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9年8月10日,宣化,新鄉城(今東帝汶蘇艾小鎮)。
位于城西的廣場,還未到上午十點,便已經是人山人海,使得整個新鄉城充滿了煙火氣息。
今天是新鄉縣逢十的趕場日,周邊數個鄉鎮村社的百姓暫時放下手頭的農活,相攜進城,采買所需的日常用品。鐮刀、鋤頭、鐵鍬、鐵鍋、白瓷碗碟、木桶…以及糧油、布帛等生產和生活物資。
新鄉作為齊國開拓的第一處海外領地,距今已有三十多年了。雖然,在二十多年前,宣化總管區的駐地從新鄉遷到了地理位置更為優越的鎮海(今東帝汶帝力市),但還是憑借其先發優勢,成為宣化地區第二人口大縣和最大的商貿中心。
來自南洋的各種特產和漢洲本土輸入的工業制成品在此匯集和中轉,每年移民季的大量運輸商船和移民于該地做短暫休整,荷蘭東印度公司前往漢洲本土或者威遠進行貿易運輸…,這一切,造就了新鄉城現在的繁盛。
根據四年前的人口數據統計,整個宣化總管區已擁有七萬余人口,而新鄉縣就占據了兩成多,達一萬五千余。
宣化總管區的管轄范圍除了宣化島外,周邊的牛島(今印尼延德納島)、北夷島(今印尼韋塔島,帝汶島北邊)、延陵島(今印尼阿洛島,帝汶島北邊)、松陵島(今印尼羅地道,帝汶島西南)、元和島(今印尼薩武島,帝汶島西南)、富寧島(今印尼松巴島)等數百座大小島嶼也劃歸宣化總管區轄下,成為漢洲本土的北方外圍屏障。
宣化總管區主要以農業種植和林業采伐為主,數座島上生長著大量的紅木、檀木等名貴木材,以及柚木、樟木、楠木等優質船材,在本地區稍稍加工后,便裝船運往漢洲本土,隨后便被加工成一套套名貴家具和一艘艘馳騁于大洋之上的海上巨艦。
宣化島雨量充沛,河流縱橫,再經過三十多年的持續開發,此前因土壤沖蝕而略顯貧瘠的土地也在勤勞的農人手中變得日益肥沃,陸續興建的灌既工程,使得本地的水稻種植得以實現一年兩季或三季。如今,宣化地區已經成為齊國最為主要的糧食產區,為國內每年新增人口(移民)提供了穩定的糧食保障。
英國遠東特使莫里斯·麥克米倫子爵一行人在數名齊國警察的護衛下,徜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饒有興致地在一個個商販攤位上駐足流連。
諾大的廣場上,除了售賣蔬菜、水果、香料、雞鴨、豬牛羊、各種海魚等日常副食外,在許多大大小小的攤位上還有茶葉、瓷器、黃金工藝品、海參、玳冒、珍珠等貴重商品,可以說是琳瑯滿目,種類繁多。
麥克米倫子爵等一行英國人,并沒有引起集市上的民眾特別關注。這荷蘭紅毛夷經常往來我新鄉,或停靠補給,或大量采購本地物資,這西洋人的面孔見得多了,也就沒啥稀奇了。不過,瞧著他們一行人被數名警察護衛著,估摸著是來了夷人的大人物,準備要去漢洲本土,覲見我們齊國大王。
麥克米倫子爵在一處攤販前,仔細挑選了十幾顆珍珠,又撿了一些姿態奇特的玳冒,隨即便讓隨從與攤販商量價錢。
“麥克米倫勛爵,他們不收我們的銀幣。”那名隨從連筆帶劃地與攤販說了半天,待口袋里掏出十幾枚銀幣時,卻遭到了商販的拒絕,要求他們支付漢洲銀元。
“為什么?”麥克米倫子爵驚詫地問道:“我們在巴達維亞購買物資時,尼德蘭人都收我們的銀幣,他們漢洲人為何不收?”
