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越發的慘白,仿佛把一切蒸成了干枯的模樣。
周圍人的行動,都愈發的遲緩。
無數的車輛,臨時停在了路邊,車里的人無力的扒在方向盤上,痛苦的皺起了眉頭。
有人更加的急躁,用力按起了喇叭,仍然中氣十足的喇叭聲沖擊著脆弱的心臟。
路邊的行人,影子仿佛被扭曲,拉長,像抽象油畫里一樣緩緩移動著。
魏衛手持銀色手槍,緩慢的走在大街上。
他用這把槍,不停的汲取著周圍的惡魔力量,減緩一下眾人的痛苦。
但這把槍抽取惡魔力量的速度,實在太慢了。
街道長的看不見盡頭,這座城市,還有著成千上萬條這樣的街道。
魏衛只能以這么慢的速度走著,感覺到了一種龐大的無力感,連猩紅的力量都如此無力。
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真的很少。
但自己又只能這么做。
每當他又看到一個白色小裙子,從萎靡不振的狀態里清醒了過來,看著她們茫然的抬頭,或是奔向遠處,心里都會感覺一陣高興。但是抬頭看去,眼前又出現了無數個正陷入痛苦之中的白裙子,于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只能拎著銀色的手槍,一步步的,走向前方。
“你你你伱…”
他腰間掛著的人頭掛件,已經不停的搖晃,大聲質問著:“你這樣做有什么意義?”
“正有危險潛入這座虛弱的城市。”
“你無法真正的解救任何人,你只會將自己搭在里面…”
“我知道…”
魏衛低聲回答,但還是慢慢的走著。
“那你還不離開?”
“我只是不明白…”
羊臉面具下,魏衛似乎露出了一個笑臉:“為什么一定要有意義呢?”
“我只是想這么做而已啊…”
不是不知道自己能救的人實在有限。
也不是不知道,哪怕是這些被銀色手槍汲取了惡魔力量,減緩了癥狀的人,也會重新被瘟疫惡魔的力量所影響,再度陷入痛苦之中,在別人看來,這可能確實是無意的事情吧。
只是,天天做有意義的事情,那想做的事情什么時候去做呢?
人頭掛件啞口無言,只能一臉的悲憤:
“瘋子…”
漸漸的,有人發現了這個穿著黑色雨衣,戴著羊臉面具的怪人。
昏昏沉沉的感知里,他們甚至覺得這個人不真實。
更有人早就看到了媒體上面的報道,把他和那個報道中的恐怖羊魔聯系到了一起。
但是,正處于病痛折磨中的他們,卻也本能的發現了,似乎離這個人比較近的時候,就會感覺自己的痛苦在減輕,于是,從第一個發現了這問題的人開始,跟著魏衛的人越來越多。
他們一步一步,跟在他的身后,又保持著一定距離。
魏衛轉過頭去,看到了一片穿著白裙子的小女孩,她們同時后退,似乎有些驚恐。
“對不起啊…”
魏衛向她們道歉,然后轉過頭去,更為堅定的走向前方。
有些時候啊,不再后退。
是因為,也實在沒有什么再后退的余地了。
慘白的太陽,似乎越升越高。
空氣里蒸騰著一種讓人煎熬的氣息。
無盡細密的囈語瘋狂涌來,細針一般攢刺著身體上的每個毛孔。空氣變得一縷縷扭曲,像是無數垂落的彩帶,整條街道鋪滿了迷離的氣息,身體里的汗漿像是從海綿里擠出來的。
雙腳如同行走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帶著不確定性。
跟在了魏衛身后的人,已經越來越多。
他們像是迷茫的羔羊,深陷恐懼之中,不知走向何方。
直到,他們在這空氣壓抑而扭曲的城市里,忽然聽到了前方響起的呼喊與槍炮聲。
這聲音發生的極為短暫,但卻又很突兀,隱隱打破了壓在腦海中的沉悶。
魏衛忽然駐足,抬頭向前看去。
他的視野中,滿是白裙子的街道上,忽然出現了幾個異樣的人。
迷離的色彩與垂落在這個城市里的扭曲顏色,忽然像是潮水一般向著兩邊退去,陰冷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滿街的碎紙屑與塑料袋都被吹到了高空之中,大地產生了隱隱的轟鳴。
一個身穿黑色教士袍,臉上戴著圓框眼鏡的男人,正緩步向前走來。
他在眼前無數只白色小裙子之中,顯得異常的另類。
沉穩,堅定,儒雅,且有著一種與整個城市都格格不入的強大。
他很平靜的走進了這條街道,仿佛是在欣賞著自己的作品。
在她的身后,三米位置,十幾個穿著束身修女服的人,站成了兩排,緊隨而來。
而后面,數輛堅實高大,明顯有著改裝痕跡的武裝車輛緊緊隨行。
車上與車下,懷抱沖鋒槍的雇傭兵一臉兇悍,嘴上叼著抽到了一半的煙卷。
而在裝甲車的更后面,可以看到大量畏畏縮縮,眼神驚恐閃爍的人,他們身上披著麻袋,或是穿著臟兮兮不知多少年沒有洗過的衣服,有些驚恐的看著這座城市,但又堅定的跟在了前方教長的身后,眼神里有著不論教長去向哪里,自己都一定會跟向哪里的狂熱與堅定。
他們數量最多,如同潮水涌入了街道。
“是…是城外的流民…”
“天啊,他們怎么進來了,巡城隊呢?”
