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縫尸桌上的是一具男尸。
尸體的肚子被割開,腸子都流了出來。
凈手焚香,陽九便拿出針線準備縫尸。
“會疼嗎?”身后遽然傳來一個顫抖的男人聲音。
不用看也知道是這男尸的魂。
陽九將縫天針刺進皮肉,道:“死了自然感覺不到疼。”
可那男尸的魂還是覺得很疼,縫天針不斷刺進他肉身的皮肉里,抽動絲線,那種疼痛的感覺,讓男尸的魂一直在發抖。
陽九笑道:“你只是剛死,還記得疼痛是什么感覺,過段時間就好了。”
男尸的魂不敢再看,索性轉過身去。
只要看不到,果然沒那么疼了。
尸體很快就被縫好,《生死簿》也開始記錄這男尸的生平。
男尸名叫張向向,家里是做豆腐生意的,從小就跟著爹娘在磨豆腐。
他們家的豆腐坊雖小,卻深得街坊四鄰的喜愛,生意一直都很不錯。
雖然賺不到大錢,但養活一家人綽綽有余。
張向向還有一個親弟弟,名叫張轉轉,小時候跟張向向一樣,勤快能干,可長大后,居然沾染上了賭博的惡習。
都說十賭九輸,張向向感覺他的這個弟弟,從來都沒贏過。
親爹去世后,這個家就靠張向向跟娘支撐著。
但不管他們多努力,也填不平張轉轉這個深坑。
尤其是在娘親也病倒后,家里的情況更是急轉直下。
張向向本來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明明都要成婚了,卻因親爹的離世而延緩,然后是娘親病重,一拖再拖。
那姑娘的爹娘逼得緊,最后迫不得已嫁給了一個有錢人。
張向向很受傷,但為了這個家,還是得拼命撐著。
親娘看到愛子過得如此痛苦,好幾次都想自我了斷,所幸被張向向及時發現。
就算累點,張向向也想過有娘在的日子。
娘若是也沒了,家也就沒了。
然而這天中午,他賣光豆腐回到家,卻看到家里有一群人,正在往外搬東西。
那些人長得就很兇,人數眾多,張向向盡管高大,也不敢動手。
下一瞬,張轉轉從屋子里出來,被打得鼻青眼腫。
“不能搬,這些不能搬…”張向向看到那些人又進入了豆腐坊,打算將里面做豆腐的家當全都搬走。
那些家當可是祖宗傳下來的,他們還得靠其吃飯。
張向向只會做豆腐,沒有別的本事。
他撲過去時,卻被人幾拳放倒。
帶頭的是個肥頭大耳油光滿面的中年男人,將一口痰吐到張向向的腦袋上,嘿嘿笑道:“你知道張轉轉欠老子多少銀子嗎?一百兩,整整一百兩,今天老子帶走的這些東西,就算是利息了,再給你們三天時間,三天后,還本金。”
張向向眼眸噙淚,緩緩扭頭看著張轉轉。
張轉轉低著頭,都不敢看親哥哥。
“不能搬…”老娘突然從屋子里爬了出來,哭著哀求。
要是沒了做豆腐的家當,他們這個家以后可怎么辦呢?
