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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0章 瘟疫船

  “埃勒溫,”杜倫納伯爵的聲音帶上了幾分急切,“埃勒溫!”他伸手去搖晃搭檔結實的肩膀。

  “——滾蛋,”埃勒溫睡意蒙眬、口齒不清地應道,他松開雙唇,口水流到了籌碼堆上。

  “輪到哈拉蒙德先生。”荷官掩蓋不住音調中的驚訝,“哈拉蒙德先生必須表態。”

“集中精神!”奎斯低聲催促道。哈拉蒙德現在的狀況,其實和埃勒溫差不多糟糕  “有…牌…”哈拉蒙德嘟囔道,“看哪,休…那么…多…牌。桌上。”接下來,他說:“酒…真…”再然后,他也不省人事,一枚蘸了巧克力粉的櫻桃從其指尖滑落。

  “賭局結束。”幾秒鐘后,荷官說。他用長桿將兩方面前的所有籌碼撥開,飛快地數了一遍。桌上有一多半的籌碼都被沒用了。參與賭戲的兩方,一共輸掉了上千銀方幣。

  “鑒于兩方都有人無法繼續游戲,那么我宣布這場游戲結束,”荷官說,“按照‘旋轉木馬’游戲的規則,這一輪的收益全部歸莊家所有——按照凌鴉宴會的習俗,兩方共計一千六百枚銀方幣全部將用于慈善事業。”

  無疾而終的賭局,令旁觀的好事者們忍不住發噱,他們沒想到會出現如此戲劇性的“平局”。

  沒有辦法,奎斯只能架著已經變成醉貓的哈拉蒙德,走向了宴會為賓客們提前準備的一間小小休息廳。戈林多拿著一大杯啤酒跟在他們身后,不住感嘆果然酒量不行會誤了大事情。

  考爾德正坐在“鍍金修道院”的私人隔間中讀書,這里是位于埃賽勒姆行政區的一家俱樂部,也即有錢人才會去的酒吧,它坐落的街道與凌鴉塔僅有幾條街的距離。

  “鍍金修道院”有許多烏木小間,構成迷宮般的格局,到處鋪著厚厚的毛皮和毯子,讓用餐的客人能夠享有異乎尋常的獨處感覺。

  侍者身穿皮革圍裙,頭頂兜頭紅帽,禁止開口說話,回答顧客詢問時只能點頭或是搖頭。

  半身人的晚餐是煙熏鰻鱺澆蜜糖白蘭地醬汁,殘渣七零八落地散落盤中,仿佛戰場上的遺骸。此刻,他正在甜點中左沖右突。

  所謂甜點,乃是一群杏仁蛋白軟糖黃蜂,翅膀由白糖結晶做成,被隔間的燭火映得閃閃發亮。

  他深深沉浸于一冊皮面精裝的《機械與原理》中,直到一個高個子男人坐進對面座位,他才注意到陌生人的到來。

  “康斯坦丁·考爾德先生。”那人說,他的聲調平靜而愉快。“雖然我知道對于一個陷阱大師來說,隨手布置陷阱很容易,但是咱們都悠著點如何——出于對您健康的考量。”

  銀色燈球在鑄鐵燈架上放射著光芒,照亮了這個小小的隔間。再拿胡帕克杖已經來不及了,所以考爾德在將書本放下的同時,一把袖中劍的劍柄已經悄悄落進了他的手掌心里。

  對面那個不速之客與半身人相距不過一碼的距離,年紀應該不大,身材很高,一頭黑發挽成長長的馬尾,身上穿著還算入時的黑色外套,頭戴四角帽。搖頭晃腦間,和防霾面具有異曲同工之妙的灰色絲巾猶如三角旗般飄揚。

  “尊敬的先生,您什么意思。”

  “您手中的利器若是亂動,最終受到傷害的是你;您布置在桌子地下的那個爆炸陷阱若是被觸發,最終受到傷害的也是你;您如果大聲呼叫,最終受到傷害的還是你…”

  半身人頓時語塞,緩了半天才回答道:“看來,您似乎把我置于了不利的地位。”考爾德把短劍塞進外套口袋,并且亮出手掌給那個人看了一下,“我現在只想問,我為何擁有這份榮幸,竟然能夠引來您的注意?”

  “我想和你談一談。”

  “而顯然你知道我是誰,我在哪里,我正在干什么——為什么不直接來給我的店鋪寄一封邀請信,我們可以一起吃頓飯。”說著話,考爾德低頭示意了下自己桌上盤子里剩下的那些烤鰻鱺,那個盤子里凌亂得就和飽經蹂躪的戰場一樣,“那樣我也就不會選擇這個名不副實的餐館了。”

  “但這里勝在足夠私密。”那人微微一笑,“您難道不覺得,談話應該是私密的么?”

