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守禮走在布哈拉的大街上,身后跟著兩個薛家子弟,三人在一個小食鋪買了幾個餅,一人點了一碗羊肉湯。
布哈拉城很平靜,跟往常沒什么兩樣,不管是食鋪中還是大街上,一點緊張的氣氛都沒有。
原本謠傳的菊兒汗身高十丈,一頓要吃一對童男童女的恐怖說法,也被人當成了笑話。
薛守禮悶頭大喝了一口羊肉湯,才重新控制住自己不要當場大笑起來,大王已經準備馬上拿下俱戰提了,這里的人,還一無所知。
“這位迪赫坎,一直往北面走,穿過三條街口,就是北城書記官的府邸了!”
薛思禮拋出兩枚銅幣,食鋪的小伙計就熱情地為他們指起路來了。
北城書記官是哈米德王子的秘密心腹,這是薩拉赫提供的情報。
而薩拉赫手寫的密信,也將要交到這位書記官的手中后,才會由他遞給哈米德王子。
“多謝!多謝這位小兄弟了!艾力哈木杜力兩!(一切歸與真主!)”
薛思禮擦了擦嘴巴,滿臉微笑著感謝食鋪小伙計。
他一副東伊朗人和突厥系人種的混血相貌,熟練的宗教日常祝福語,看起來和信仰真主的布哈拉人沒什么區別。
“艾力哈木杜力兩!”小伙計受寵若驚的回應著這些從俱戰提過來,準備在北城買些房產的鄉間迪赫坎。
“走吧!一切要小心點!”薛守禮對著身邊的兄弟說了句,隨后抬頭向著阿爾卡禁城的方向看去。
一百五十年前,就是從那里發出來的命令,十萬神戰者沖進了拔汗那國。
從那時候起,他們薛家就只能遠走,從拔汗那國王薛家,變成了安西軍后裔薛家。
“思禮、通禮,你兩留在外面,讓我一個人去送,事情成功后,我會讓人在門口掛一塊紅色綢布。
但如果明日此時你們沒看見紅綢布,就趕緊回拔汗那去。”
說著,薛守禮深吸了一口氣,“總有一日,我們會回來的,會回來向阿爾卡禁城的人拿回我們原有的一切。”
夜深,城堡中,哈米德王子捏著一張羊皮紙,憤怒的渾身都在顫抖,手指因為極度的用力而變得發白。
羊皮紙上的內容,是他一個在阿爾卡禁城暗線傳給他的絕密消息。
大瓦茲爾巴勒阿米,在昨天傍晚悄悄進宮,向他父親納斯爾二世提議,要求讓駐守在布哈拉城南的古拉姆近衛軍與駐扎在撒馬爾罕的古拉姆近衛軍,互相調換,而且還要形成慣例,每三年就調換一次。
雖然是掌控所有古拉姆近衛軍的大薩拉爾,但實際上哈米德王子能控制的,只有駐扎在布哈拉城的古拉姆近衛,畢竟即便他是大薩拉爾,但也要聽命于埃米爾的。
西紅柿 所以撒馬爾罕等城市的古拉姆近衛軍跟他就沒那么親密了,這些古拉姆近衛軍中的中上層軍官,大多都是埃米爾納斯爾二世直接任命的,也只聽命于埃米爾。
而布哈拉南城的古拉姆近衛軍,就是由他大舅子侯賽因所率領,是整個布哈拉古拉姆中的精銳。
他們是哈米德王子賴以生存的保障,沒有這些古拉姆的保護,他早就不會知道被處死多少次了。
這哪是在換防,這是在要他哈米德的命!
“父親!為什么要這樣?你為什么要這樣?我做了二十年規規矩矩的王儲,為什么到頭來,卻要連性命都保不住?”
哈米德王子眼眶泛紅低聲嘟囔道,在他心中,那個小時候帶他騎馬打獵,跟他一起呼圖白(天方教儀式)的父親,已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隨時可以要了他性命的恐怖存在。
“王子殿下,侯賽因將軍和拉合爾書記官走密道前來,說有極為重要的事情必須面見您!”
就在哈米德王子心中升起對納斯爾二世無限不滿的時候,門外的貼身侍從輕聲報告道。
“快請他們去密室,就說我一會就到。”
哈米德王子趕緊收拾起自己的心情,并用衣角擦了擦差點滑落出眼淚的濕潤眼角。
侯賽因和拉合爾都是他最心腹的臣子,此刻聯袂而來,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尊貴的眾汗之汗,菊兒汗陛下使者,來自俱戰提的薛守禮,見過哈米德王子!”
哈米德王子看著眼前這個長相跟他類似,但是說著一口流利突厥話,自稱是菊兒汗使者的人,心里悚然一驚。
他疑惑的看向了侯賽因和拉合爾兩人,不明白他們怎么會把菊兒汗的使者,帶到這位秘密的地方來。
“俱戰提...俱戰提已經丟了嗎?”
哈米德輕聲問道,這個使者自稱從俱戰提而來,那豈不是表示俱戰提已經沒了。
“王子殿下看起來很驚訝?阿杜拉爾的三萬大軍已經全軍覆沒,薩拉赫哈克姆僅僅帶著兩百人去上任,你指望他能守住俱戰提?”
薛守禮淡淡一笑,反問哈米德王子。
“你在說謊!俱戰提我去過,它比撒馬爾罕還堅固,就算只有幾千守軍,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你到底是從哪來的?”
