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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二章 光與暗 3000

  泉州西郊。

  農戶邊野之間,隨處可見破敗的山村茅草屋佇立,在山腳之下,地主大宅極為不協調的聳立在這破敗山村之間。

  宅院大堂,一個個衣著富貴的男子端坐,氣氛儼然莫名的壓抑。

  若稍有見識者在此處,定能認出,這堂中端坐眾人,皆是泉州赫赫有名豪商大寇!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在這天下是如此,在天下的任何一處,也皆是如此。

  大恒替明而立,天下秩序變幻,變化的,只是統治的秩序而已。

  哪怕靖國公在江南肆意清洗,清洗的,也只是前明在江南的統治體系,以及舊有的統治秩序。

  而這個世界,從來不僅僅只有秩序,更有無數依附秩序而存的人。

  在這血腥清洗之下,有被牽連清洗者,自然也有搖身一變,成為新秩序的附庸者。

  而這堂中的這些豪商大寇,便是如此。

  在滾滾而來的大勢之下,他們及時搖尾乞憐,改換門庭,僥幸被新秩序接納,順理成章的融入了如今的大恒新秩序之中,成了了大恒權貴的…狗!

  “張煌言此人就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此事恐不能善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不交出一點人,再給他一點面子,將此事了結了…”

  “張煌言恐怕不會愿意,我聽說,他連市舶司的人都沒動,專門派了他府上的心腹下人去查的,那下人都被宰了,此事哪有這么容易善了。”

  “要不將他宰了?再推人出去頂命?”

  “你瘋了,市舶司直達天聽,他出了問題,朝廷不會派人來查?”

  “真出了紕漏,咱們都得完蛋,誰也保不住咱們!”

  “行了,咱們爭什么爭,看幾位大人怎么說,咱們就怎么辦…”

  爭論聲起來得快,結束得也快,堂中重回寂靜。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也不知何時,堂中眾人,亦是接連站了起來,幾個新面孔,亦是出現在了堂中。

  這一場商議,也才真正的開始…

  而在泉州市舶司,所謂兵貴神速,在市舶司內部尚且還好,一切進展順利,可到了市舶司之外,還未開始,便遭遇了阻礙。

  泉州府城,福運大街,鴻運商行之外,儼然一副劍拔弩張之景。

  而對峙的雙方,雖皆為稅檢將士,可其身份,卻是無比之微妙。

  即泉州市舶司下屬稅檢營,與泉州府稅務司下屬稅檢營…

  “鴻運商行涉及走私,本官按朝廷律令,對鴻運商行進行調查,劉大人你為何阻攔!”

  張煌言緊緊盯著泉州稅務司司長劉洪濤,壓抑著怒火出聲。

  “這倒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識自家人…”

  劉洪濤滿不在意的笑了笑:“還真不巧,本官也是按朝廷律令,對鴻運商行涉嫌逃稅之案進行調查。”

  “張大人,凡事都得講究個先來后到吧,本官先查的案子,你這插手過來,似乎不好吧?”

  “你查你的逃稅,本官查本官的走私,何來不巧?”

  “難道劉大人你要妨礙市舶司查案?”

  “張大人你這帽子扣得就高了,下官這可擔待不起!”

  劉洪濤輕笑:“按朝廷稅法律令,涉及逃稅之商戶,查案部門,當第一時間對所在商行賬冊卷宗進行封存,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

  “這一點,張大人你不會不清楚吧?”

  說到這,劉洪濤神色驟冷:“張大人你要查可以,等稅務司這邊查清楚了,你想怎么查,就怎么查,誰也不會攔著!”

  面對如此咄咄逼人,張煌言不怒反笑:“劉大人你怕是沒讀過今年頒布的新稅法,按朝廷新稅法,兩部同查一人或一商,當由兩部共同封存看管卷宗賬冊,并奏報各部上官,由兩部上官派遣官員共同督察!”

  說到這,張煌言嘴角儼然多了一抹笑容:“劉大人你就去向省稅務司匯報,本官,也去向本官的上官匯報!”

  此言出,劉洪濤瞳孔忍不住一縮,得意的臉色亦是驟然僵硬。

  稅務司垂直管轄,而市舶司…直屬朝廷戶部…

  死一般的寂靜過后,劉洪濤深深看了張煌言一眼,近乎赤裸威脅道:

  “張大人,你當真如此?”

  張煌言笑了:

  “怎么,劉大人你是要妨礙市舶司辦案?”

  “要不要本官給你說說,稅法律令,對妨礙辦案之官員,是何等罪名?”

  “行,張大人您請,你最好祈禱,能夠查清楚,查不清楚,那這些賬,咱們一件一件算!”

  劉洪濤笑極,抬手指向面前的鴻運商行。

  張煌言訝然:“劉大人你不查案了?”

