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唐一代是沒有過年這個詞的,除夕也遠不如后世那么重要,他們重要的是正月初一的元正和正月十五的上元節。
937年上元節,涼州城內外披紅掛彩煥然一新,這已經是張昭來到這個時代過的第五個上元節了。
此時實際上已經是后晉天福二年,因為去年936年十二月,石敬瑭進入洛陽后,就接著改元天福。
但消息還沒傳到涼州,是以河西之地仍然還在用后唐末帝李從珂的清泰年號。
今年與前幾年的上元節不同,張昭此時已經穩住了涼州形勢,終于有了自己的地盤。
妻妾之中,還未過門的正妻曹十九娘還在沙洲敦煌為曹議金守孝。
曹氏曹延綿因為其所生的張昭長女張秀昕年紀幼小,所以還留在于闐。
阿依古麗則基本確定不會東歸,她誕下的次子張賢瑀,將會留在安西,是預備的怛羅斯以西,包括里海沿岸的大草原之主。
同時,張昭的嫡母,于闐奉天公主已經在曹議金喪事過后,就啟程返回于闐了,阿依古麗也身負著代替張昭為嫡母盡孝的重任。
相信有兒媳和孫子陪伴,以及寧遠幾十萬畝土地需要打理,夠奉天公主忙活的了。
剩下的李若柳也沒有來到涼州,她和張昭長子張賢準被安排留在敦煌,陪一陪張昭生母宋氏。
宋氏原本一直是青燈古佛的獨居,但張昭還是希望她能稍微改一改這生活習慣。
畢竟日后若是他有身登大寶的那一天,嫡母奉天公主一副斯基泰人長相是不適合做太后的,生母宋氏肯定得跟他東去洛陽或者什么地方,需得先鍛煉鍛煉。
所以在張昭身邊跟著的,就只有曹三娘子和小野貓郭婉兒,以及一個還只能算是蘿莉的薩曼波斯公主塞菲葉。
這其中,曹三娘子還得以禮相待一段時間,畢竟還在曹議金的喪期,小蘿莉塞菲葉根本不能下手,只有一個小野貓郭婉兒在身邊可用。
不過郭婉兒又被張昭自己作死的培養成了貼身女秘書,涼州上下變動這么大,郭婉兒一天要處理的事情,不比跟在張昭身邊的她堂兄郭天策少,忙的人都瘦了,這讓張昭也不好經常去撩撥人家。
嗯!綜上所述,正在與眾人歡飲,看著慕容信長身邊都有美妾相伴濃情蜜意,張昭突然發現,他這檢校司空、歸義軍使,竟然是所有人中最為樸素的一個。
今年的上元節格外熱鬧,除了是張昭主政涼州的第一個上元節外,張昭還恢復了兩項自吐蕃攻陷河西之后就再也沒舉行過的大禮儀。
一是鄉飲酒禮,所謂鄉飲酒禮是周代流傳下來的宴飲風俗。
最開始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向國家推薦賢者,由鄉大夫作主人設宴,后演變為地方官設宴招待應舉之士,被稱為鄉飲酒。
而到了張昭這里,他準備把鄉飲酒禮從地方官招待應舉文士的酒禮,變成主政一方者,招待鄉賢里老的活動。
目前在張昭的涼州,河西節度使衙門下轄涼州一州,當然很快就可能會加上甘州、蘭州等州。
涼州則管轄六個縣,即神鳥、姑臧、番禾、嘉麟、昌松、民勤六縣。
這每個縣下面,還設有鄉里等基層設置,十戶為一鄰,一百戶為一里,五百戶為一鄉,每個縣則最低有五個鄉。
不過在官員的設置上,除了縣設縣令、縣尉等官職以外,鄉、里中是不可能設置官職的,只有負責協助稅收、捕盜、盤查和征發徭役的鄉老,里長。
治權不下鄉,一直是中國古代社會統治的重要特征。
因為此時一個縣也就幾萬人,人群分布極為分散,加上生產力有限,不可能供應得起大規模的公務員隊伍,是以鄉里的統治,就基本有本地的鄉賢耆老控制。
但在張昭這里,情況還是有些特殊,他這些縣的治下之民,除了姑臧縣多是涼州漢人之外,其余人都是從嗢末六谷部中拆分出來的。
各縣的縣令,也是原本各部族的首領,這哪是治權不下鄉,簡直就是治權不下縣。
而要打破這種部族首領形同土皇帝的局面,鄉賢耆老,就是張昭溝通底層的最重要手段。
所以他很快在涼州六縣中,恢復了鄉老里長的制度,雖然這些鄉老里長仍然在很多時候要聽部落首領的。
但只要張昭給予一定的支持,他們變能不斷分享剝離部落首領的權力,更有利于張昭徹底掌控六部部眾。
而這次的鄉飲酒禮,就是張昭給這些最底層的小土豪們,一個‘面圣’和‘沐浴皇恩’的好機會。
是以張昭直接把歡飲場地,搬到了涼州城外的馬城河邊,來自六縣,三十七個鄉,一百八十五個里的兩百三十小土豪以及他們的子弟,足足有五百多人。
加上涼州漢人和粟特人各官員,一場接近七百人的鄉飲酒禮就開始了。
化身為張昭大管家的郭婉兒眼淚都快下來了。
這哪是鄉飲酒禮啊!她看著那些大嘴一張,拳頭大羊肉沙蔥包子就消失,頭一擺,一條蜜汁烤羊腿就只剩骨頭的壯漢們,忽然覺得。
這些人就是來吃大戶的,這一場酒禮,光是酒肉沒有上千貫,根本擺不平。
‘冬冬冬!’一個個大鼓被敲響,正在胡吃海塞的人群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原來是檢校司空、河西節度留后(自稱)、歸義軍使、法王菩薩張昭站到了高臺上。
“上古時期,周天子舉鄉飲酒禮,是以夏君夷民,拓我等漢兒生存疆土。
大朝國家置鄉飲酒禮,是以四夷臣服,賜我等唐兒百年榮耀。
今某張二郎,效彷上古先賢帝王,擺下肥羊美酒,與諸位鄉賢耆老共飲,請諸位端起碗中玄酒!”
