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謙自殺的第三天,張昭就搬進了河西節度留后的衙門中。
至于李文謙的家人,張昭給了五千貫后,一行人就離開涼州城去姑臧縣城居住了。
估計是怕人報復,呆在姑臧李氏占大多數的姑臧縣,多少有個保障。
至于李文謙為什么會自殺,除了這人腦子本來就比較軸以外,張昭是綜合了各方信息,才勉強能猜了個大概。
主要原因,還是張昭對于這個時代的權力更替血腥程度,缺少清醒的認識。
在唐末五代,節度使乃至天子的更換,流行的是勝者完全通吃,敗者生不如死。
歷代被人搞下臺的節度使,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全家被殺,雞犬不留,能留下幾個妻妾女兒被人淫辱,就算是有人開恩了。
就比如孫超,他被李文謙干掉后,老妻和三個兒子全部在抵抗中被殺,兩個妾和女兒則被李文謙霸占,孫超撈了一輩子的財貨,也全部便宜了李文謙。
所以在李文謙看來,張昭肯定也會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他,所以當張昭遣郭天策去釋放善意后,反而讓李文謙更加的恐懼。
因為他不知道張昭是在憋著什么壞?孫超總還有個漂亮的女兒和小妾,他兩個女兒五大三粗,肯定不會是張昭看中他女兒了。
于是這位已經絕望的李留后,害怕張昭是想把他留著,然后用不知道什么辦法折辱他,加上郭天策那陰陽怪氣,有些陰狠變態的神情,更佐證了李文謙的判斷。
這位本來就是個容易走極端的人物,歷史上嗢末人大舉進入涼州城發生騷亂,涼州漢人也對他失望至極不來幫忙后,李文謙很干脆的把全家關在河西節度衙門中,隨后舉家自焚。
實際上前天李文謙也想舉家自焚來著,但是他手下牙兵得到過裴遠的吩咐,把他看得有點緊,于是李文謙只好用一把長匕首,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軍使,清查出來了!”昨天配合張昭做出了完美表演的郭天策,拿著一份名冊走了進來。
名冊上,是這些天張昭遣人秘密調查涼州左近,這幾十萬畝良田的擁有者名單。
當然,這只是一個非常粗略的調查,真正的丈量田畝張昭還沒有這個基礎進行。
而就是這么個粗略的調查報告,張昭還主要是依靠涼州粟特人完成的。
這些粟特小商販走街串巷,跑到田間地頭才會不那么惹人注目。
“涼州佛門寺廟竟然占了這么多的地?”張昭剛看一會,就有些震驚了。
按照粟特商會提供情況,郭天策再找人粗略證實后的報告來看,涼州左近幾個縣約有熟田三十六萬多畝,結果佛門寺廟就占了十四萬畝之多。
這個比例已經相當驚人了,要知道這些田土中,李文謙一個人還霸占了八萬多畝,這加起來就有二十三萬畝,剩下的十三萬畝才是其余涼州幾萬漢人共有。
而就是這十三萬畝中,幾個大家族還占了超過七成。
真正的涼州漢兒,兩萬多人實際上只有三四萬畝的土地,很多人干脆就是全家甚至全族當佃農,一塊地都沒有。
他媽的,難怪李文謙一門心思想著趕緊跑路!
這種模式下,涼州漢人比嗢末人過的都不如,田土全在豪門大族手中,一旦有事別說幫手了,他們說不得還會跟嗢末合流。
站在李文謙的角度,這也確實沒法解決,就算他把自己占的八萬畝分出來,也收攬不到多少人心,干脆不如撈一把就跑。
更可怕的是,寺廟占據的十四萬畝是收不上來一個銅板春秋稅的,那些大族占據的田畝大概率也收不到什么錢。
僅僅靠剝削剩下的幾萬畝地,根本維持不了河西節度衙門的日常開銷,別說養軍隊了。
而一個只有三百多牙兵的所謂節度衙門,面對十幾萬早就眼饞涼州漢人資產的嗢末人,根本沒有任何勝算,搶在嗢末人暴動之前提桶跑路,確實是最優選擇。
“去通知三善圓大師一聲,就說某明日要親送釋迦牟尼佛等身坐像到大云寺供奉,再順便把曹萬通洗給我招來。”
張昭有些愁人的吩咐了郭天策一聲,解決土地問題,還是得從這些大和尚這入手。
張昭現在必須要拿下最少十幾萬畝的田土,不然他這幾千軍隊的補給,根本沒法保證,光靠河西節度衙門這些可有可無的田賦,肯定養不起。
涼州大云寺,即后世武威大云寺,原本是東晉十六國時期前涼王張家的宮殿,后來涼王張天錫舍宮為廟,稱宏藏寺,武周時期就改成了如今的大云寺。
不過原本大云寺在1927年武威大地震中損毀嚴重,現今的大云寺是1980年左右重建的。
張昭忙活了一上午,終于把是釋迦牟尼的等身立像,送進大云寺左大殿中供奉好。
隨后便與主持善圓大師等大云寺高僧,和以曹萬通洗為首的粟特商會幾個首領閑坐。
