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在處理敦煌最后一些怨懟的遺老遺少時候,耶律德光也正準備處理他眼中的叛徒。
只不過,他這個叛徒不是別人,正是剛剛登基的晉主石重貴。
哦,不!在耶律德光看來,石敬瑭這個晉國天子是他冊封的,那么石重貴也必須得到他的冊封,才能夠登基為天子。
在耶律德光的心里,還是把中原的后晉王朝當成一個獨立性稍強,但仍然要認契丹為宗主的附屬國。
是以,在奉上哀表的晉國使者,狂妄地提出稱孫不稱臣之后,耶律德光已經憤怒的頭皮都開始發麻了。
當然,實際上晉國的使者,已經怕得快要發抖了,所謂的張狂,也只是耶律德光個人的認為。
“很好!”耶律德光幾乎是從牙齒縫中,噴出了這兩個字。
“爾主就是這樣對待他祖父的是嗎?他忘記了是誰把他們父子二人從晉陽城拯救出來,送上了中原至尊寶座的嗎?”
晉國使者雖然害怕,但還是記得自己的使命,他有些戰戰兢兢地回答道。
“陛下的晉陽活命之恩,東京冊立之功,先帝數年之間輸金帛數十萬貫,早已償還陛下之恩德了。”
這還得了!太無恥了!耶律德光直氣得渾身發抖。
一個中原天子,石家上下幾十口人,幾十萬貫就還清了是吧?
憤怒的耶律德光戟指晉國使者,“難得你還知道邇主是某冊封的,昔年石敬瑭上表,不稱臣而稱兒皇帝,那是某恩準的!石重貴何人也?竟敢不稱臣?”
使者估計也是嚇過勁兒了,面對耶律德光的厲聲斥責,竟然想起了景延廣在他出發時所吩咐的,使者整理了一下衣袍。
飯團看書 “高祖皇帝是陛下冊封,理當稱臣,但經我新主乃是自立,稱孫是因為倫理在此,稱臣又是從何說起呢?”
耶律德光一聽更加憤怒,還要厲聲斥責,但此時,坐于耶律德光右側稍后的斷腕太后述律平,輕輕咳嗽了一聲。
耶律德光從小就比較聽母親的話,此刻聽到母親的咳嗽,心里也總算是回過味來了。
他以堂堂天子之尊,在這兒跟一個晉朝的使者爭吵,是毫無益處而且有些丟分的。
于是耶律德光把手一揮,讓左右的皮室軍禁衛,將晉國使者抓住直接丟了出去。
看到耶律德光氣得不行,頂著一個燕王的名號,但實際上只是耶律德光寵臣的趙延壽,趕緊站了出來,他對述律平和耶律德光說道。
“臣在南朝時,與石崇貴倒是相識,此人勉強可以稱做中人之姿,但并無治大國之雄才,今陡然變亂,必然是有人攛掇!
不如陛下先遣使去斥責,若彼有回心轉念之意,就讓他出金帛女子,并遣使前來謝罪。
若是態度依舊如此張狂,陛下再發大兵懲戒不遲。”
趙延壽雖然內心強烈希望耶律德光馬上南下滅晉國,然后扶持他當中原天子,但述律平在此,也不敢亂說。
耶律德光也倒是想立刻就發兵南下攻打晉朝,但身后的太后述律平是知道厲害的,她深知中原是沒那么好進。
所以沒等耶律德光說話,這位性格強勢、作風彪悍的太后先點了點頭。
耶律德光見狀,也只能同意趙延壽的建議,有些氣鼓鼓的問道。
“那何人可以出使晉國呢?”
趙延壽回答道:“臣身邊的掌書記齊榮,有雄辯之才,更兼應變之能,可以讓它作為正使出使晉國,訓斥晉主,并打聽清楚到底是誰,在攛掇晉主作如此叛逆之舉。”
耶律德光贊同地點了點頭,“可,那就把齊榮叫來,某親自交代一番,讓他出使晉國吧。”
武達兒此刻,也正站在高昌回鶻的王宮大殿之中,對于他來說,高昌回鶻的王公及其王室,他并不陌生。
從曹氏歸義軍時代起,武達兒就經常被作為使者派往高昌回鶻,不過,如今的高昌城與昔日可不相同了。
昔日高昌不過是座兩萬余人的小城,但現在,高昌城因為地處商路要道,幾年之間就大變了模樣,武達兒猜測,城中起碼有了五萬人以上。
雖然這些年,張昭一直在致力于將大量的行商勸走南線。
不過北線沿途水草豐茂,城池眾多,居民也多,相應的買賣各種物品的買家相對較多的多。
加上北線不用穿過塔克拉瑪干沙漠,所以雖然張昭一直在扶持南線,但走北線的行商仍然占到了一半以上。
總的來說,得益于張昭在很大程度上恢復了絲綢之路,高昌回鶻也因此商貿大為興盛。
單就高昌城來說,已然成了河西走廊上除了涼州以外,最大也是最富庶的城市了。
看到了這些,以及高昌回鶻的王帳禁衛身上都可以披著錦緞以后,武達兒終于明白了張昭為什么要急著吞下高昌回鶻了。
作為新一代的強權,歸義軍身邊蹲著這么個富得流油的攔路賊,不吞了他,老天都看不下去。
也只有吞下了高昌回鶻,整個絲綢之路上的貿易利潤,才會被張昭所壟斷。
而且這是一筆穩賺不虧的生意,高昌回鶻立國六十多年,蹲坐于絲綢之路的要道上,國內有漢唐時期漢人開墾的良田百萬畝,更有良馬十余萬匹,牛羊更是無數。
吞了他,起碼要相當于三到四個定難軍,而還沒有定難軍那么難打。
唯一的難點,不過就是怎么不讓他們跑到金山(阿爾泰山)以北而已。
“大涼國天王致書高昌國仆固可汗,天王之稱,乃是昔年周天子所號,就是大朝天可汗,也是受眾人擁戴方才得此尊號。
今仆固可汗擅稱天王,實屬僭越,大涼天王督促可汗,速去尊號,以全臣禮。”
上白馬村的王九郎,站在高昌回鶻可汗頡利毗加前面,毫不留情的就是一通輸出。
他聲音清亮,說起話來抑揚頓挫,一口回鶻話更是標準無比,一出口,就把頡利毗加差點沒給氣死。
作為正使,武達兒還站在了王九郎的身后,這是刻意這么安排的。
先讓地位低的王九郎上去拉仇恨,就算頡利毗加失心瘋了,武達兒還有機會補救。
大不了,也就是王九郎一人倒霉,使團當是無礙。
“好賊奴!怎敢在此大放厥詞!”
