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張昭于涼州開墾荒地,興修水利,擴建道路,并將原本的嗢末六部不分散到各地,任命各部首領為知縣縣尉的時候。
后唐東都洛陽,正陷入了極度的恐慌之中。
十一月初九,后唐北面招討使張敬達被叛將楊光遠所殺,指揮使安審信,振武軍使安重榮,也紛紛投降石敬瑭。
高行周、符彥卿等將則無奈退回河北。
就在就在楊光遠投降石敬瑭的三日后,石敬瑭于太原柳園稱帝。
不過雖然擊破了后唐朝廷的大軍,但石敬瑭此時的地位并不穩固。
因為契丹國主耶律德光認為石敬瑭是個英雄。
呃!也不知道他這認知是怎么來的?或許是想當英雄的爹?
不管怎么說,反正耶律德光認為石敬瑭并不好控制,于是開始不想立他為皇帝。
同時,更讓石敬瑭頭疼的事發生了,后唐盧龍節度使、北平王趙德均聽到石敬瑭勾引契丹入寇自立為帝的消息,頓時覺得自己也行。
于是他派使者,以巨量金帛賄賂契丹上下,想讓耶律德光拋棄石敬瑭進立他為帝。
這真是想當干兒子也還得卷吶!耶律德光得知此消息,在身邊群臣的吹捧下,也頗為屬意趙德均的。
因為此人不論從能力、長相,還是聲望都不如石敬瑭,若是立他為帝其必定更加恭順,此后中原之地豈不是契丹人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而石敬瑭聞訊則大為恐懼,他既然都已經做出了稱兒皇帝,賣燕云十六州之事,臉面什么的,自然也就無關緊要了。
于是他急令掌書記官,心腹桑維翰去見契丹國主耶律德光。
桑維翰則比他的主子石敬瑭更加無恥,他從早到晚一直跪在耶律德光的帳前苦苦哀求,痛哭流涕,毫無尊嚴,不停向耶律德光哭訴石敬瑭的忠誠之心。
而耶律德光見桑維翰如此沒有骨氣,推而及之,石敬瑭恐怕更甚。
同時也因為此時趙德均在盧龍,若事有不成,還能繼續做他的盧龍節度使,石敬瑭則毫無退路,只能跟著契丹人一起走到黑。
于是最后耶律德光終于同意立石敬瑭為帝。
而后唐朝廷,在損失了北面招討使張敬達這十一萬人之后,整個東都洛陽只剩下了一萬余部隊。
要抵抗契丹,必須要征召河南道、關內道以及西京長安的部隊前來勤王。
而五代武人的品行,上到末帝李從珂,下到洛陽的乞丐流民都是非常清楚的。
此時恐怕就是守衛行宮的御前侍衛親軍,都沒有多少忠誠可言了,哪還敢招大軍勤王?
一旦招來,恐怕不死于石敬瑭之手,也要死于亂兵之中。
于是末帝李從珂干脆擺爛,日日在皇宮中縱酒歡飲,眼見圣人如此,朝廷上下頓時離心離德。
十一月二十五,洛陽宮城東面承福坊耶律倍府邸,這位耶律阿保機的長子,被十余后唐馬步親軍圍在了臥房當中。
耶律倍披頭散發,仰天長叫,心中后悔萬分,當初河西高僧龍辯請他離開暫避刀兵之禍,耶律倍毫不猶豫的就拒絕了。
因為他根本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問題,恰恰還在心中暗喜。
此番二弟耶律德光得入中原,雖然他倆曾經關系不算怎么樣,但中原之地如此廣袤。
耶律德光入了中原也不可能長久居,而他則在中原生活多年,早已沒有利益沖突,甚至比石敬瑭等人還要可靠些。
只要耶律德光留個幾千兵馬,封他個王爵,再撈幾鎮節度使,不比回丹東窮苦之地要好得多,所以他哪兒肯走。
結果,末帝李從珂,早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于是在準備結束自己性命前,密令侍衛親軍前往耶律倍府邸,‘邀請’他一同去玄武樓同焚。
耶律倍哪兒肯就范?他要是想死,當年何必從東丹漂洋過海到后唐來?
此時他已走投無路,只能抓住前來抓他的馬步親軍指揮李彥紳胳膊嚎啕大哭。
“指揮欲殺某耶?若能高抬貴手,等石河東入東都,某必在他面前為指揮求高官厚祿,就是外放藩鎮也未可知。”
李彥紳冷笑幾聲,他本是末帝李從珂的族人,心里早就恨急了契丹人,要是沒有石敬瑭引得契丹人入京,洛陽怎會落得如此境地?