哈米德王子大聲喝道,一副色厲內荏的樣子。
“王子殿下,你還是先看一看薩拉赫哈克姆給你的密信吧!看完了信,王子殿下就不會再跟在下,糾結俱戰提還存不存在的問題了。”
薛守禮把羊皮紙密信遞給哈米德王子的侍從,哈米德王子的眼皮扯動了一下,他有幾分朦朦朧朧的預感了。
果然,讀完密信,哈米德王子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有些許憤怒,又好像還有幾分興奮,當然,更多的是不信任。
“菊兒汗陛下恐怕是找錯人了,作為薩曼波斯的王儲,這個偉大王朝的繼承人,對于埃米爾父親,我只有尊敬并無其他。
況且,埃米爾只是受了奸臣的蠱惑,睿智如他,總有一天會識破那些奸賊對我的污蔑。”
薛守禮嘿嘿冷笑兩聲,對著身邊兩人攤了攤手。
“侯賽因將軍,拉合爾書記官,看起來王子殿下很不信任我,這種他自己都不信的話都能說出來。
不過也正常,因為很多人都沒有偉大的菊兒汗陛下這種可以看穿一切的眼光。
但我要提醒兩位以及王子殿下,如果等到高高舉起的屠刀落下時,再來想法反抗,那就已經晚了。”
薛守禮說完,哈米德王子沒有說話,也沒有表達什么不滿,侯賽因卻站了起來,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
“如果,我是說如果,菊兒汗所預測的一切都是對的,我們也愿意接受菊兒汗的幫助,那我們憑什么相信大汗陛下說的是真話呢?
再多的財寶,能比得上攻陷布哈拉的誘惑嗎?”
“很好的問題!這說明侯賽因將軍已經意識到了危險。”薛守禮點了點頭。
“但如果你能了解菊兒汗所統治的領土,就不會有這種擔憂了。
因為菊兒汗的已經領有了包括碎葉和疏勒在內的大半個喀喇汗國,以及整個于闐金國與拔汗那國,疆域之遼闊遠勝貴國。
而這么大的國土,卻只生活著兩三百萬臣民,如果再把布哈拉攻下來,我們該從哪里去找人,來維持統治呢?
況且布格拉汗薩克圖并未敗亡,他逃到了更遠的北方,說句不客氣的話,菊兒汗的敵人,是布格拉汗薩克圖,而哈米德王子....。”
薛守禮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明顯,哈米德王子在他心中,還不夠資格成為菊兒汗的敵人。
怒火中燒的侯賽因一把就抽出了腰間的彎刀,“雖然閣下是菊兒汗的使者,但如果你再說出這種話,我就要讓你見識一下薩曼人的憤怒!”
“放開使者,我的將軍,言語無法傷害一位真正的王者!”
面色通紅的哈米德王子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句話,因為他已經有點相信這筆交易的誠意了。
“請原諒王子殿下,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因為在我心中,菊兒汗的雄才大略勝過一切世間的君主。”
薛守禮整理了一下衣領,打一棒子了,當然得安慰一下。
這會對面的哈米德王子身上,那種高高在上的氣質已經消退了很多,可以繼續談判了。
“王子應當相信我說的話,因為從疏勒到布哈拉,足足有四千多里,從疏勒到碎葉,也有三千多里,這么遙遠的距離,對統治是非常不利的。
菊兒汗陛下需要的,是能夠賞賜勇士的財富,至于疆土,我們已經足夠多了。
況且,王子殿下手中的兩萬古拉姆近衛軍都是羔羊嗎?我們想怎么樣就能怎么樣?”
哈米德王子盯著薛守禮,半晌才緩緩點了點頭,不過隨即眉頭又是一皺。
“菊兒汗現在或許對布哈拉鞭長莫及,但以后呢?等到人口繁衍日眾之后,你們還是會來攻打布哈拉的!”
“呵呵!”薛守禮學著張昭的表情,意味深長的笑了幾聲。
“王子殿下已經這個時候了,還要跟在下談論未來?如果沒有菊兒汗的支持,你還有未來嗎?
阿爾卡禁城的五千禁衛保證了埃米爾的安全,但王子手下的兩萬古拉姆近衛還能保護你多久?他們能攻破阿爾卡禁城嗎?甚至他們都會為你血戰嗎?
恐怕等到大瓦茲爾巴勒阿米等人剪除你的軍權之后,王子殿下的現在都將不復存在,還講什么未來?”
“王子殿下,使者說的沒錯,按照埃米爾殿下的行事風格,我們恐怕很快就就要失去現在了,到時候跟隨你的人,都將死無葬身之地!”一直沒說話的書記官拉合爾忍不住開口說道。
但是,座位上的哈米德王子,還是眉頭緊鎖沒有說話,父親納斯爾二世對他的積威太甚了,即使是這會,哈米德王子也很難下定反抗的決心。
他內心甚至還有些期待,或許父親納斯爾二世不會批準這個調防的方案。
“某一路前來,聽說埃米爾納斯爾二世殿下身體非常康健,據說再活個三十年是沒問題的。
王子殿下已經當了二十年的王儲了,就算埃米爾殿下信任你,王子不妨想想,再做三十年王儲是個什么滋味?
世上豈有五十年之王儲乎?
到時候侯賽因將軍與拉合爾書記官都已經六十多歲了,跟隨你的親信也大多老去甚至死去。
他們追隨王子殿下一輩子,到頭卻連一天富貴也沒享受到,恐怕死不瞑目吧?”
這就是大殺器了,哈米德王子瞬間臉色慘白,五十年的王儲啊!聽著就特么的可怕。
到時候他就快七十歲了,他甚至懷疑,就是單純活,他也不一定還能活三十年。
而侯賽因和拉合爾臉色更加慘白,他們跟隨哈米德王子是為了什么?
還不是為了王子殿下哪一天當了埃米爾,他們的富貴能更進一步。
可要是等到三十年后,人都不在了,還富貴個屁!
“王子殿下,請做決斷吧!我們沒有其他選擇了!”兩人同時單膝下跪,異口同聲的說道。
第215章沒有退路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