“娘…”張向向喊了一聲,掙扎著站起。
那肥胖男人嘿嘿笑道:“老東西,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算到了官老爺那里,老子也有理。”
“這錢我們會還的,可你帶走那些,讓我們拿什么還錢?”老娘趴在門口,苦苦哀求。
他們家的人世世代代都忠厚老實,從不賴賬。
誰知到了這一代,竟會出現張轉轉這個不孝子。
好好的一個家就要被張轉轉給毀了。
那肥胖男人邁步走向老娘,張嘴也吐了一口痰,咧嘴笑道:“最近這痰有點多啊,都不知道該吐哪才好。”
“你這混蛋。”張向向怒不可遏,抓起地上的一塊石頭,發瘋般沖向那肥胖男人。
但那肥胖男人竟然是個練家子,很輕松便避開了張向向的攻擊,順手將一把短刀捅進了張向向的肚子。
“老大…”老娘看到這一幕,直接暈死了過去。
張轉轉也是驚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那肥胖男人手下用力,好讓刀刺得更深點。
待將刀拔出來時,張向向已是沒了呼吸。
那肥胖男人看向張轉轉,道:“只要你不報官,欠老子的錢,就兩清了。”
張轉轉本來還很悲傷,聽到這話,立馬露出討好的笑容。
“對了,你還得再做一件事。”那肥胖男人將短刀丟給張轉轉,讓張轉轉將張向向肚子上的傷口割得再大些。
張轉轉自然不敢。
然而那肥胖男人威脅張轉轉,若張轉轉不照做,那張轉轉所欠的一百兩銀子,還是得還。
張轉轉仔細一想,反正兄長都已經死了,就算將尸體斬成肉末,兄長也不會感覺到疼。
現在他只要再割一刀,就能還清債務,以后他再也不賭了,專心照顧老娘,相信兄長的在天之靈也能瞑目。
張轉轉割了一刀后,那肥胖男人非常滿意,帶著人大笑著離去。
許是覺得殺了人不好,那肥胖男人將做豆腐的家當又還了回去。
張轉轉的家距東廠非常近,他便將兄長的尸體送到了東廠,并說兄長是在修理磨盤時不小心割破了自己的肚子。
哪怕他說的是謊話,東廠差役又非六扇門的捕快,也懶得去探查真相,只要將尸體登記在冊,然后安排縫尸人縫合便是。
張向向的尸體剛好被送到了九號縫尸鋪。
像張轉轉那種人,恐怕不會因此就會改邪歸正。
陽九拉動鐵環,打開房門,讓差役抬走了張向向的尸體。
縫尸二百六十七具,獎勵宿主辟谷丹。
“陽大人,我能回家看看嗎?”張向向轉過身,滿臉都是期許。
陽九笑道:“回家不是你的自由嗎?”
“我那弟弟,不學無術,又沉迷賭博,就算我死了,我擔心他也不會回頭…”張向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死后他也遇到了很多人,但很可惜,那些人全都無法看到他。
現在遇到陽九,想不到陽九竟能跟他對話,故而有些話,他想通過陽九的口轉述給張轉轉聽。
張向向并不責怪弟弟,只希望通過此事,張轉轉能夠洗心革面,好好照顧娘親。
娘親本就病重,又經喪子之痛,張向向擔心她會撐不住。
陽九詢問過后,得知今晚不會再給他配送尸體,便笑道:“正好我現在有空,就陪你走一遭。”
張向向感恩戴德,在前帶路。
來到家里,只見屋子里黑漆漆的。
時間還早,這時候應該是娘親吃藥的時候。
陽九聽到屋子里只有一人,便道:“你弟不在家。”
“他…”張轉轉急忙進屋去查看,只有老娘躺在床上,低聲抽泣。
張轉轉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陽九敲敲門,然后推門進入。
張母聽到聲響,趕緊止住哭聲,拿被子擦干眼淚,低聲道:“以后別買藥了。”
她的身體就這樣了,恐怕時日無多,不該再浪費錢了。
“伯母,在下陽九,乃張兄的故交,特來看您。”陽九將順道買的水果放到床頭。
張母睜開眼,看到陽九,滿臉驚疑。
“張向向張兄的遭遇,我已知曉,定能為他討得公道。”陽九又說道。
張母都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公道,就希望張轉轉能夠趕緊回頭,好好接管家里的豆腐坊,然后討個媳婦好好過日子。
只要能給張家留個后,她就心愿已了。
張向向跪在地上,一個勁在磕頭。
陽九正要說話,卻聽外面傳來腳步聲,應該是張轉轉回來了。
張轉轉的臉上又填了新傷,手里也沒有拎藥。
進入院子后,先到一側的水缸里喝水,然后悶頭沖進屋子,叫囂道:“娘,再給我一兩銀子。”
“買藥哪用得著一兩銀子?再說我剛才不是給了你…”當著外人的面,張母也不想讓兒子的臉面過于難看。
張轉轉一抬頭,方才看到了陽九,再看看床頭的水果,呵呵笑道:“原來家里有客人啊。”
陽九笑問道:“你又去賭了?”