  劉洪濤聲音明顯陰冷幾分:“稅務司辦案,需要市舶司來指導?”

  “那自然不需要。”

  張煌言連連搖頭,隨即,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連忙看向劉洪濤,一把將懷中的名單塞到了劉洪濤手中。

  “差點忘了,這是名單,都是涉及走私之案的,劉大人你可看清楚,若是需要共同辦案,記得通知本官一聲,本官好直接向朝廷匯報…”

  說完,張煌言也沒理會劉洪濤儼然已經難看至極的神色,一揮手,市舶司稅檢將士,便沖進了鴻運商行之中。

  劉洪濤憤然帶兵離去,已然破除僵局,步入了鴻運商行的張煌言,卻無絲毫欣喜之意,已然是滿臉陰沉。

  稅務司年初才成立,而泉州稅務司,才成立區區不過兩三月時間。

  如此之下,按他的預想,走私的利益脈絡再大,怎么也不可能將泉州稅務司完全腐蝕。

  只要稅務司發揮作用,那查此案,就可順順利利的順藤摸瓜。

  可現在,堂堂一府之地的稅務司司長,第一時間,便擋在了他的前面…

  擋在了最為關鍵的位置,以走私利益的龐大脈絡,他查到了,恐怕只是九牛一毛。

  縱使他在這幾個商行查到的再多,有著稅務司的阻擋…

  換位處之,他有一萬種方法,將牽連龐大的走私之案,變為單純的逃稅之案,而這案,截止至他查到的這幾個商行,頂多,再推幾個替罪羊出來。

  畢竟,賬冊記載得再清晰,也絕不會有蠢貨會去將貨物的來源,記載為走私。

  頂多就是貨物錢銀來源不明,沒有稅務司的阻攔,那他就可順藤摸瓜繼續查下去。

  而有著稅務司阻攔,有著稅務司的同流合污,以走私脈絡的龐大利益關系,輕輕松松就可推出幾個商行當替罪羊,篡改一下賬冊,將貨物錢銀的來源,從海貿走私,變成陸地上的商業交易,只不過是逃稅的交易。

  牽連龐大的走私案,就輕輕松松變成了涉及幾個商行的逃稅之案。

  而稅務司,也可以順理成章的接手他要查的一切,直接從源頭上掐斷他想要查的任何東西。

  一切合理合規,誰來查,都絕對查不出半點問題。

  這劉洪濤,說不得還會因查處這逃稅之案帶來的功績,扶搖直上,給這走私脈絡,給予更有力的支撐…

  思緒至此,驀然間,張煌言心中亦是涌出了一股濃濃的無力感。

  正者雖無敵,暗處的鬼魅,也阻擋不了堂皇大勢。

  但他終究只是區區五品的市舶司,他代表的堂皇大勢,也終究只在市舶司的范圍之內。

  鬼魅伎倆拿在市舶司的他,沒有辦法。

  可他面對在市舶司之外的鬼魅伎倆,也終究沒有半點辦法。

  他想上報,可無絲毫證據上報,何人能信?

  縱使密奏天子,他無憑無據,難道僅僅憑借推測,就去推翻必然鐵證如山的逃稅案,去上告權貴勾結走私?

  “大人,賬冊都已封存。”

  有士卒匯報出聲。

  張煌言默不作聲的隨手拿起一冊賬本,翻開閱覽,和他想的一樣,賬冊上,無非就是數據異常,可數據異常的源頭在哪里,顯然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而這些,他查不到,也管不到。

  “將賬冊帶回市舶司封存,沒有本官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動!”

  “將涉嫌走私之商行人員賬房管事盡皆帶回市舶司看押。”

  張煌言語氣依舊平淡,炯炯的眼神之中,依舊是百折不撓的堅毅。

  他還有希望。

  這邊的順藤摸瓜,雖已經被掐斷,但市舶司內,可還有線索!

  掌管商行的管事,賬房,不可能不知道內情。

  與水師及緝私衛所對接的緝私司官員,可是走私避不開的一環!

  而那幾個官員,可還在市舶司看押著。

  只要撬開這兩幫人的嘴,這順藤摸瓜,就還有得摸!

  撬不開,那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這罪,估計就得落到他頭上了。

  畢竟,撬不開,也就意味著他沒證據證明那幾個人是參與走私。

  沒有證據證明是參與走私,就沒法證明他的行為是事急從權,是為了避免消息泄露…

  縱使他掌握那幾個官員的一些罪證,但也完全可用貪污來解釋。

  貪污可談不上任何事急從權,于情于理,不管從哪方面來看,他的行為,都說不過去。

  光是違反程序,未經上報,拿下市舶司官員,關押市舶司官員這一項,就足夠他吃一壺了。

  更別說,他還徹底與這個走私脈絡,撕破了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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