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晉天福五年,契丹會同三年,公元940年六月。
張昭率軍在駱駝堰大會府麟二州土豪之后,隨即在夏州解散了銀、夏、宥、綏、慶、會、威六州黨項諸羌騎兵,只將各部首領和少量精騎帶上。
七月初,張昭過鹽州第一次到達了靈州。
檢校太尉,靈武軍節度使張希崇抱病在正門處,以臣子的禮節迎接張昭。
靈武軍節度使張希崇,可以說是這個時代武夫中難得的正常人。
但實際上他所長的并不是帶兵打仗,而是安定地方,做個樞密使或者宰相,才是最適合他的。
歷史上張希崇因為石敬瑭出賣燕云十六州,破碎了他率眾南歸的一切榮耀,家鄉淪陷而無法拯救,最后抑郁而終。
但在這個時空,張昭雖然也沒能阻止契丹奪取燕云十六州,但卻體現出了能與契丹爭奪的能力與愿望,因此張希崇雖然大病了一場,但還沒有抑郁而終。
對于這樣的英豪人物,張昭當然要以禮相待。
就憑張希崇不忘國家,不做契丹的一鎮節度使,以兩萬人南歸的英雄氣概,就值得張昭尊重。
張昭拉著張希崇和裴遠的手,一起走進了靈武軍節度使署衙,他先是到后堂,拜見了張希崇的老母和裴遠的父母。
特別是裴遠的父母妻兒,被從東京一路救出來,那可是驚險萬分。
要不是張烈成發動洛陽周圍的寺廟掩護,差點就被石重貴給發現了。
拜見兩人的家人,以示親近之后,張昭才隨著張希崇和裴遠來到靈武軍節度署衙,接見靈武軍上下將校。
靈武軍現有兵將八千人,其中的一千人已經被張昭安排到了宥州鎮守,兩千人還在張昭軍中。
剩下的六千人大多是屯兵分駐各地,戰斗力并不強,只有不到一千人,被名叫王彥忠的兵馬指揮統領,還算有戰斗力。
《劍來》
張昭當即大賞諸兵將,在靈州以北,也就是后世石嘴山市一帶新設石州,任命王彥忠為石州鎮遏使,率軍駐守。
張昭早就得到過裴遠的奏報,這王彥忠是靈州漢軍中的首領,一直不滿意自己的待遇。
當然也與張希崇推崇士人,輕視武人的脾氣有關,王彥忠覺得沒有受到重用,因此頗有怨言。
這屬于正常現象,所以張昭也沒準備把這王彥忠怎么樣,反而給了他石州鎮遏使的職位,還賞賜了彩絹三十匹,茶糖各十斤。
如果他能忠心效力的話,當可安撫下去,如果還是有怨懟,再收拾也不遲。
大宴兵將后,晚間,張希崇和裴遠來到了張昭的房間,這一老一少,是來勸進的。
沒錯!就是勸進。
因為張昭現在的情況,一個有些搞笑的韓王和河西隴右節度大使,已經完全沒法滿足了。
比如他現在占據的靈武節度使三州,定難軍四州,以及屬于邠寧節度使的慶州,屬于涇原節度使的原州和威州。
這些地方,都不是隴右河西的地盤,按規矩,張昭是管不到這些地方的。
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要么張昭去向朝廷繼續請兼任靈武軍節度使、定難軍節度使和慶原節度使。
不過這就是想想而已,除非張昭把刀架在石敬瑭脖子上,不然他絕不會同意的。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個選擇,張昭效仿荊南、馬楚、錢越那樣成為獨立的藩國,以國主自稱,甚至變成后蜀、南唐、南漢那樣的國王。
張希崇正色對張昭說道:“如今天子失德,特別是下召讓吳巒等讓出云州城,更是失去了天下人心。
大王此時如果不放開手腳,還以中原臣屬自居,以后的路,會越走越難。
也無法解釋大王身為國家臣子,還要拿下靈武、定難、慶原等地的舉動。”
裴遠也點了點頭,“這就是最好的機會,大王正好趁石敬瑭失德于天下,舉起大朝的旗幟。
說明歸義軍萬里歸國,是歸于大朝,不是賣國求榮之輩。
如此既可以解除歸義軍的束縛,也可以收攬天下不滿契丹豪杰之人心。”
郭天策已經激動異常了,這張昭要是獨立建國,那他至少也得是樞密使之一吧?
“大王,時不我待啊!您已經是契丹皇帝之弟,怎能再屈居人下?還是屈居那兒皇帝之下?”
“請大王進王位,率領我等恢復大朝吧!”
這三人一勸進,身后的軍將們,都開始大聲鼓噪,張昭向身前看去。
不管是馬鷂子這樣的大將,還是蠻熊、頓珠這樣的心腹親衛,還是慕容信長、李存惠這樣的假子,甚至是折德愿這種算外人的軍將,眼睛里都在閃閃發光。
只要張昭成了國主,他們才能更進一步啊!這不單是他張昭要當國主,而是這些人在等著當開國勛貴!
“好!”張昭把牙一咬,這會也不是高三辭三讓的時候,這時候必須要盡快的表明態度。
“既然眾臣工推戴,那咱老子,就不給拿兒皇帝當臣子了,得讓他叫老子一聲叔叔!”
看到張昭同意,眾人頓時歡聲雷動,這時候張希崇才出面,拿出一份詔令給張昭說道。
“朝廷已在兩個月前,免了臣的靈武節度使和玉英的靈州刺史一職,新任節度使馮暉已經率數百牙兵前來了。”
張昭這才知道,張希崇和裴遠,是扛著圣旨不奉詔在給他辦事,不由得大為感動,不過張昭緊接著又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過不在為張希崇和裴遠吸涼氣,而且在為這個名叫馮暉的家伙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哪來的傻大膽?
