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7年12月9日,臨津衛。野村潤一領著兩名鄉兵下屬,沿著冰凍的臨津河已經巡視了數里,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的雪原。其實,在這種寒冷的冰雪天氣里,根本就不會出現敵人越境入侵的事件發生。再者說了,面對擁有強大武力的明國,河對岸的日本久保田藩自保尚且不及,怎么敢冒險派兵侵入明國地界,發起武力挑釁呢?根據兩年前的《江戶條約》,臨津河以北的土地皆被日本德川幕府割讓于齊國,而后,齊國又與明國簽署了《換地合約》,以獲得云州清遠城的代價,將這片地區置換給了明國,成為其合法的正式國土。如此一來,雄踞云州的明國,其勢力一下子便延伸至日本陸奧北部地區,直抵久保田藩和盛岡藩,引得這兩家大名恐慌不已。久保田藩石高不過二十萬石,盛岡藩的石高更是只有區區十萬石,面對擁有強大實力的明國,哪里會是它的對手!沒看見弘前藩、八戶藩在戰爭中,面對明軍攻來,毫無還手之力,從藩主到中下級武士幾乎全滅,直接就被明國一舉吞滅。因而,久保田藩和盛岡藩兩家藩主在戰后,不斷請求德川幕府給予他們必要的武力保護,以免被明國給“欺負”了,步弘前和八戶兩藩的后塵。德川幕府為此,還特意派了使者前往云州,再次與明國確認了兩國劃定的疆界,要求雙方約束邊界軍民,不得無故越境,侵入彼此領土。可能是明國剛剛奪得日本陸奧北部地區,需要時間加以消化和吸收,再加上還要應對朝鮮事務。明國皇帝對于德川幕府的交涉,給予了積極的回應,表示愿意遵守兩國目前既定的邊界,互不侵犯,保持睦鄰友好的雙邊關系。在這兩年里,明國政府確實未發生任何針對久保田藩和盛岡藩侵襲行為,嚴守邊界,約束轄下軍民,積極發展當地的各項民生經濟。明國政府這兩年里,在境內實施了大規模的人口遷移,將多達三萬余原有的居民,通過眾多的船只,遷至云州、鎮州,以及苦葉島幾個領地。取而代之的則是,將眾多漢人、朝鮮人和嶺北土著遷移至此,以加強對這片新占領土的控制。同時,明國政府還在邊境地區,設置了數座軍民一體的屯殖衛城,對南邊的久保田藩和盛岡藩保持著強大的軍事威懾。臨津衛,就是其中一座規模較大的衛城,臨河而建,駐有明軍官兵一百二十余以及三百余屯殖移民,扼守著這一片廣大的河谷地區。相對應的,南邊的久保田藩在臨津以南數公里處,也設立了一座軍事哨所,駐扎了一百多名武士和足輕士卒,用以警戒明國的軍事動向。到了正午時分,野村潤一巡視完河段,領著兩名屬下,返回到臨津衛。剛剛走到寨門口,便看到兩名騎著戰馬的赫哲士卒快速地從城里奔出,駛過他們身邊時,馬蹄卷起地上的碎雪,濺得他們頭臉一身。“真是兩個野蠻子!”野村潤一低低地罵了一句,伸手將臉上的雪霧擦掉,然后悻悻的進入城中。在衛城里,相較于他們這些日本人,明國官兵似乎更加信任這些粗獷野蠻的山野土著。不僅在待遇上要高出他們一頭,就是在日常相處過程中,這些憨傻粗苯的野人,也更討明國軍官的喜歡。不過,野村潤一對此不敢有絲毫怨言。這些明人是這片土地新的征服者,是至高無上的統治階層,作為曾經弘前藩治下的一個小民,只能恭順的服從他們。其實,在野村潤一的內心深處,對于統治他們是弘前藩的津輕氏,還是如今的明國政府,他并不在意。只要能讓他們這些普通小民吃飽肚子,有一個遮風避雨的簡陋茅屋,就很滿足了。在整個日本,雖然小農擁有年貢負擔地“高請地”的持有權,祖祖輩輩依附于土地,對土地的持有權看起來要比大名的領有權更為穩定,并且還能世代相傳。但所有的農人,擁有這些權利的先決條件是“繳納年貢”,而且,除了在經濟上的強制要求外,農人還在身份地位、生活方面受到種種限制。