“這…這是要暴亂了嗎?”
跟在了魏衛身后的人,腦袋與精力,或許已經是這座城市里,最清醒的一批。
他們看到了這些人迎面走來的時候,心里就忽然打了一個突,待到看到那些穿著緊身修女服,以及身上纏滿了子彈的雇傭兵時,更是嚇的直接腿都軟了,驚慌的氣息瞬間蔓延。
精神壁壘里面,按理說只會出現無面人教會的神父與修女。
他們的袍子上面,都沒有任何的標致。
而在自身教士袍上面,有著任何輝印與奇異花紋的,都是屬于前十二神教會的人。
現在,他們是與瘋狂劃等號的。
對于在精神壁壘里面的居民來說,眼前忽然出現了他們,無異于看到了一群瘋子。
“這就是歐陽隊長之前說過的第七教士團?”
魏衛看到了對方捏在手里,帶著白色絲絳的書簽,微微驚訝。
歐陽隊長不止一次的提起,或是暗示,或明示,說這支教團,一定會進攻廢鐵城。
而身為廢鐵城的超凡治安官,他們也設想過無數次這些人究竟會怎么進攻。
但想不到。
知識惡魔,本來就以能力的詭異與防不勝防著稱。
再加上流浪教團當年退入荒野時,曾經帶走了十二神教會收禁的大批惡魔禁忌物與神秘法典,就導致他們的手段,更加的讓人難以提防,所以,各種各樣的入侵手段都有可能。
但誰也沒想到,他們真的來了。
但他們居然是這么光明正大的,走進了廢鐵城來的。
同樣的,走在了最前面的那位第七教團長也緩緩駐足,被瘟疫惡魔重點照顧的巡城隊,都沒有對他們的進入造成多大影響,卻沒想到,忽然在進入城市之中,被這么多人攔住。
不過,微一皺眉,他就發現了魏衛身后那些人的恐慌與驚疑。
不再放在心上,而是皺著眉頭,將目光落在了魏衛的臉上,輕聲道:“你是誰?”
確定了這是城外的第七教士團時,魏衛精神了一下。
看到了他身后的戰斗修女小組,精神又精神了一下,看到了后面的雇傭兵,還在跟在雇傭兵身后,那些神情畏縮,但又很快涌動起了貪婪而瘋狂眼神的荒野流民時,他深呼了口氣。
微一沉默,他抬頭,摘下了面具,罩在了人頭面具的臉上。
然后微笑,點頭,道:“我叫魏衛,是廢鐵城的實習生治安官。”
“這場影響全城的瘟疫,是你們釋放的嗎?”
聽到魏衛如此坦然的自爆身份,第七教團長皺了一下眉頭,直接道:
“我需要進城來尋找一件東西,你不要攔著我。”
“待我取走了那件東西,自然會收回這場瘟疫,快的話,或許不會死太多人。”
“嗯?”
魏衛聽著他平靜,甚至有些儒雅的回答,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忽然之間,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你承認了?”
第七教團長緊緊皺起了眉頭,似乎根本就不愿在這里廢話,抬步就向前走來。
但也就在這時,魏衛忽然從身后取出了那柄黑色的手槍。
兩只槍一起,指向了他。
第七教士團長的腳步,臉上出現了不耐煩的神色。
在他身后,那兩排戰斗修女,還有雇傭兵,則也忽然同時舉槍對準了他們。
魏衛身后跟著的市民,臉色灰白,神情驚悚。
忽然之間不知從誰開始,發一聲喊,頓時飛快的渙散而去。
這樣的一幕,就連那些戰斗修女還有雇傭兵們,都不由得哄堂大笑。
而魏衛在這笑聲里,笑容也更加的燦爛。
他看向了眼前的第七教團長,也看向了他身后的戰斗修女,還有雇傭兵們,笑道:“諸位,你們已經承認了策劃廢鐵城襲擊,未經行政廳允許擅長闖入廢鐵城精神壁壘等罪行。”
“現在,我要依例帶你們回去協助調查。”
“所以,請放下武器,抱頭在路邊蹲好,聽清楚了沒有?”