“你是何身份?天王面前敢如此放肆?”
“殺了他!殺了他!河西賊奴好生囂張。”
頡利毗加氣得咬牙切齒,一眾高昌官員也氣得火冒三丈。
而且他們大多數人,竟然是用跟歸義軍差不多的河西唐音罵出來的。
一點也別驚訝,因為高昌回鶻是個漢化非常深厚的國家,國民中,回鶻人雖然占主導,但回鶻化的漢人也不少,這從高昌回鶻汗國的官職設置就看得出來。
宰相、樞密使、上柱國、紫金光祿大夫、檢校太師等。
勛位有各種開國侯伯子,王帳禁衛由左右神武大將軍控制,各州地方有都督、判官等。
昔年臣服契丹的時候,契丹使者回報耶律阿保機說,‘高昌,本漢土也。’
如果不是仆固家與歸義軍和安西軍后裔有深仇大恨,如果不是他們這么油肥的讓人垂涎欲滴,又與契丹人關系密切的話,還真是個不錯的拉攏對象。
等到身后眾官員罵的差不多了,頡利毗加把手一揮,眾人隨即安靜了下來。
這位身材雄壯的高昌回鶻天王,自己從王座上走了下來,他狠狠的盯著武達兒,而不是王九郎。
“既然天王是由各族推戴方才能上尊號,那請問,爾主是靠誰人推戴上天王尊號的?”
武達兒還沒說話,被頡利毗加越過的王九郎,哇的一下又逼近了頡利毗加,距離之近,已經讓回鶻禁衛們把刀都抽出來了。
“我主天王之尊,那是碎葉回鶻各部,疏勒拔悉密各部,薩曼波斯、天竺鎮遠國,河西隴右諸羌黨項沙陀六十一部,達旦十九部以及青塘吐蕃、吐谷渾二十七姓,共百余部,十萬鐵甲、千萬生民擁戴。
敢問可汗的天王稱號是誰推戴?莫不是就是王帳諸人推戴?”
王九郎興奮的滿臉通紅,口水都噴到了頡利毗加的衣服上。
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就如同一只嗷嗷叫的獒犬,渾身透露出來的信息就是。
殺我!來殺我啊!
本來氣勢十足的頡利毗加,竟然在王九郎的瘋狗搞法下,有些退縮了。
因為他從王九郎的眼中看出,這家伙根本就是來找死的,這是想用自己的血,來為涼國出兵獲得借口啊!
頡利毗加此刻突然發現,他從王座上走下來就是個錯誤。
自己身為一國之君,怎么能親自下來與人對線呢?
這應該是下面臣子干的事啊!
想到這,頡利毗加就想往回走,回到到王座上去。
沒曾想,王九郎徹底進入了瘋魔的狀態,他竟然伸手去抓頡利毗加,嘴里還在嗷嗷的叫喊。
“可汗還沒回答某的問題,若天王稱號不是受各族推戴,是否現在就要自去尊號,以臣禮朝拜我主?”
頡利毗加一個不妨,竟然被王九郎抓住了袍子的下擺,頓時怒極。
他身邊的禁衛也勐沖過來,用刀鞘對著王九郎就是一通勐砸,只打得王九郎頭破血流,但王九郎就是不松手。
遠處的武達兒和使團眾人動也沒動,臉上還竟然都浮現出了幾絲笑意。
看似王九郎挨了打,但沒面子,甚至可以說丟了威信的,是頡利毗加。
此刻,終于有高昌官員回過神來了,高昌回鶻左相頡迦迷思跑了過來,用手指著地上的王九郎大罵。
“好狂妄的河西賊奴,爾主與我主皆是大國之主,竟敢讓我主稱臣,不怕掉腦袋嗎?”
王九郎哈哈大笑,在地上指著頡迦迷思吼道。
“昔年仆固俊乃是我主曾祖太保公麾下戰將,可汗正是仆固俊曾孫,豈不正是我主之臣?”
頡利毗加乘著王九郎手指他的機會,終于是從王九郎手里抽出了被抓住的袍子下擺,他怒火萬丈的吼叫道。
“大膽賊奴,竟敢直呼我祖名諱,拉出去,把他們都拉出去,今日必須離開高昌!”
武達兒在心里嘿嘿一笑,這頡利毗加被如此對待,都不敢殺他們,已然是慫了,可以繼續下一步挑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