功的幾率,王家壯漢鄭重的拱了拱手。
“某也去找找隊正,說什么也要給小郎領一副波斯鎖子甲來。”
兩個戰場老手立刻就達成了互相幫助的同盟,把周圍沒有長輩在軍中的少年羨慕的不行。
這各行各業,哪怕是上陣砍人,也要拼爹啊!
比如章家長子和王家侄子這樣的年輕人,不說甲胃可以提高他們的生存能力,就從戰場上的應變來說,都是十分需要人幫助的。
很多初上戰場的新兵,哪怕平日練的再好,見著了血肉橫飛的搏殺,那都會慌。
許多人甚至會在某些時候,失去對周圍事物的感知。
可是在戰場上,軍律極為嚴苛,有時候并不是相當逃兵,只是下意識的走慢了一步,或者沒聽見鼓角聲走錯了方向,都極有可能被壓陣的銀刀官給一刀噼了。
有了老兵幫忙控制和提醒,才能避免在戰場上出現各種意外。
對比起其他年輕人,章家和王家的這倆個小菜鳥,生存機會無疑要大得多。
等到打個兩三戰,經驗打出來了,就又是一員戰場悍卒了。
就在上、下白馬村的人閑談的時候,民勤縣其他村的鎮軍和民兵,也都趕到縣城外匯合了。
讓親人們送完行之后,鎮軍們按照編制集結,就往各自的營區開拔集合。
團結弓手和義從驍騎們也被縣尉集合了起來,然后會有鎮軍的軍官來挑選他們作為輔兵。
剩下的,就在河西隴右上百個縣尉中挑選一些隨軍出征,也帶著管理他們,干一些臟活累活。
而與此同時,甘南鏡鐵山的礦場中,超過七千多人的礦工,今天破天荒的沒有上工。
因為今天會有鎮軍的軍官,來這里選撞令郎。
這個稱呼,原本是歷史上西夏用來稱呼漢人炮灰部隊的,張昭覺得這個名字很不錯,就用在了河西隴右。
只不過他這里的撞令郎不是漢人俘虜,而是從鏡鐵山礦場中,選出去的敢死隊。
但就是去當炮灰敢死隊的機會,礦場中的礦奴們,還是極為珍惜。
只有真正在礦場呆過的,才知道什么叫人間地獄。
此時開礦,還沒有什么爆破方法可用,曹延明研制的火藥,堪堪接近黑火藥的水平,完全不能稱為炸藥。
更因為極為珍貴,連軍隊自己用都不夠,一般都舍不得用來開礦。
鏡鐵山這么大的規模,一年王府右長史才給批四十斤火藥,用之前還要層層審批。
所以鏡鐵山的開礦,全部是靠礦工人力挖掘,不談挖掘的難度,就是挖出來的礦洞,也幾乎就比人大不了多少。
是以經常發生礦奴下井后被悶死,或者礦洞垮塌被壓死的事故,至于其他被活活累死的,數不勝數。
而他們本來就是些反抗張昭的反叛分子或者甘州回鶻這樣的血仇,出了事也沒幾個人管他們的生死,地位連牲畜都不如。
對于這些人來說,呆在礦場里,遲早是個死,被活活累死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但上了戰場,雖然會大概率被殺死,但也有小概率能立功,然后擺脫礦奴的命運。
前者可以早死早超生,后者可以改變命運,怎么都值得一試。
管理礦場的,是張昭的表舅,知鏡鐵山礦場事兼鏡鐵山縣縣令陰圓柱。
馬鷂子趕過去的時候,只見鏡鐵山的鐵礦堆積如山,但是冶煉礦石的鋼爐卻只有極少數的在運轉。
陰圓柱看著馬鷂子疑惑的眼神苦笑一聲。
“沒有焦炭了!石炭開采難度太大,礦洞才打進去十幾米,遠水解不了近渴,今年的十萬斤精鐵,定然是完不成了。”
十萬斤精鐵,是張昭給曹延明和陰圓柱聯合下的任務。
張昭本來是準備今年爆出十萬斤精鐵后,再拿出棺材本打造兩千套布面鐵甲以及武器若干的。
結果練出兩萬斤不到,焦炭就沒了,煤炭的開采,也極不順利。
馬鷂子沉重的點了點頭,這十萬斤精鐵可不是個小數目。
就拿大唐時期來說,產鐵最高的元和三年(809),全天下產鐵,也就是二百萬斤。
看著挺高是吧,但這是鐵,而不是生鐵、精鐵,具體到精鐵這,估計也就是二十萬斤到三十萬斤的樣子。
而哪怕就是大唐,這樣的高產,也就維持幾年就不行了,等到大唐亡國的那些年,全天下僅有四十萬斤的產量。
這也能從側面看出鐵甲的寶貴,石敬瑭是不知道底細,如果他知道歸義軍雖然只有兩三萬人,但是有幾千套鐵甲和幾千套鎖子甲、環鎖鎧的話,一定會把歸義軍當成頭號敵人的。
不過陰圓柱的難題,馬鷂子也無力解決,他也不是來解決的。
反而是礦奴撞令郎的招募要搞快點,因為這些礦奴的身體在礦場都有一定程度上的損壞,招募起來后,還要養個十幾天才能拉出去當炮灰。
八月底,張昭在涼州大擺宴席,宴請匯集起來的各路軍官士兵。
一兵發二尺紅綃,一匹細白棉布作為犒賞,不過這是口頭上的,要打完仗回來,而且沒有犯軍法才會兌現。
隨后征發五鎮九千鎮軍,憾山都馬步軍六千人,總共一萬五千。
加上團結弓手二千,義從驍騎三千,鏡鐵山礦奴二千,民夫上萬,共計三萬余人,號稱五萬。
自涼州出發,先到蘭州,然后順黃河水東下過會州,穿過沙坡頭和衛寧平原,直奔鹽州(陜西定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