那些幕府直轄領地的年貢租率為“五公五民”或“六公四民”,但各個地方大名的年貢租率卻普遍高于幕府領地,如上州高崎藩的租率就高達“八公二民”,這讓藩內的眾多農人根本就無法養活自己。野村潤一曾經所在的弘前藩,雖然年貢租率沒有上州高崎藩的“八公二民”那般恐怖,但也遠遠高于“六公四民”的租率,使得藩內民眾在多數情況下,一直都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另外,各地大名除了課以水田、旱田的正式貢租外,還有“小物成”、“冥加”、“運上”等雜稅。小物成征收的主要是山林、原野、河海等方面以及農民手工業方面的稅收,種類繁多,有三手、川役、鹽役、糖篙役、布役、棉役、紙役等眾多名目,幾乎涵蓋了農人所有的消費領域。至于冥加、運上等雜稅,主要是對大名領地內的工商業、漁業等方面的課稅。在農人完稅前,所有的農人是禁止吃大米、買賣大米,需將大米運到城下或領地內的米倉,同時還要受到嚴格的檢查,稍不合格就會被沒收或者退回。費盡千辛萬苦、大致能繳清年貢的農人算是比較幸運的。那些不能繳清年貢的農人才是真正的悲慘。完稅前,不僅本人,責任人莊屋也要被扣為人質。捆綁、拷問、打入水牢,不僅要散盡牛馬、田地、家財,還要賣掉妻兒來繳稅。盡管,在征收年貢的方針原則上,幕府與各藩都有相同之處,那就是“年貢的征收量要恰到好處,盡量讓鄉村百姓半死不活”,但隨著日本國內各藩財政的日益困頓,許多藩國境內甚至根本無法做到“讓鄉村百姓半死不活”,而是直接壓榨至“餓殍遍地,鄉間哀鴻于野”。因而,被明國吞并的弘前藩、八戶藩領地上百姓,并沒有因為遭到異族統治,而產生更多的抗拒和排斥。對他們而言,無非就是換了一個新的“藩主”繳納年貢而已。然而,讓他們驚喜的是,這位新來的“藩主”,比起弘前津輕氏和八戶南部氏的統治,卻是要寬松得多。不僅取消了各種有關農人的身份地位、生活方式等諸多方面的限制,還將此前高額的年貢,予以大幅降低,租率全部定為“五公五民”,施惠于廣大百姓。野村潤一在兩年前,第一次吃到了大米,穿上了柔軟的棉布衣服,住上了溫暖的土屋,這讓感到幸福之余,也不禁熱淚盈眶,發自內心地表示要向明國“家主”效忠,誓死捍衛這個國家。在日本,只有藩主和高級武士,以及莊屋等村吏可以穿絹、綢,普通農人只能穿沒有任何花紋的黑色或藏青色的棉、麻,而且袖長和肩長也有限制。農人在束發時,更是連發帶都不能使用,只能用稻草。至于大米,那只能是藩主、中高級武士才能吃到,中農以下的農人主要以雜菜粥一種在麥子、粟米、稗子中摻和切碎的干葉、蘿卜煮成的食物為食。在陸奧北部地區,野村潤一若在平時能吃到稗子做成的糠飯,就已經算是上等的美食了。盡管,明國政府依舊會派發許多雜役,修建城池和道路,開挖河溝和水庫,以及在農閑時節被征召為鄉兵,前往沿海港口或者南部邊界地區服役若干期限。但野村潤一還是對明國政府報以強烈地支持和擁護,因為,他們最起碼讓底層百姓的生活稍稍改善了一些,勉強能吃飽肚子了,各種人身地位和生活方式的限制,也較以前大為放寬,讓人不再感受此前那種對生活充滿無限的絕望。“河邊可有什么異動?”院子里,數十名明軍官兵正在圍著一團篝火用餐,一名排長見野村潤一等人進來,斜著眼睛瞄了瞄他們。“回長官,河邊沒有…任何…異動。”野村潤一操著不太流利的漢話,腰身一躬,大聲地報告。“嗯,先喝口酒暖暖身子吧。”那名排長抓起身邊的一個小酒壺,丟給野村潤一。“謝長官!”野村潤一接過酒壺,感激涕零,朝那名排長重重鞠了一個躬。“吃了午飯,好生休整半日。”那名排長笑瞇瞇地看著野村潤一等幾名被征召而來的輪值鄉兵,“今晚,跟著我們到河對岸走一遭。”“啊?…”野村潤一聞言,愣愣地看著那名排長。“對岸的那處哨所太礙眼了。”那名排長站起身來,扭了扭脖頸,臉上帶著一絲獰笑,“今晚,我們去將它拔了。屆時,一個個都機靈一點,勿要放走任何一個敵人!”“…是!”野村潤一聽了,不由一陣心慌。怎么,這是要故意挑起事端,制造沖突,準備要打仗了嗎?