靈武軍都這樣了,當張昭大王麾下數萬鐵騎是假的嗎?
李彝殷手中幾萬兵馬都無了,他帶著幾百牙兵,就敢來上任?
“大王可知道馮暉是何人?”張希崇此時笑呵呵的看著張昭問道。
“尚且不知,莫非有甚跟腳?”張昭一聽,好像還別有內情,頓時來了點興趣。
張希崇捋著胡須,眼中露出了回憶的神色。
“馮廣照是魏州人,今年應該四十有六了,數年前與某有過幾面之緣。
他出身于著名的魏博牙兵,原是銀槍效節都的一員,初為楊師厚的部將,又來歸于前朝武帝李克用麾下,后又叛到后梁,成了王鐵槍王彥章的部將。
莊廟入洛之后,再度反正,參與過平定潞州楊立之亂,以及滅王蜀之戰。
自盡屠魏博軍以來,馮暉及其黨羽吳繼興等人,乃是昔年碩果僅存的銀槍效節都成員了。”
好家伙,這履歷還真是夠豐富的,出身大名鼎鼎魏博牙兵中大名鼎鼎的銀槍效節都。
跟李克用混過,也跟王彥章混過,從唐末一路打到了現在,在魏博牙兵幾乎被殺光后,馮暉竟然還能活到現在。
“大王看出馮暉此人的脾性了嗎?”張希崇笑著問道。
“有奶便是娘!只不是魏博牙兵一向的風格嗎?”張昭笑著說道。
張希崇的臉色卻變得嚴肅了,“大王說的沒錯,魏博牙兵確實有奶便是娘,正因為這樣,他們才會三次被屠,以至于連家人都被殺個干凈。
但這馮暉卻不一樣,他好財貨,但取之有道。
其他魏博牙兵是錢給不夠就要犯上殺人,但馮暉每次卻是恭恭敬敬寫上原因,才會帶黨羽徑直離去,從不亂殺一人。
是雖幾度反復,卻仍然能得到重用,其人更有大才,不論是領兵還是治理地方,皆有手段。
勇悍不下大王身邊憾山都精銳,還出身大族,讀書認字可作詩文。”
“哦?原來是如此!倒是有些手段。”
張昭是真的驚訝了,所謂長安天子,魏博牙兵,這種唐末五代軍事民主化典范的壞種當中,還能出馮暉這樣的異類?
“況且銀槍效節都戰力之強,大唐衰微以來,無出其右者。
朱梁是靠著他們在河北屢敗前朝武帝,莊廟也是靠著他們攻破大梁滅了朱家。
大王麾下憾山都雖然驍勇,但論戰力,仍然稍遜一籌。”
張昭大笑了幾聲,他自己有幾斤幾兩,閻晉、馬鷂子等人有多少斤兩,他還是清楚的。
他這支憾山都,是用布面鐵甲、神臂弓、梨花槍這樣的金手指武器武裝,加上豐厚的待遇喂起來的。
稱得上是難得的強軍,但是跟銀槍效節都這樣可以被稱為戰爭機器的怪物比起來,肯定是不如的。
“德峰公還是在顧忌某的顏面啊!
銀槍效節都起自天下強藩,李存孝、王彥章那樣的大將都奈何不得他們,能左右梁唐兩朝局勢,我這憾山都肯定比不上昔年的銀槍效節都。”
說完,張昭盯著張希崇,“德峰公難道是想某去招攬馮暉?公豈能不知銀槍效節都素來犯上?”
張希崇一揖到底,隨后說道:“神兵利器,當然要握在天縱英主手中,銀槍效節都跟著羅紹威、楊師厚等庸才,自然是要傷人傷己的。
但大王不一樣,以大王之天威,馮暉等人遠離故土,若能善用此等人,使他們傳習槍棒、軍陣之法,用其勇,而棄其惡習,那這些人就會成為大王手中的利劍!”
張昭心動了,河西兵馬最大的問題,就是一直沒和中原頂級軍隊交過手,不管是定難軍還是靈武軍,實際上都不是最猛的。
現在張昭基本能確定,歸義軍的騎兵,應該是此時頂尖的存在了,但步兵呢?還真不一定。
他手下這些人出身都太低了,閻晉、馬鷂子等人都是隊正這個層級爬上來,他張昭本人更是個半懂不懂的。
能混到現在,說實話,有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一直在虐菜。
不斷有菜雞送上門來,使得歸義軍一直又充足的機會練級,因此提升了足夠的戰斗力。
但是馬上,他就踏入正式爭霸天下的路程,是需要從各個方面提升歸義軍的戰斗力了,想到這,張昭長身而立。
“那就請德峰公于我一同前去,我們去會會這馮暉,真要有才的話,定要重要他!”
張希崇大喜,跪伏到地上,“臣斗膽,還想向大王求一個恩典!”
“但說無妨!”張昭把張希崇拉了起來說道。
“昔年跟隨賀川叛亂的邠寧節度使靜難軍牙將,邠州防御使吳彥威等人,乃是某從幽州帶來的鄉黨。
他們雖然有罪,但請大王憐在他們有家不能回的份上赦免他們,讓他們為大王效犬馬之勞。”
張昭想起來了,那個跟隨賀川叛亂的吳防御使及一千多靜難軍,在打李從曮的時候被他當炮灰用過,但當時并沒有死多少人。
張昭恨他們劫掠地方,將他們扔到了鄯州的高山上吃雪去了。
他原本說過不殺這些人的,于是就讓他們自身自滅。
但沒想到竟然是張希崇帶來的,對!好像張希崇就是前一任靜難軍邠寧節度使。
“好!等到回了涼州,某開國之時,就赦免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