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簡單的酒宴,菜肴無非就是烤羊和胡麻餅,與張昭對坐的,就是郭玄禮,小野貓郭婉兒則在兩人間來回伺候。
“婉兒在這里可還住得慣?”郭玄禮摸著胡須,臉上堆起了慈祥的微笑。
除了剛剛進來時有點尷尬以外,老家伙現在已經適應過來了。
他看著花蝴蝶般穿梭,臉上洋溢著幸福笑容的郭婉兒,滿意地點了點頭。
唯一有點擔心的就是郭婉兒相貌實在不算出眾,不知道能不能拴住張郡公的心,要知道李國守的那個兒媳,可是八剌沙袞著名的美貌小寡婦。
“回三叔祖,婉兒還住得慣!”郭婉兒紅著臉,如同蚊子哼哼一樣低聲回答著。
她能有什么不滿意的呢?發脾氣的說要跟回鶻兒私奔,不過是為了抗拒來自她極不適應的婚姻。
而張昭,除了不能給她一個正妻的地位以外,年少多金又有權,還相貌堂堂,完全符合郭婉兒對另一半的幻想。
至于好色,呃...,張昭要在后世絕對是被萬人猛噴的渣男,但在這個時代,在這樣幾乎等同于君主的男性身上,張昭其實還算是自制力不錯,并不貪花好色的。
“此間事了,某就要準備東歸了,不知道郭公愿不愿意跟我們一起,回去看一看故國?”
張昭接過郭婉兒遞過來的羊排,然后笑著對郭玄禮說道。
郭玄禮看了一眼張昭,思考了片刻,反而說了另一件事。
“提特西古大師和仆固、藥葛羅兩家知道郡公有心東歸,確實是老夫透露出去的。
在私,老夫肯定是要支持郡公的,畢竟東歸故國,也是郭某的宏愿。
但在另一方面,郭某的家族已經在八剌沙袞生活幾十年了,這里的一點一滴,都是郭某帶著眾人費盡心力建設起來的。
在是一個唐兒之前,郭某已經是一個八剌沙袞人。”
果然是郭玄禮說出去的,現實比張昭想的更加過分。
張昭原本以為他們只是覺得自己心腹少,不用花太多代價就能把自己給打理了。
但實際上,他們是知道張昭遲早東歸,所以只想把張昭捧起來當招牌,根本不想給多少好處。
等到他們實力壯大,張昭也早就回敦煌了,除了菊兒汗這個名號,他們相當于幾乎沒有付出。
張昭能說什么呢?郭玄禮已經表明,在是個唐兒之前,他先是八剌沙袞人了。
顯然,相對于東歸的不確定性,郭玄禮更傾向于留在八剌沙袞 依靠著郭家兩位擁有兩位大德的宗教實力,以及景教是八剌沙袞第一大教的地位,薩克圖和波斯人也先后被張昭擊敗遁走,怎么看留在八剌沙袞都比東歸更靠譜。
“郭公,我很欣賞一句話,那就是不要把別人當成傻子,我總算知道八剌沙袞為什么總是戰火不斷了,實是因為你們這些人,已經把八剌沙袞的好處全部占完。
不管誰來,你們首先想的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利益不受損,為了少給出利益,你么是什么都敢干啊!
你們就不怕,某惱羞成怒之下,直接洗了八剌沙袞嗎?”
既然郭玄禮要當高華,那張昭也覺得自己不用客氣了,只談利益不談感情,某張二郎就不會么?
還好他從郭婉兒口中套出了這個消息,不然等到真的當上了什么菊兒汗之后,那才是麻煩。
總不能剛當大汗,就把手下這些鐵板一塊的貴族殺光吧?
“郡公不會的,老夫觀郡公不是這種心狠手辣之人,其次也不符合郡公的利益。
此城有數萬人,整個八剌沙袞各葉護和大德高僧控制的人口更是多達十幾萬。
郡公既然要東歸,肯定不會選擇劫掠,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現在既然郡公知道了,無非就是我們多出一些而已。”
郭玄禮倒是不太緊張,因為他覺得張昭是聰明人,既然是聰明人,那就是表示可以講條件的。
本來他確實不贊成用這樣切香腸的方式來應對張昭,但無奈其他人都同意了,他也不好反對。
“對!”張昭冷笑一聲點了點頭,“某確實是個聰明人,但郭公最好也知道,某也是個年輕人,一個闖下如此大一片天的年輕人。
年輕人考慮事情總是要簡單一些,你們覺得某沒什么好的選擇,只有與你們妥協,當個大家臉上都好看的菊兒汗是吧?”
張昭說著,有點憋悶的站起身來了,他媽的,本以為會如同唐騎中那樣,在安西之地遇到一群矢志不移,一心要東歸故國的唐兒,大家勁往一處使,榮耀而回。
但現實卻狠狠給了他兩巴掌,來到安西,他見過的唐兒沒有一萬也有八千,真正跟他一樣念著大唐的,恐怕也就是惠通和尚鄭通等少數幾個人了。
而現在,又到了他不得不和自己人勾心斗角的時候。
“郭公覺得某沒什么好辦法,是因為你覺得只要你們幾家葉護和佛、景等教團結在一起,足以讓我投鼠忌器。
但你不知道,張某實際上有個習慣,那就是寧向直中取不愿曲中求,你也對你們所謂的能力太自信了。”
說著,張昭猛地轉過身,在郭婉兒驚恐的目光中,迅速拔出了腰間的障刀,郭玄禮也疑惑的看著張昭。
“郡公這是要對郭某下手嗎?郡公不會認為殺了郭某就能解決問題吧?