12月26日,大坂。鴻池隆雄親切地將兩名齊國商人送出門外,并親手替客人拉開車門,送上馬車。作為大坂城中最為有名的貨幣兌換商,鴻池隆雄享有非常高的知名度。因為,他憑借雄厚的資本,不僅給無數的商人和農村發放高利貸,而且還敢給予那些陷入財政危機的大名發放貸款。他還將資本投放在自己開發的河內大和川流域的新田開發上,一舉邁入大地主階層。兩年前,齊日戰爭結束,在不到一年時間,這座遭到戰火破壞的城市,便迅速恢復了曾經的繁華。而且,大坂作為五大開埠之一的城市,隨著眾多齊國商人和商品的涌入,經濟繁榮,商業活躍,更甚往昔。作為一個嗅覺敏銳,充滿商業頭腦的鴻池隆雄,立刻抓住機會,第一時間靠向了齊國人,取得了齊國商品在大坂的代理權,然后通過數十年間鴻池家營造的商業網絡,將齊國商品在非常短的時間里,鋪向整個京畿地區。高檔的棉布、精巧的鐘表、晶透的玻璃、名貴的瓷器、柔順的皮毛,無不深受皇家公卿和大名的喜愛,蔗糖、茶葉、五金工具、蜜酒、紙張、各類罐頭制品,也得到無數的武士的歡迎。短短兩年時間,齊日之間的貿易額,從戰前的不到三百萬漢洲銀元,急劇飆升至六百多萬漢洲銀元。相應的,大量的白銀和銅錢,不斷地從日本流出,使得國內貴金屬存量本就日益減少的德川幕府,更是有些雪上加霜。其實,以齊國秉持的貿易原則,并不是想極力的追求完全的入超。但問題是,貧瘠落后的日本,空有千萬人口,卻沒什么像樣的出口物資。嗯,硫磺應該算一種,另外還有銅、鐵,樟腦,扇子,傘等紙制品以及麥粉等。但這些東西相對齊國商品而言,就顯得價值極低,雖然齊國購買量足夠大,但仍舊無法彌補日本對外貿易中的大量出超。甚至有些悲觀的商人預言,齊國雖然通過一場戰爭打開了日本的貿易窗口,破除了幕府的貿易禁令,但這種非常完全不對等的貿易活動,可能不會持久。當兩國的貿易額達到最高點后,便會不可抑制地極度萎縮,最終可能會維持一個非常低的水平。日本,太窮了!不僅是底層百姓的整體窮困,而且那些身為上層階級的公卿大名,口袋也沒多少個大子,差不多一大半的藩國,或者已陷入財政危機,或者正在步入財政危機。就連德川幕府,在財政方面也不是很寬裕。為了每年支付齊國的賠款,那是對直轄領地內的百姓加大了壓榨力度。有時候,還不要臉地以各種理由,剝奪和沒收地方藩國的石高,以為應對困頓窮弊的財政。當然,這些深層次出現的經濟問題,絲毫不耽擱鴻池家依靠代理齊國商品,而大賺特賺。我們日本確實資源貧瘠,沒什么值錢的玩意,可以賣給齊國。但我們也不盡然一無是處,還是有些“商品”能落到齊國人的眼里,可以賣上一些金銀。“手里的貨,已經積存了多少?”鴻池隆雄目送著齊國客人的逐漸遠去,招招手,將一名傾奇者大番頭喚了過來。“有兩百六十人。”山中源左衛門躬身說道。“太少了。”鴻池隆雄搖搖頭,有些不滿地說道:“整個城市數十萬人口,難道只有兩百多婦人吃不了飯?”“很多年輕的婦人聽說要坐船前往海外,都寧愿餓死街頭,也不愿被我們招攬。”山中源左衛門苦著臉說道。“那就使點手段。”鴻池隆雄輕輕地說道:“半個月內,務必要將人數湊到四百人。你說她們連死都不怕,還怕漂洋過海,前往海外嗎?”“我明白了!”山中源左衛門臉上顯出一絲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