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們早早就來看斬首了。
熾日漸漸隱入遠方的地平線,這是撒閃部落通常會選擇行刑的時間。作為沙漠的子民,出于對高懸于天穹熾日的敬畏,除非是在作戰的時候,否則撒閃人很少愿意讓鮮血玷污陽光普照下的沙地。
三五成群的男孩子不惜放棄了晚飯,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帳篷,大多數都赤著雙腳,踩在沙地上悄沒聲地不會發出半點聲響,就好像一只只豹貓一樣。
這個年齡階段的沙漠精靈小男孩對于長輩所珍視的一切都會嗤之以鼻,他們蔑視和嘲弄著一切美好的東西。他們看到一個在戰爭中斷了腳的跛子會遠遠地發出嘻嘻哈哈的嘲諷;如果瞅見一只受傷的動物就會用石頭把它打死帶回家去當作晚餐。他們會為自己受的傷而吹牛,為自己的疤痕得意,對于傷殘更是保持著特別的敬意:一個缺了小拇指頭的男孩能夠成為他們的首領。他們喜愛暴力:在經過部族之中大武士家門時,總會用崇拜的眼神看著那些被穿刺在尖柱上的骷髏頭顱。
至于酋長親自下令執行的梟首之刑,他們是絕不愿錯過一飽眼福的機會。
只是和滿心熱切的沙漠精靈小孩不同,作為受刑之人的伊壁鳩魯此時可謂是度日如年。
篤信“戰爭總會影響貿易,武器交易除外”的大商人,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貿易對象在無力支付欠款的情況下,竟然會選擇用刀劍付賬。
前日這位頗有眼光的商人,攜帶著精心挑選的貨物來向老客戶進行推銷。作為對熟客的優惠,他甚至沒有收取之前為其提供重要訊息的費用。
可誰承想那個沙漠精靈酋長,除了被持續兩年的部落戰爭掏空的錢袋,其個人誠信方面也出現了巨大虧空。
沒有審判、沒有質詢。只是一句“侮辱了偉大撒閃部落的貪婪商人必受嚴懲”,就讓伊壁鳩魯這個帶著足夠誠意前來的商人伶仃入獄,翌日就會被執行絞刑。
他不光是剝奪了商人申訴的機會,甚至一句咒罵的話語都無法說出口——在撒閃酋長的命令下,商人和他的仆從們都被戴上了管束牲口才會使用的嚼子。
作為撒閃的王庭,這處綠洲就如同一塊巨大的翡翠橫亙在沙漠中心;一個足有幾里方圓的湖泊就像鑲嵌在翡翠之上的藍寶石,在落日余暉的映射下發出熠熠光華。撒閃部落部民的帳篷就搭建在水草豐美的湖泊四周,掩映在小片棕櫚樹叢之間。
當少年藍龍的“商隊”行進了將近兩天一夜,需要找地方讓沙犀休息一晚的時候。翻過了一座小沙丘,這座綠洲就出現在眾人眼前。
正如他們一眼就看到了綠洲,有人也一眼就看到了這支翻越沙丘的商隊。負責駐守在綠洲附近的撒閃游哨在現了這支隊伍后,第一時間就圍了上來。
奎斯知道,自己偽裝成商隊的把戲瞞不過有眼力的人。商隊之中沒有駝馬之類性價比較高的普通馱獸;清一色、價格高昂的沙犀也僅僅是作為坐騎,沒有背負大量的貨物。眾人作為商人的打扮上也有諸多不足,除了詹森之外,沒有一人穿上了沙漠商賈常穿的白色亞麻衫——食人魔們和蒸汽朋克半巫妖因為體型原因穿不上,精靈布拉奇是不屑于打扮成商賈,少年藍龍干則脆就是懶得再換衣服。
另外,各種精良的武器裝備都被大剌剌地放在顯眼的地方,使得眾人像匪盜多過商人。
這些都足以令人生疑,只不過也同樣令人生畏。
撒閃部落的游哨們騎乘的都是一種名為“恐鳥”的坐騎,這種在沙漠中生存的雜食性雙足陸行鳥類,因長有分叉的寬大腳爪,在沙地上行走不會陷落且步伐迅疾如飛。
只是片刻功夫,撒閃游哨就來到了商隊近前,見到打扮略顯怪異但很明顯不好相與的眾人,這群撒閃精靈武士領頭者在背后比劃了一個隱蔽手勢,他讓隊伍中幾個人先行離去叫更多的人過來,然后自己才開口盤問。
沙漠精靈的語言和這個世界的通用語有比較大的差異,懶得使用巧言術的奎斯干脆讓隊伍中的布拉奇上前交涉。
少年藍龍打量著把商隊隱隱圍在中心的十數名恐鳥騎士,他發現這些沙漠精靈使用的武器相當原始。不光是弓箭的箭簇和長矛的槍尖,甚至有的騎士手里拿著的彎刀都是由燧石打磨而成。
這其實是一種常態,除了美帝奇帝國的人類城邦擁有冶鐵鍛鋼的能力,其他沙漠中的部族都甚少能見到鋼鐵制式武器。