“關你何事?”張轉轉的語氣很是不善。
張向向在旁側罵道:“我的死,居然都喚不醒你,還不如你去死呢。”
要是張轉轉死了,他們這個家的日子,反而會過得更好。
只能說是老天不開眼,才會讓張轉轉這種人繼續活在世上。
陽九輕笑道:“在來這里的路上,我已經通知了六扇門的捕快,相信他們很快就會到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你、你到底是誰?”張轉轉面露驚恐。
陽九道:“東廠縫尸人陽九。”
張轉轉自然知道這個名字。
別說是住在靠近東廠的他們,就是全長安的百姓,不知道陽九的人也沒幾個。
陽九笑道:“你不用太驚訝,賭坊的那家伙,很快也會來。”
別說張轉轉,就是張向向,都很懵逼。
陽九這是要做什么?
張向向只是希望陽九能好好說說張轉轉,從未想過要給自己報仇。
賭坊老板的靠山非常強大,絕不是他們這種小老百姓惹得起的。
“陽大人,你、你這是要逼死我啊。”張轉轉撲通跪倒。
張母也是掙扎著坐起來,在想該如何開口求情。
陽九揶揄道:“你兄長其實是被你害死的,如今他的尸骨還躺在東廠,你卻拿給親娘買藥的銀子去賭,你說你還是人嗎?”
“陽大人,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您只是個縫尸人,管得未免也太寬了吧?”張轉轉剛輸了錢,心情很是不好。
回家本就是來找張母要錢的,可不是來聽一個外人說教的。
張母臉色慘白,哭著讓張轉轉別犯渾,人陽九好歹是官,民怎能與官斗?
況且人陽九也沒說錯,張轉轉所做的事,太混蛋了。
陽九冷聲道:“在你拿刀子割你兄長的肚子的時候,其實他還活著。”
“不可能,當時…”張轉轉滿頭大汗,急忙辯解。
張母卻是愣道:“老二,你、你還…”
“娘,你別聽他瞎說,沒有的事…”張轉轉心里很慌。
如果當時張向向真的還有呼吸的話,那真正殺死張向向的人,可就是他了。
殺人的罪名,可絕不能落到他的頭上。
六扇門的捕快很快出現,饒是張轉轉再怎么在心里說服自己,此刻也是怕得要命。
“陽大人,我們是不是來得太遲了?”帶頭的捕快恭聲詢問。
陽九笑道:“其實來得有點早。”
按理說應該是賭坊的人先到,然后捕快才來,這戲才好看。
說著話,賭坊的人已是吆喝著到來。
在那肥胖男人的帶領下,他們直接沖進了屋子。
然而在看到官府的人時,他們全都目瞪口呆,尤其是那肥胖男人,表情最為夸張。
“張轉轉,你他娘的敢報官?”肥胖男人大怒。
一個捕快喝道:“罵什么人?”
“官爺,是這樣的,這小子在我那兒欠了好多錢,我聽說他剛得到了一筆橫財,就過來討債…”肥胖男人故作鎮定,心頭卻很擔心,張轉轉到底有沒有將張向向死亡的真相說出去。
比起如今的武夏王朝,肥胖男人更喜歡以前的大魏王朝。
在以前,只要花點錢,就能擺平許多事情。
哪怕是殺人,只要銀子到位,一切都好說。
現在這條路已經行不通了。
陽九道:“別裝了,張向向就是被你殺死的。”
“你可別亂說,說人是我殺的,你可有證據?”肥胖男人心頭驚駭,早知如此,就不該來討債。
今晚張轉轉也就輸了二十兩銀子,為二十兩銀子冒險,很不值得。
陽九笑道:“我手頭沒有證據,但這事,只要問問張向向就能知曉。”
眾人不解。
肥胖男人和張轉轉更是面露驚懼。
“早就聽聞陽大人能通鬼神,想不到今晚我們能夠親眼得見。”
“要是我們也有陽大人的本事就好了。”
“別做夢了,這世上只有一個陽大人。”
一眾捕快都是滿臉期待,迫切想要見識見識。
“陽大人,都說只要不做虧心事,就不用懼怕鬼敲門。”肥胖男人說這話時,底氣明顯不足。
開賭坊的人,就沒有一個是干干凈凈的。
陽九微笑道:“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
肥胖男人向后退了退,想要逃走。
但早有捕快堵在門口。
陽九緩緩抬起手,輕輕一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