當下也不多話,長刀一刺,直接捅穿了耶律倍的胸腹。
耶律倍雙手抓住利刃,手指都被割斷,他望著西邊凄厲慘叫道:“悔不聽河西高僧之言,以致如此境地!”
說完,這位契丹歷史上著名文化人,保存了唐末大量古籍,甚至許多中原都沒有的孤本,擅畫作,能用契丹文寫詩,同時又狂暴無比的耶律阿保機長子,腸穿肚爛,倒地而亡。
十一月二十六,殺死耶律倍的第二日,聽聞契丹人已經立石敬瑭為帝,安審信、安重榮、楊光遠等人皆降的消息后。
五十二歲的末帝李從珂不愿意落入石敬瑭與契丹人之手,于是帶著傳國玉璽和母親曹太后,妻子劉皇后,太子李重美等人登上玄武樓,自焚而死。
石敬瑭還沒有進入洛陽,立國十三年的后唐就已亡國。
而此時,龍辯帶著耶律倍的幼女耶律阿不里,剛離開洛陽不到百里。
但好在龍辯有大德高僧這個身份保護,沿途官兵丁壯,皆不敢盤問,可以極速向西返回涼州。
龍辯走了,裴遠卻留在了洛陽,他從涼州走時,張昭派了二十個武士護衛他東歸。
本來裴遠的第一站是要先回到河東聞喜裴氏的地盤上,為張昭招攬人才的。
不過,中原經此巨變,裴遠心神俱蕩之下,做出了一個有些瘋狂的決定。
若是后唐朝廷尚且穩固,定然不會讓歸義軍史兼任河西節度使的,哪怕是留后也不可能給。
但若是他能在石敬瑭入東都的第一時間,為張昭請封河西節度使,此時石敬瑭根基未穩,腦袋上頂著罵名,屁股下位置沒有坐穩,突然得到河西涼州請歸,絕對會大喜同意。
于是裴遠干脆決定冒險留在東都不走,準備等石敬瑭一進城之后,就上奏請封,迅速為張昭拿下河西節度使這個官職。
羅玉兒看著裴遠狠辣的表情,也不禁呆了一呆。
他是這次護送裴遠東歸二十武士的指揮,還出身于張昭的親衛憾山都。
他現在總算明白,裴遠為什么能在短時間,就得到張昭的信賴與器重,這家伙是真不要命啊!
洛陽作為朝廷京城,石敬瑭的叛軍一旦進入城內,很難說不會進行殺戮與劫掠。
他們只有二十余人,叛軍最少有數萬,真要亂起來,根本做不到自保。
而作為曾經憾山都的一員,羅玉兒也很明白,如果能為張昭拿到河西節度使的官職,絕對是大功一件,對于張昭日后的發展,更是非常有利,于是他很快支持了裴遠的意見。
“裴舍人既然已經決定,那咱們就得做好準備,我與十個兄弟即刻出門去囤積物資。
裴舍人帶另外十位兄弟一起加固一下驛館的防護,安排一下巡邏,若是有無賴前來騷擾,盡可殺之!”
裴遠倒是一點兒也不緊張,他沖著羅玉兒點了點頭。
“羅都頭不必著急,咱們是西來的使者,我看石河東雖然無恥,但也算是一方梟雄。
只要他稍微有點志向,想要把這皇帝的位置穩穩做下去,就不會把我們怎么樣。
咱們只需撐過最困難的頭十天,等到石河東一進城就安全了。
只可惜據說圣上將傳國玉璽也攜至玄武門,隨之一同而焚,要是能將此物找到獻給石敬瑭,說不定能為軍使拿下秦州雄武節度使,或者義州彰義節度使的地盤。”
羅玉兒禁不住嘴角一抽,他們這二十人自保都成問題,裴遠竟然還想著要去為大王尋找傳國玉璽,這兩人不愧是能走到一起的君臣。
就在東都洛陽發生巨變,石敬瑭快要坐上龍椅的時候,歸義軍正使賈言昌才剛到渭州。
與賈連昌一起同來的天使,是一個中書門下的戶部巡官。
巡官苦著一張臉,并不是很樂意,若是在平時冊封一鎮節度的差事,肯定是輪不著他這樣的小巡官。
不過他們出發之時,朝廷已處于風雨飄搖之中,樞密院和中書門下的大老們,不是忙著出城躲避,就是忙著準備巴結新主。
誰也不想這時候跑到河西敦煌去,好幾千里呢!