您要知道,郭某,已經是最不愿意如此應付郡公的人了,要是其他家,恐怕提出的要求會更過分。”
張昭冷笑著看向郭玄禮,用障刀切下了一大塊羊肉。
“他們是不會提出更過分要求的,因為某沒打算給他們這個機會。
郭六公,郭天策,怎么樣?被我說中了吧?三叔祖老了,只想著如何保住權勢,早已烈士暮年壯心不在了。”
郭玄禮驚恐的朝張昭喊話的方向看去,布簾子被輕輕掀開,郭家玄字輩的老六威儀大德郭玄慶,郭家年輕一倍的佼佼者郭天策,緩緩從布簾子后面走了出來。
“老六?天策?你們在這干什么?”郭玄禮的心直往下沉,這下糟糕了,萬萬不該同意佛門和各葉護貴族的提議。
本來他是想不當八剌沙袞的叛徒,現在要變成郭家的叛徒了。
“三哥!我早就說過,提特西古與諸葉護又貪婪又蠢,怎么可以與他們共進退?
上次集結大軍去俱蘭城大戰,我就勸你不要聽提特西古的,結果搞到郭家要去羯丹山上躲避。
這次我勸你跟郡公合作,同掌八剌沙袞大權,你又不聽,可怨不得我老六。”
郭玄慶噼里啪啦的就是一頓怒噴,看起來不滿已經很久了。
“天策!某讓你召集的人召集齊了嗎?”張昭沒去看郭玄禮,而是問向了特意穿著一身大唐襕袍的郭天策。
“回郡公,兩百勇士已經召集完畢,就等郡公一聲令下了!”郭天策對著張昭一拱手。
“只是不知郡公要動誰家?”
“聽說你在郭家天字輩中以智謀著稱,你說我們今日剿滅誰家為好?”
“天策以為,我們應該動仆固家,因為仆固家勢力最強,光是在城內就有數百勇士,而藥葛羅家早有衰敗之相。
要是我們去動藥葛羅家,只會讓余著兔死狐悲,聚集在仆固家麾下。
但如若是拿下仆固家,那就是殺雞儆猴,余著兩股戰戰,斷不敢再與郡公作對了!”
郭天策說完,郭玄慶又笑著接口了,“而且仆固家治下殘暴,連自己部落的人都敲骨吸髓,不得人心。
且世居八剌沙袞上百年,積存金珠寶玉無算,抄了他們的家,郡公正好用其大賞三軍。”
“同時仆固家在八剌沙袞擁有屯田數萬畝,楚河邊最好的草場十幾處,這些都歸郭家之后,足以成為八剌沙袞第一家了!”張昭同時接口說道。
“哈哈哈哈!”三人加上郭婉兒同時大笑了起來,郭玄禮頓時就像是老了幾十歲一樣,再無剛見張昭時的從容不迫了。
“未知郡公要怎么處置仆?”
“三叔祖雖然老矣,但仍是某張二郎和郭家的尊長,我欲大興景教,撰寫典籍等事,還需仰仗,只不過郭家族長和八剌沙袞的俗物,還是讓六叔祖來吧!”
張昭淡淡的說道,郭玄禮也淡淡點了點頭,著書立說,也算是他最擅長的了,只是,郭玄禮看著張昭。
“郡公要大興景教,可是要連提特西古大師一起鏟除?”
“怎么可能呢?”張昭連連搖頭,“提特西古大師德高望重,大圣天子早就希望能與他共論佛法了,疏勒新得,大云寺急需重建,提特西古大師此去,當大受重用!”
“如此,老朽也無話可說了,只是我兒廣勝、廣成尚在怛羅斯軍中,還請郡公照付一二!”郭玄禮萬分蕭索的說道。
“三叔祖放心,廣勝、廣成兩位仍然是某的心腹干臣,某張二郎是要復興漢家的,絕不會對自己人下手。”
入夜,仆固那羅正叫上了三五心腹,在府中置酒高歌,如今八剌沙袞的威脅已除,只要把心不在八剌沙袞的張郡公,留在八剌沙袞數月,形勢就會穩下來。
到時候,仆固家又會重新成為八剌沙袞勢力最大的家族。
至于那個菊兒汗的稱號,該給就給嘛,等張郡公走了,甚至還可以給金國的大圣天子,無非就是代價大小的區別而已。
酒喝到興起,仆固那羅甚至直接下場,借著鼓聲舞了起來,突然,轟的一聲巨響,火光隨著閃耀了漆黑的夜空。
仆固那羅沖出了大堂,隨后驚恐的發現,他府邸的圍墻不知道被什么東西弄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大量打著火把穿著甲胄的武士,正不斷從缺口處涌了進來。
仆固那羅剛想悄無聲息地跑到西院去,一直箭矢流星般從遠處射了過來正中他的咽喉。
城東,布拉納大佛寺,寺廟的僧兵如臨大敵的守了整整一個晚上,但并未有亂兵過來。
日頭初升,一個穿著襕袍的年輕人氣定神閑的走了進來,正是郭家的郭天策。
“郡公讓我給大師帶個話,大圣天子早就對大師仰慕不已,希望能與大師一見。
另外疏勒大云寺被毀,大圣天子也欲重建之,若能得大師前去主持,乃佛門之幸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提特西古身上,這位年紀并不大的高僧苦笑一聲。
有個去處也算不錯,疏勒乃是佛國,去也不虧,反正他這僧兵,怎么也不可能打得過張郡公的百戰雄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