往往只有身份極為尊貴者或者是特別驍勇善戰的武士,才有資格獲得一把鐵質的彎刀。像最早奎斯碰到的食人魔三兄弟那樣配齊一身還算精良的裝備者,可謂是少之又少。
作為沙漠精靈,布拉奇自然是和那些撒閃游哨溝通無礙。在其小心遮掩之下,對方也沒有發現這個同族的話語之中有著一些撒閃部落死敵塞勒姆部落的口音。
很清楚自己等人根本就不像商隊的“拔舌者”,沒有費力氣去解釋這個問題。
事實上,他還反復強調這支隊伍并非商人,而是一個靠真本領吃飯的、極為榮譽的雇傭武士團——這是沙漠之中流浪武士們常做的活計,只是在特殊情況下偶爾也會客串一些把沙匪罷了。沙漠精靈對于武士團并不排斥,一些小的部落本身也從事這種工作。
得到合理解釋的游哨頭領認同了奎斯等人的身份,當然,這其中也有布拉奇隱晦遞過去一小袋碎銀的功勞。警戒解除后,游哨隊伍陸續散去,只留下包括隊長在內的兩名騎手“護送”著這支隊伍前往綠洲。
布拉奇向其表示在補充水源、購買食物之后,自己等人就會繞過中心湖泊去到綠洲的另外一側外圍扎營休憩一晚時間,然后就會馬上啟程離開,保證不會多生事端。
為了顯示誠意,他再次給予了游哨隊長一小袋碎銀作為給這支隊伍充當購物向導的酬勞。
有著銀錢開路,六頭沙犀載著眾人很順利地向撒閃王庭所在的綠洲走去。
此時天邊的熾陽近乎完全隱去了身形,從監禁的圍欄之中被解壓出來的囚犯被武士們推搡著走向綠洲外圍,稍有反抗便會迎來刀鞘的一通毒打。
十幾只早已熟悉此地的禿鷲已然在天空盤旋,它們伺機等待降落去品嘗死亡所饋贈的晚宴。
和在天上飛翔的它們不同,由于考慮到有貴人出席以及可能過來湊熱鬧的孩童,同樣被“晚宴”所吸引而不請自來的沙鬣犬,則遭到了武士們的無情驅逐。
騎著一匹黑色的六足駿馬,撒閃部落的酋長帶著他的侍從武士一齊從金帳來到此地。這位沙漠精靈大貴族十分珍惜這種出現在部民面前的機會,年過七旬的他仍舊挺直了腰桿坐在馬背之上。
精心打理過的灰白色胡須襯托了他的睿智,由高大肅穆的近衛武士烘托了他的威嚴。
不過最令其自己感到滿意的,還是身上那件帶著斑斑銹跡的祖傳盔甲——但只要有像食人魔那魯那樣懂行的武備專家走近觀看,就能發現那些銹跡實際上是一種頗耗時間才能渲染上的蠟色紋理。
“穿上這副甲胄,未來的撒閃之王。”這是祖父逗弄他的話語,現在回想起來卻讓這位沙漠精靈酋長回味無窮:“看到這我這副窮酸模樣,部民會愛戴我,這就是屬于我的旌旗。”
當然想要成為一名合格的王者,僅僅受到部民的愛戴還遠遠不夠,敬畏也是統治者不可或缺的幫手。而此時前來親自行刑的他,就是來收獲敬畏——用砍掉別人腦袋的方式。
這種收獲方式簡單高效,只需一句話就有人代為操勞,但這僅僅是對撒閃酋長本人而言。
對于被死死綁縛、跪在堅硬砂礫之上的伊壁鳩魯而言,這種方式可是殊為不易,畢竟沒有人會甘愿用自己的腦袋去為他人做嫁衣。只是受制于人,還被帶上了嚼子,這位大商人連說個完整的單詞都做不到,更不用講要提出自己的異議了。
其實這的確是撒閃酋長多慮了,此時的大商人根本沒有任何咒罵其不仁不義的勇氣。如果讓伊壁鳩魯開口,他講的第一句話一定是對于撒閃酋長的贊美,隨后他就會馬上要求制定一份捐贈協議,他會將自己的全部資財都奉獻給撒閃這個偉大的沙漠精靈部落用以對抗兇狠殘忍的塞勒姆侵略者。
“撒閃的精靈們,面對他人的侮辱我們該怎么做?”侍奉在側的音言術士讓這位撒閃之王的聲音擴大百倍,清晰無誤地傳到每一個駐足圍觀的部民耳中。
“以彎刀作答!”、“讓他們用鮮血道歉!”…此起彼伏的聲音匯聚在一起。
騎在駿馬之上的撒閃酋長繼續問道:“此舉是否正義?”“正義至極!”在場的沙漠精靈齊聲高和。
甩蹬離鞍,翻身下馬,這位年邁的精靈展示了他那依舊矯健的身手。他緊走兩步,從準備行刑的武士手中一把奪過彎刀,高舉過頭:“讓撒閃部落的酋長、沙蜥人的克星、塞勒姆殺手、你們的王,我本人親手替你們討要道歉可好?”
“好極!”“妙極!”“正確至極!”…
“借你人頭一用,我的老朋友。”
年邁的精靈酋長手持彎刀,貼近跪倒在砂礫之上的伊壁鳩魯,用只有兩人能夠聽清的聲音輕聲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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