第七教團長身后的哄笑聲更大了。
這位第七教團長,圓框眼鏡的后面,瞳孔似乎微微的瞇了起來。
他無意于參與嘲笑或是對方的不自量力,只是不愿耽誤時間,因此只是輕輕抬手:
“讓開。”
隨著輕輕兩個字,忽然之間,細密而恐怖的囈語鋪天蓋地而來,裹挾上了身后那些人的輕蔑與哄笑,看向不自量力的瘋子一樣的嘲笑,這聲音如同潮水,滾滾蕩蕩,拼命擠壓。
魏衛身邊,出現了無數張扭曲而荒誕的面孔,團團將它圍住。
每一張面孔上面的嘴巴,都在不停的開闔,發出了噪雜又讓人無法理解的聲音。
每一個面孔上的表情,都極盡扭曲與荒誕,它們擠眉弄眼,里三層外三層,如同一道道墻壁將魏衛包圍在了中間,擋住了他的所有視野,所有的聽力,只是拼命的向著他發出譏嘲。
魏衛的力量,本來就已經在被削弱,到了這時,猩紅的力量已不足平時的一半。
瞬間被這高位階的力量覆蓋,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在瞬間達到了負荷。
如同被擠壓的空紙盒子一般。
他只覺得虛弱的雙腿,已經如同面條一樣,膝蓋酸的難受。
身體已經自己擁有了意志,那就是虛弱,煩躁,不想再做任何事,只想躺倒。
魏衛眼睛里升起了濃濃的血色,但即使這血色,也沖散不了這種虛弱感,可他仍然還是咬緊了牙關,死死的握緊了左手里的黑色短槍,微微抿起嘴角,然后就要微笑著勾動扳機。
這一刻的自己,確實很虛弱,但是,自己還有子彈。
早就在自己變得虛弱時,黑色短槍里,魏衛就已經換上了獵魔子彈3型號。
紅天使。
當然,這么近的距離內使用紅天使,自己也有可能死。
畢竟自己已經虛弱到連“細胞活性”這樣的能力也被削弱到了幾近于無。
生命惡魔的基礎能力“細胞活性”,無法創造生命力,只能調取自身生命力來療傷。
此時被高熱病折磨的魏衛,缺少的正是生命力。
但魏衛仍然決定要開槍。
畢竟,這么好的機會,這么好的位置,不開槍豈不是可惜了?
好想看看他挨了這顆子彈的樣子啊…
那一定很讓人愉快…
腦海里飛快閃過了教官在訓練營時真正寫給自己的評語中,其中劃了紅線的一句:
這是一個隨時隨地準備著和別人同歸于盡的家伙!
魏衛眼睛里的愉悅達到了極點,手指毫不猶豫的勾到了扳機上,就要用力。
咕嘟嘟。
但也就在這一刻,頭頂之上,忽然響起了直升機的螺旋漿轉動聲。
這聲音如此清晰、有力。
魏衛身邊圍繞著那一張張的瘋狂面孔,在這直升機的聲音覆蓋下,尖叫與譏嘲聲都一下子被壓低了下來,而隨著這些細密嘈雜的聲音被壓低,這些面孔也在飛快的融化,消失。
周圍的景物清晰的出現在了魏衛的眼前,他有些意外的松開了手指,抬頭看去。
同樣也在這時,面前的第七教團長,也皺起眉頭,在向空中看去。
有直升機的黑色影子,擋住了慘白的太陽。
烈烈旋轉的狂風,似乎讓下面的人都感受到了涼意。
而在下一刻,忽然有人從直升機上躍下,身形與下方的人,快速的接近著。
身影飛快變得清晰,映入了眾人眼簾的,是一個須發皆已蒼白,卻神色堅毅的老人。
銀色的風衣展動,面孔上戴的墨鏡,顯得神色極度冷酷。
這道人影流星一般從近百米高的直升機上跳下,重重的砸在地上,大地都跟著顫了一下。
巨大的沖擊,使得對面,除第七教團長之外的人,也忍不住微微退縮。
穿著銀色風衣的人半蹲著地,然后緩緩的站了起來。
“小魏,你先往后稍稍!”
穿著銀色風衣的人轉身看向了魏衛,聲音冷漠。
不過可以留意到,他嘴角稍稍抽搐,似乎是因為剛落地這一下,有點疼了。
但對面的人,卻永遠沒有機會看到這一幕,只能聽到他驕傲的聲音:
“你現在太虛弱了,對上他們吃虧。”
“我不喜歡自己人吃虧,所以,先由我這位廢鐵城的治安官小隊隊長出手吧!”
多半章,算加更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