所以,冊封外鎮節度這么大的重任,竟然落到了他這種中書門下戶部巡官的手中。
他們一路西行,沒幾日就過了秦州地界,出了秦州,就不是中原朝廷的統治范圍了,挨著秦州的蘭州和渭州,屬于河西嗢末的地盤。
一路護送他們的雄武節度使牙兵,也在此時返回了秦州,不在沿途護送。
這個叫做范質的戶部巡官,只能跟著歸義軍正使賈言昌一起,帶著二十幾個護衛并四五十匹騾馬,由秦州向渭州和蘭州進發。
渭州還好,這里雖然不是后唐疆域,但緊挨秦州。
隴西、襄武等城雖然被嗢末羌人占領,但漢人也不少,對朝廷天使還是有幾分敬畏的。
可一到蘭州,立刻就狀況頻出,蘭州與朝廷之間隔了一個渭州,對于貌似強大的中原朝廷,遠沒有那么敬畏。
而按照此時的實力劃分來說,它應該屬于涼州嗢末的一部分。
可實際上呢?嗢末根本沒有形成統一的民族,只是個身份概念。
具有領導地位的涼州嗢末六谷部,根本管不了蘭州這邊的嗢末,自然張昭的影響力,也很難達到這里。
不過好在此時是五代時期,作為一個習文起家的書生,還中過進士,范質卻并不文弱。
更確切一點的說,漢人文士逐漸變得文弱,還是北宋中期以后的事。
而在這之前,文人出將入相是常態,大多數讀書人遠處能彎弓射箭,近處可拔劍砍人,這點基本操作還是有的,至少不缺膽氣。
就連我們印象中的杜甫、白居易等詩人,雖然跟職業的士兵差得比較遠,但也絕不是文弱書生。
不過生長在中原鄭州一帶的范質,第一次見到河西這種粗獷彪悍的民風。
他們打著朝廷的旗幟,秦州節度使的旗幟,但仍然會時不時遭到不懷好意的窺視,甚至直接上來劫掠。
不過好在范質發現,這個歸義軍使節所率領的二十幾騎騎士,十分驍勇。
他們胯下俱是好馬,身帶強弓,即便面對前來劫掠的有幾十上百,甚至數百胡人騎兵,他們仍然敢主動出擊,左右開弓。
一路西行了六十余里,周圍的胡騎都被他們連續打退,看這種情況,范質也就放下心來了,他甚至還有閑心,跟身邊的賈言昌夸贊了起來。
“某在東都也聽過歸義軍張太保英雄無雙,今日見貴使麾下兒郎如此驍勇,方知其言不虛也!”
賈言昌對于范質這個中原朝廷前來冊封的天使,還是十分滿意的,雖然官職不高,但架子相應的也不大,一路與他相處十分愉快。
所以賈言昌有心提點一下范質,免得他到了河西搞不清楚狀況,于是賈言昌指著護衛在左右的騎士笑著說道。
“天使謬贊了,不過此時左右護衛我等的,卻不是歸義軍的騎士。”
范質大惑不解,“貴使不就是歸義軍的使節嗎?怎么這些驍勇的騎士,卻并不是歸義軍的騎士呢?”
賈言昌沉吟了片刻,“天使可知此次某至朝廷,為何只為曹元忠公請瓜沙二州觀察處置押蕃使嗎?”
范質搖了搖頭,此事確實奇怪,歷來周邊藩屬請封,都恨不得請的越大越好,哪有往自己降低請封的。
所謂瓜沙二州觀察處置押蕃落使,比起歸義軍使,差了好幾個檔次。
而且這還把自張義潮以來,歸附河西六郡辛苦得來的歸義軍這桿義旗給拋棄了,確實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他也感覺到了,這個歸義軍的賈正使,可能是要提醒他什么。
這范質可不敢大意,他雖是朝廷天使,但又不是什么大官,況且大唐朝廷風雨飄搖,他回去之后,朝廷還在不在也不知道。
就算朝廷還在,他區區一個戶部巡官,千里走到河西出了問題,比如被嗢末截殺什么的,朝廷就是想管,也管不了,最多邊將趁機打殺幾個小部落,把臉面遮過去就完事 于是范質趕緊拱了拱手,把身份放得更低,“既然如此,還煩請賈押衙不吝為某解惑。”
賈延昌裝作努力思考了半晌,才對著范質感嘆道:“若非天使為人忠厚,與某投緣,某實不該與外人道,但既然投緣,那某也就冒險一說。
現今歸義軍掌權之人,并非曹元忠公,乃是曹元忠公之婿,昔日歸附河西之大英雄張議潮、張太保曾孫張昭、張二郎君,也就是此次所請的歸義軍使。
而且張軍使并未在沙洲敦煌,而就在離此不遠的涼州等著咱們。”
范質頓時大吃一驚。如果賈言昌所言非虛,那表示著歸義軍竟然又控制了涼州,難道他們再次統一了河西嗎?
此絕非朝廷之福!
這是范質第一個冒出的念頭,心里對于此次西行,又增添了不少的沉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