大朝指大唐,玄酒則是兌了清水的酒。
所謂太古無酒,以水行禮,后王重古,尊為玄酒。
這玩意從調酒和乘酒的器具,以及應用的禮儀,都有嚴格的規定。
只不過到后來逐步被簡化,到了張昭這里,已經簡化到除了玄酒要兌水這一項以外,基本都給簡化了。
高臺上的張昭每說一句話,他身邊圍著的幾十個義兒軍少年就會同時大聲的誦讀一遍,是以哪怕幾百人圍著擺宴,但都聽的清清楚楚。
“喏!”數百人大呼一聲,同時舉起了酒樽。
“故玄酒在室,醴醆在戶,粢醍在堂,澄酒在下。.....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齊上下,夫婦有所,是謂承天之祜。”
張昭同樣高舉酒樽,大聲頌唱著《禮記.禮運》中關于玄酒的說辭。
“此古之德酒,首敬天地祖宗,感謝他們傳承給我等的血脈文華,使我等今日,僅靠此文字禮儀,就能認得彼此,信任彼此!
再敬我們自己,安西、河西、隴右淪于胡塵百五十年,我們沒忘祖宗,尚知廉恥,是以歷經磨難,還能回歸故國。
此是我張二郎與諸位之共同宏愿,收復蘭鄯甘河廓岷桃渭并涼瓜沙肅共十二州,使黃河九曲、河湟谷地,再歸國家!請滿飲此樽!”
“喏!”數百人再次轟然應答,將酒樽中的玄酒一飲而盡,隨后氣氛推至了最高點。
“愿隨司空(菩薩),再歸國家!”
飲酒完畢,有人痛哭流涕,有人百感交集,更有人縱酒放歌,還有人心神激蕩。
張昭用了四個月,借助漢文化強大的向心力,終于達成了兩黃河九曲與河湟谷地數十萬嗢末引回正路的第一步。
“啟稟大人!鄯州白水軍章家、宣威軍馬家、河源軍朱家,感于大人歸國大義,亦曉大人菩薩仁威,愿以鄯州白水、宣威、鄯城三城歸附!”
張昭剛從高臺上下來,慕容信長一身勁裝,帶著三個身穿黑色皮袍的頭人來到了張昭面前。
三人一見張昭,立刻就單膝跪下,“鄯西三部,愿聽法王菩薩調遣,生死相隨!”
所謂的白水軍章家,宣威軍馬家,和河源軍朱家,聽起來是漢人,實際上并不是漢人。
他們就是慕容歸盈給張昭說過的昔年被吐蕃人征服的吐谷渾章迷、馬波、諸路三部。
他們原本因為貿易的關系,從屬于嗢末六谷部中的東大河部,不過這個從屬只是名義上的,東大河部根本管不到他們。
這三部的地盤中,白水軍章家,宣威軍馬家在后世青海大通縣,河源軍朱家直接就是青海省府西寧市。
唐代鄯州是隴右節度使駐地,所以比較大,三部在鄯州以西,有時候也被成為鄯西三部。
張昭在基本控制涼州以后,就遣慕容信長帶慕容家騎兵三百,并張昭自己拔悉密人騎兵三百,西進鄯州。
憑借慕容家吐谷渾王族的身份和張昭法王菩薩的威名,直接將鄯西三部給收復。
只看他們自己已經把章迷改成了章,馬波改成了馬,諸路改成了朱就知道,他們甚至都不想做吐谷渾人,而是直接要做漢人。
張昭當然不會拒絕,鄯西三部歸附之后,他就可以以三部之力,調遣少量精兵配合,迫降原隴右節度使所在的湟水城,徹底拿下整個鄯州。
“郭天策,再擺三套席面,迎章、馬、朱三位頭領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