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實魯!”耶律德光狂吼一聲,把手里的羊腿骨,直接砸向了剛剛進賬,跪在地上連血漬都沒擦干,凍得瑟瑟發抖的蕭實魯。
“你怎么還敢回來?那是某的皮室軍,三千人就這么沒了!要是我大契丹多幾個你蕭實魯這樣的督監,恐怕要在某手里二世而亡吧!”
耶律德光的咆孝聲中,蕭實魯的額頭瞬間就紅腫了起來。
但他卻不敢表露出任何的不滿,因為他知道,這次的損失,確實大損了這位親外甥的實力。
契丹可汗實行家族世選制,也就是契丹可汗的位置,必須在耶律家內部,用世選的方式,輪流讓耶律家有實力的男丁擔任。
這與香港黑社會選龍頭,是差不多,有時候為了保證各部族首領的權力,還會故意不選大D這樣的實力派,而選一個相對看起來溫和的阿樂。
這幾百年來一直都是這樣做的,也是契丹部族存在幾百年,但一直沒能做大的重要原因。
沒有一個強權領頭羊,保證了各部族的權力,也讓他們沒法擰成一股繩。
等到耶律阿保機上臺之后,此人雄才大略,逐漸破壞了世選制,還將契丹可汗改稱為契丹皇帝,世選制變成了世襲制。
但哪怕耶律阿保機如此厲害的人物,還是發生了諸弟之亂,八部首領逼迫退位等事情。
一直等到徹底消滅了大氏渤海國,經過耶律阿保機和述律平夫妻兩的鐵腕打擊,世襲制才慢慢的穩定下來。
但也只是穩定下來,并沒有為所有人接受,歷史上遼國多次發生各種耶律家的叛亂,還被很多人接受,法理根源就在此。
所以相對于各部族都有自己掌管的實力,每一代的契丹皇帝,就只能選擇不斷加強直屬皮室軍的實力,來對抗各部族首領。
蕭實魯是述律平的同母弟,耶律德光的親舅舅,他掌握的這支左皮室奉圣軍,嚴格意義上來說,就是耶律德光的私人軍隊。
此一戰,奉圣軍戰死六百多人,被俘四五百,落水者超過兩百,缺衣少食路上凍餓而斃者還有三百余。
加上一些受傷和失散的,最后成功逃回來的只有一千一二百人,戰馬甲械全失,三千人的奉圣軍,基本可以說失去了戰斗力。
上次這樣的慘敗,還是耶律德光與后唐的定州之戰,當時契丹鐵剌、涅里滾等數員大將都被后唐俘虜,損兵四千余。
看到耶律德光如此憤怒,近臣心腹都不敢勸諫,反而是那些各部族首領。
一個個要么裝模作樣的為蕭實魯求情,要么陰陽怪氣的說大雪天還要在外駐扎,說好的云州也打不下來,不該派人西進云云,只氣得耶律德光額頭青筋突突亂跳。
不過這些部族首領如此做派,反倒是讓耶律德光冷靜下來了,蕭實魯再是慘敗,那也是他的親舅舅,是他信任的人。
而且左皮室奉圣軍三千人的戰斗力耶律德光還是很了解的,就算是與五倍之敵遭遇,不說戰而勝之,從容退走的本事還是有的,怎么會這么快輕易就被擊敗?還敗的如此之慘?
“起來說話吧!給披個袍子,入座。”
耶律德光一臉肅然,但是已然沒了暴怒的樣子,反而還給蕭實魯賜座,又讓侍從給他披了個件暖和的袍子。
蕭實魯此時才魂魄歸位,知道他這位皇帝外甥,暫時不會處理他了,于是趕緊叩頭謝恩,然后坐好。
“既已戰敗,可知是什么人自西而來?”蕭實魯剛坐下,耶律德光就開口問道。
蕭實魯只能離開座位,再次跪伏到了地上回答道:“臣率三千軍馬西行,一路到了振武軍烽燧堡。
此時雨雪愈加的大,派出去的信使總是被截殺,臣與眾將商議,以為是從漠北來了什么大部落,于是商議羊裝撤回,引敵現身。”
耶律德光和左皮室詳穩耶律頗德,右皮室詳穩耶律屋質都點了點頭。
蕭實魯的策略是沒錯的,左皮室奉圣軍三千人甲胃齊全,戰馬精良,完全有資格這么做。
這些年氣候寒冷,常有漠北部族南下,就是契丹人,也不能知道廣袤的北海和狼居胥山附近,什么時候又會冒出活不下去的部族南下劫掠。
不過這些部族很多連鐵箭頭都沒有,雖然彪悍驍勇,但由于武器太差,甲胃只有破牛皮,因而戰斗力并不強。
別說是皮室軍,就是部族軍,遇到這樣的敵人,也能以少擊眾,戰勝數倍于自身的敵人。
“臣等西行至渾河以北,軍容嚴整并未懈怠,兵馬更未疲憊,正待渡河,此時西面馬蹄陣陣,約有數千精騎,身披白袍急追而來。”
蕭實魯繼續說道,右皮室詳穩耶律屋質眼睛一瞇。
“數千白袍騎兵,這定然不是漠北部族了,他們可拿不出數千白袍。”
眾人都看向了耶律德光,耶律德光也心頭一跳,所有人都想到了一個可能。
只有晉主石敬瑭反了,要來殺他的耶律耶耶,不然其余勢力,很難湊得起數千白袍精騎。
不過耶律德光強行按捺下心頭的不安和火氣,示意蕭實魯繼續說。
“臣見有數千白袍騎兵,料定是南朝不知是哪路自詡忠臣不忿,起兵來犯。”
蕭實魯的政治素質還是過關的,石敬瑭認耶律德光為父,那可是耶律德光頭頂最耀眼的光環之一。
就算他知道是石敬瑭出了問題,也不可以當著眾人的面說,何況現在還不確定。
“臣遂背靠渾河,布下偃月弓弩大陣,以強弓硬弩攢射來犯之敵!”