  “莫不是某位在高塔上的人派您來的?”考爾德指的是凌鴉塔,雖然沒有聞到機械潤滑油的氣味,但是半身人陷阱大師仍舊猜測這個人可能是一個艾拉維拉改造人密探。

  那人笑了笑,可什么也沒說。他只是用食指沖下戳了戳桌子,“或許是,或許不是,不過這并不影響我們接下來要談的內容。”

  考爾德皺起了眉頭。他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如果這個人并非來自凌鴉塔、不是艾拉維拉改造人,那么接下來的談話可能就無法以一種可以接受的代價結束了。

  “我叫亞薩斯——”那人說,半身人注意到這人的眼睛中閃爍出一道紅色光芒,這絕對不是正常人類該有的生理表現。

  午后三點左右,埃賽勒姆工業區向南大約一里格的海面上出現了一個黑點。一艘商船貼在水面上,緩慢而笨拙地搶風而行。

  它朝工業區的港口駛來,縹緲白帆在風中撲扇著。港口伸進海中的極遠處,建有一座五層樓高的瞭望塔,塔樓里無所事事的港口警衛頭一個發現了它的蹤跡。

  “那艘船的水手也真夠差勁的。”年輕衛兵手里端著望遠鏡,不屑地評論道。

  “不太可能是約姆斯雜種。”年長的衛兵嘟囔道。他正有計劃有步驟地用一把小刻刀折磨一塊海象牙,想用它再現自己昨天在城里看到的一塊硬頭鱒魚頭骨雕塑。那東西來自拉姆齊大陸那邊,靈動鮮活栩栩如生,充滿想象力地表現了海南者被波濤帶走的景象。但他手中的產物更接近一坨白色狗屎,連大小都一樣。“找個沒手、眼瞎的醉鬼掌舵也比現在那艘船上的人強。”

  這艘船本也沒有太多值得注意的地方,但亮光突然爆出,深黃色的煙霧從其甲板上裊裊升起。

  “黃煙,長官。”年輕的衛兵說,“黃煙。”

  “什么?”老衛兵放下手里的海象牙,從年輕人手中搶過望遠鏡,盯著不斷接近的帆船看了好一會兒,“媽的,真是黃煙警報!”

  “瘟疫船,”年輕人輕聲說道,“我還從沒見過。”

  “如果不是瘟疫船,就是那船上真是由爛醉鬼掌舵——他們不知道正確的入港信號。”他把望遠鏡合上,走到一根黃銅圓柱體旁。這東西就安裝在哨塔西側的胸墻邊上,指向矗立在工廠區岸邊的那些塔樓。“去敲鐘,孩子。去敲那該死的鐘。告訴他們瘟疫船來了”

  年輕的衛兵跑到小塔樓另一側,抓住吊在那兒的一根繩子,開始敲響哨塔里沉重的黃銅大鐘,兩下兩下地不斷拉動,發出當當、當當的有節奏聲響。

  工廠區港口的一座塔樓上突然發出鐃鈸相擊的聲音。年長的士官轉動黃銅圓筒上的把手,將筒口遮門打開,露出里面纏繞著復雜線路的通訊器。他可以通過它向兵哨塔傳達一系列簡短信息,而他們會轉發給其他守候的雙眼和耳朵。運氣好的話,消息在幾分鐘內就會傳到凌鴉塔。

  谷聵</span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瘟疫船漸漸變大,輪廓也愈發清晰。

  “快點,傻瓜們,”士官嘟囔著。

  “行動起來。別再敲那該死的鐘了,孩子。我想他們已經聽見了。”

  尖利哨音突然在港口回蕩起來。

  沒過多久,鼓點聲也隨之響起,那是港口衛隊的白天的集合令,晚上還會有明亮的燈光配合。哨塔里陡然閃現出一隊隊衛兵,士官可以看到很多人手沿著碼頭區奔忙。

  “哦,現在咱們可以看看是怎么回事了。”他嘟囔道。

  更多鐃鈸聲自東北方傳來,那些是坐落在一些坐落在岸邊鱗次櫛比的小崗樓,它們正好可以俯瞰舊港,也就是埃賽勒姆城以法律和習俗規定的瘟疫船停泊位的監視崗哨。

  每個小崗樓上雖說沒有安置火炮,但是至少都配備了投石機,可以將五十磅重的石塊或是火油扔過海面。瘟疫船停泊地在岸邊向南一百五十碼的地方,下面是六十尋深的海水,十幾架投石機就足夠可以在幾分鐘內將任何浮在水面的東西轟沉或是燒毀。