粟特商會跟大云寺的關系,其實是非常密切的,佛教,特別是明代以前的佛教有個非常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喜歡斂財,還喜歡放高利貸。
這也是跟時代環境有關,雖然明代之前有三武一宗滅佛,但佛教勢力已然很大。
他們廣占土地,又不繳納賦稅,地方上偷奸耍滑之輩甚至大戶,都經常在田畝詭寄在寺廟名下。
加上信徒的布施,某些寺廟常年積累了大量的金銀花不完,是以放貸就成了他們利用閑錢,以錢生錢的手段。
涼州大云寺當然也不例外,他們不但放貸給遇到難關的農戶,甚至還給節度衙門也放貸。
不過他們最大的客戶,實際上是粟特商會,只有這些商人,才需要大筆銀錢進行周轉。
而且大云寺十幾萬畝地,每年收上來的糧米布匹等其他財貨堆積如山。
這玩意放久了那可是會爛的,所以每年他們都要靠粟特人來收攬然后賣到各處去,雙方經濟聯系非常緊密。
“今日邀請諸位大師與曹萬都頭與康都頭等人來,是想讓大家幫某建言一二。
某在安西之時,也頗為關心商路之事,甚至不惜親提大軍,就是為了使商路暢通。
乃至進入天竺,弘揚佛法、護我僧眾以外,也查看了天竺之物產。
其地多甘蔗,皆為上品,所產糖漿遠勝中原,又有各種香葉、胡椒、肉蔻等亦是中原的暢銷之物。
而我處之綢緞、瓷器、棉布、茶葉也為彼之急需,今冬應該就有行商從天竺回來。
自燕賊禍亂天下以來,河西商路時而中斷的情況,應該就可以緩解了。”
張昭這可沒吹牛,說的都是實情,康姓粟特人搶在曹萬通洗前面,對著張昭行了個肅揖禮。
“軍使真乃我等再生父母也!光是商路暢通一項,不知要活多少生民,使東西各互通有無,我康金山從此就為軍使帳下爪牙了!”
操!狗奴好膽!曹萬通洗頓時眼睛就紅了,他狠狠盯著康金山。
自從知道來涼州的張軍使是威震他們安西、河中的菊兒汗后,這些粟特人對張昭的觀感完全就不一樣了。
因為除了甘州,張昭可以說在事實上,掌握了絕大部分的絲綢之路。
“什么軍使!你這田舍奴好生不會說話,此乃我等昭武九姓人的可汗。
可汗收復了東曹國,任命東曹王后裔鎮守,還納了我王族之女,就是我東曹人的王上,我曹萬通洗,參見可汗!”
要比誰的臉皮更厚,曹萬通洗明顯要技高一籌,他從來不稱張昭為軍使的,都是直接喊可汗。
那邊的康金山沒注意輸了一陣,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他偷偷瞄了張昭一眼,生怕張昭因為稱呼不高興。
不過張昭沒給他計較這些,而是對著曹萬通洗擺了擺手。
“無論軍使還是可汗,亦或是大金國副王,與某這天竺、安西、河中、河西佛門的轉輪圣王兼銀輪法王一樣,都不過是虛名而已!
虛名!大家怎么稱呼就行!”
曹萬通洗臉色一滯,隨后忍不住在內心深處豎了個大拇指,要說這裝嗶的功力和臉皮,他得給張昭跪下磕幾個頭。
善圓大師一聽張昭又提起了轉輪圣王和銀輪法王的身份,頓時身上就像是虱子在爬一樣麻癢麻癢的,這兩個尊號對于他來說,簡直太難受了。
有了這兩身份,張昭就可以名正言順干涉佛門事務,而且他手里還捏著大量頂級的佛寶,還特么有自己的僧團,惹毛了可是真能給涼州佛門整個大活的。
眾人又互相閑談了一會,不過說是閑談,實際上是張昭的個人表演舞臺,對了!還有一旁跟著捧哏的郭天策和惠興大師楊和。
三人看著是在講述天竺的見聞以及天竺佛門的現狀,但實際上在別人口中聽到的。
是張昭怎么干翻了有五六百萬人口的薩曼波斯,馬踏布哈拉。
怎么把天竺夏希王拉到信度河邊,大度恩準其自盡。
又是怎么把不敬佛祖的巴利哈爾王朝國王打的走投無路,又是如何將怠慢佛祖的波羅躺平王狠狠教訓。
至于什么在佛祖別院竹林精舍悟道,在佛祖悟道的靈鷲山石窟修行,在阿育王的寶塔下與眾佛夢中神游,那爛陀寺和超戒寺高僧們頌唱佛經為他送別等,要多凡爾賽就有多凡爾賽,
這一通吹下來,屋子里的和尚和涼州粟特們,人都麻了!
他們以為的張昭實際上不過是有幾千軍隊,打了幾快地盤,混了個法王稱號的小號狠人。
但現在聽來,杭釗那是連幾百萬人口的國王,說殺就殺的梟雄啊!
頓時都有些心里發毛,對于張昭的認知,又提高了好幾個層級。
善圓大師也終于知道,張昭這個轉輪圣王和銀輪法王是怎么來的了,那不是混的,真是護法護來的啊!
這是把天竺三大國攪了個底朝天,殺了其中兩個國王得來的。
這是真真正正的護法,婆羅門的國王都殺了兩,誰護法能護到這個程度?
眼看嚇得差不多了,張昭讓郭天策拿出了一張非常精美,兩個巴掌大的畫遞給眾人看。
畫上別的都不怎么醒目,唯有那個教令充五百貫足的七個黑字,格外吸引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