聽到蕭實魯的安排,連那些部族首領都贊同的點了點頭,都是打老了仗的,自然知道蕭實魯的安排沒有問題。
地上有雪,不利于騎兵奔襲,以精銳皮室軍布弓弩大陣,背靠結冰的渾河,絕對是最好的安排了,一般來說,敵人很快就要慘敗。
果然,蕭實魯繼續說道:“敵軍先鋒五百騎至,臣以弓弩攢射,大挫敵勢,復以鐵騎猝而殺出,斬敵近百,得戰馬數十匹,惜乎賊騎大隊而至,未能多殺傷。
等到賊騎大軍至后,約莫五千之數,臣方知布置有誤。
原來賊軍,并非簡單的輕騎,他們身披一種臣未見過的重甲,手持一種似弓似弩的奇怪弓弩,中軍數百精銳還手持陌刀。
其軍聞鼓而進,鼓停而止,雖萬眾而如一。
我軍弓弩、槍棒皆不能勝,我以甲騎突入,數次不能進,敵以輕騎奔襲我左翼,我眾大潰!”
說到這,蕭實魯嚎啕大哭,“臣喪師辱國,本當戰死于渾河邊,但恐陛下不知西邊有強軍至,是以厚顏茍且偷生報與陛下。
西邊來者,驍騎數千,戰馬甲械皆精良,他們還打出了大朝的三辰旗,當是我等大敵。”
“舅父還請起身,昔日升天皇帝也曾數次敗于南朝,但今也得南朝稱臣,將全有燕云十六州,此戰非舅父之過,諸首領將軍,當引以為戒。”
耶律德光聽到這,趕緊過去離席把蕭實魯給扶了起來。
緊接著就日常損了幾句父親耶律阿保機,然后又把他的燕云十六州功績拿出來炫耀了一番。
以此襯托這次戰敗不算什么,無損于他耶律德光的威名。
真是個孝順的好兒子!
“當年那個諸族臣服的大朝,長安城中的天可汗早就遠去,所謂三辰旗,說不得不過是用來自吹自擂。
不過這些人如此彪悍,甲械更是精良,難道南朝又出了大朝李氏的后人?”
等著耶律德光表演完畢,左皮室詳穩,典宿衛事耶律頗德才開口說道。
眾人也議論紛紛,都在猜測是南朝出了什么英雄人物,敢來捋他們大契丹的虎須。
不少人都吵著要派特使去訓斥石敬瑭,讓他徹查是何人。
“敢問督監,那些白袍甲士所穿的甲,是這種鐵甲嗎?”
一個稍顯稚嫩的聲音響起,眾人一看,原來幽州節度使、燕王趙延壽的長子,金吾將軍趙匡贊,正指著他身后的就甲士問道。
耶律德光讓趙匡贊身后甲士站到蕭實魯面前,讓蕭實魯一觀。
如果張昭在這的話,就會認出來,此人就是在馬嵬坡下站在趙匡贊身后的那個武將,這套棉甲,也是他贈予趙匡贊的。
蕭實魯仔細看了看,這甲表面蒙著一層布,用泡釘固定,翻到里面一看,他直接就是一哆嗦。
好家伙!那是一層層軋的跟木板一樣硬的奇怪布匹,加上精鐵大片組合在一起的,難怪防護力那么好!
“回稟陛下,正是此種鎧甲!不知金吾將軍從何得來?”
趙匡贊沒有回答蕭實魯的問題,而是又讓人從帳外牽來了一匹高頭大馬。
此馬相當雄壯,耳朵豎立,并向中間并攏,看起來有種奇怪的傲嬌之氣。
“那些騎兵的戰馬,是不是與此類似?”
“正是!這耳朵尤其相似。”蕭實魯連連點頭。
“稟告陛下,臣知道來的是誰了。”趙匡贊把手一拱,開口說道。
“哦!快說說看,是誰養得起如此精銳?敢如此大膽!”
耶律德光站起來問道,趙延壽和趙匡贊父子,可是他安定燕云十六州的合適人選。
趙匡贊寬袍大袖,起身拱手過額,好像是在對耶律德光行禮,但實際上是在借機調整臉上的表情。
等到他行禮完畢,臉上表情已經十分凝重。
“回稟陛下,此人就是歸義軍沙州張家的張昭,兩年前以河西隴右十八州歸國,素以大義聞名南朝。
其治下之民數百萬,帶甲五萬有余,此布面鐵甲、河西折耳馬、河西神臂弓都是歸義軍特有。
督監看見的那些手持陌刀的重甲士,定然是河西張大王的親衛憾山都。
臣在關中時,與張大王有數面之緣,河西軍驍勇,請陛下慎重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