  工廠區港口以西的一座軍港也行動起來,水閘大門打開,一艘軍用船從中劃出。

  這種高速小型巡邏艇因為兩側船槳滑動起來如羽翼撲扇,所以也被稱作“海鷗”。每艘海鷗的兩側均有二十支槳,由八十名水手劃動。它的甲板上載有四十劍士,四十火槍兵和一對叫做“毒蝎”的大型重弩和輕型火炮若干。

  “海鷗”上沒有貨艙,只有一根桅桿,船帆還被卷了起來。它只有一項功用,就是迅速靠近對埃賽勒姆城造成威脅的船只;如果警告沒有奏效,便殺光船上的每個人。那些武裝人員都配備了十分利于接舷戰的鴨嘴型火槍。

  又有幾艘小艇在工廠區的港口出發,船首掛著深藍色的三角旗,船上載有領航員和港務人員。

  在綿長防波堤的另一端,“海鷗”正逐漸加速。一排排姿態優雅的船槳扎進黑色水面,劃出道道白沫。戰艦拖出一道泛起波紋的尾流,鼓點在海面回蕩,其間還夾雜著呼喊喝令的聲音。

  “近了,近了,”港務小艇上的警官低聲說道,他也不希望靠近瘟疫船“馬上就要靠近了。這艘可憐蟲開得不太利索,可能需要在船頭來上一石頭才能讓她慢下來。”

  在瘟疫船翻騰鼓動的白帆上,可以看到幾個小黑影正在移動——但似乎由于水手數目太少,很難正常操帆——不過,這艘船滑入舊港時,的確顯露出減速的跡象。盡管動作拖沓笨拙,它的上桅帆還是被拉起,其余船帆也被扯緊,以卸掉風力。它們慢慢變得松弛,隨著滑輪的吱嘎聲和模糊的號令聲,最終被拉向帆桁。

  “哦,那艘船的線條很漂亮,”警官思忖道,“線條是真的很漂亮。”

  “不是大型橫帆船。”那人旁邊的一個副手接茬說。“看起來像是君臨城那邊制造的那種平甲板船。我想人們稱之為高速輕帆船。”

  瘟疫船通體涂著黑漆,從首到尾裝飾女巫木雕刻,倒是沒有見到任何武器。

  “瘋狂的商人,就連他們的船都得漆成黑色,以防止在晚上被海盜盯上。但她看起來真棒,我打賭能跑得飛快。這次可真是倒了大霉啊,現在她至少要在隔離區困上幾個星期,那些可憐蟲能活下來就算走運了。”

  那艘“海鷗”的船槳重重擊打水面。借著船上旗出的旗語,港務船上的人已經看到毒蝎已經裝好彈藥,炮手也都也各就各位。火槍手站在高臺上,武器在手,隨時準備射擊。

  幾分鐘后,黑船漂到距離岸邊四百碼的位置,“海鷗”靠了上去。一名軍官大步走到海鷗狹長的船首,拿起一個喇叭筒罩在嘴前。

  “報上船名。”

  “進取號,隸屬拉姆齊嵐楓城。”回話聲說。

  “上次靠港地?”

  “塔普特北邊的舒沃茨!”

  “妙極了,”港務船上的警官聽到了答話,不由得嘟囔道,“這些可憐蟲什么病都可能有。”

  “船上裝了什么貨物?”海鷗上的軍官問。

  “只有隨船補給品。”

  “船上人員?”

  “六十八人!已經死了二十個。”

  “這么說,你們打起的瘟疫煙號是真的了?”

  “是的,請你們發發慈悲。我們不知道是什么…病人高燒不退。船長已經死了,醫師昨天也死了。我們需要幫助。”

  “你們可以在瘟疫停泊區下錨,”埃賽勒姆的軍官喊道,“你們不得進入離岸一百五十碼的區域,不然會被擊沉。你們放下的任何小艇也會被擊沉或燒毀。所有試圖游上岸的人都將被射殺——如果他能躲過鯊魚的話。”

  “求您了,給我們找個醫師來。”

  “你們不得將尸體扔下海,”軍官沒有搭理這個要求,而是繼續說,“你們必須把他們留在船上。任何從你們的船運上岸的包裹或物品,都會不加檢查直接燒掉。任何企圖運送物品的行為都將招致焚毀或擊沉。你聽明白了嗎?”

  “是的,但是,求您了,您就什么都做不了嗎?”

  “會有人來判斷如何給你們提供幫助,我們會用繩索為你們提供清水和慈善物資——這些繩子將由船只從岸上送出,如有必要將在使用后切斷。”

  “還有別的嗎?”

  “你們不能靠近我們的海岸,否則將被視作入侵。但你們可以隨時掉頭離港…”

  幾分鐘后,體態修長的黑船停在瘟疫停泊區。她的船帆已被卷好,黃色煙氣也漸漸消失,進取號隨著波濤輕柔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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