“他們…他們似乎嫌棄我們的銀幣成色不足。”那名隨從有些尷尬地說道:“他們只接受漢洲銀元支付我們所購買的商品。”
這個時期,英國尚未發行紙幣英鎊,仍采用的是金銀復本位制,銀幣是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常用鑄幣。但英國的鑄幣與大部分歐洲國家的貨幣一樣,普遍存在“缺斤少兩”的現象。
蓋因,鑄造的金幣也好,銀幣也罷,會經常在人們手中流轉,因而,若長期沒有回收重鑄,就會磨損得很嚴重,磨損后的鑄幣重量下降了,實際變成了不足值的劣幣。
除了自然磨損問題,民間還私自將鑄幣偷銼或削剪。由于當時金屬鑄幣都是手工打制的,制作較粗糙,鑄幣的邊緣往往不平整,因而一些人就會將鑄幣邊緣偷銼或削剪下來,然后再將其投入到流通中。而這些偷銼或裁剪下來的“邊角料”日積月累達到一定量后,就可以重新鑄成新的鑄幣。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有一些在鑄幣廠(主要是受王室控制)工作的鑄幣師,他們會私底下和商人勾結,偷偷將官方的鑄模進行彷制或改造,利用業余時間偽造鑄幣。商人們將金銀條塊給鑄幣師,然后鑄幣師利用彷制鑄模鑄造劣質的、摻雜其他金屬的劣幣。
為了解決偷銼削剪以及彷造的問題,早在1663年時,英國倫敦的皇家鑄幣廠開始用機器鑄幣,對貴金屬進行切割、沖壓和鑄造,并在鑄幣的邊緣打上文字和花紋,并打造了垂直型的邊緣,以防偷銼削剪。不過,這些新的機器鑄幣并沒有迅速進入流通,而是因為含銀量高、幣值穩定,被人們儲藏起來了,或被一些商人熔化出口了。
在17世紀40年代至90年代,鑄幣磨損、偷銼削剪、摻假偽造等現象在英格蘭以及歐洲地區愈演愈烈,導致大量劣幣充斥于市,其中劣質銀幣的情況尤為嚴重,金幣也有許多劣幣。
而漢洲銀元為了保證貨幣價值穩定,會經常對磨損嚴重的金銀貨幣(金幣一般很少在市場上使用,僅用于大額交易或跨境貿易才會使用到)進行回收,再重新鑄造。
以齊國控制的金銀礦場之豐富,漢洲本土的幾家鑄幣工廠也不屑于故意減少鑄幣里的金銀含量而謀取暴利(鑄幣本身就是一種暴利)。因而,漢洲銀元以成色足、制作精美而在南洋、馬來半島、中南半島、印度,以及大明、日本和朝鮮等諸多國家和地區廣泛流通。
甚至,漢洲銀元還通過荷蘭東印度公司,有相當數量的鑄幣流入到歐洲地區,成為歐洲民眾儲存的貴金屬之一。
因而,齊國在和包括荷蘭在內的歐洲國家進行貿易時,一般會指定使用漢洲銀元作為結算貨幣。外國商人和民間個體若是要在漢洲本土及海外領地短暫停留,就必須將手中的貨幣按照漢洲大錢莊給出的兌換比率,兌換成漢洲銀元,方能正常的進行購物和接受服務。
而齊國境內的普通百姓和攤販,一般是不認外國貨幣的,因為他們無法分辨這些金銀貨幣的成色,也對官方發布的所謂貨幣兌換率不甚了了,干脆只收漢洲銀元。
陪同的英國東印度公司高級經理西蒙·斯蒂文見狀,立即知機地遞來一個錢袋,交給麥克米倫子爵的隨從,里面裝有一百漢洲銀元。
“漢洲的其他地方也如這座小城這般富裕,并充滿勃勃生機嗎?”麥克米倫子爵問道。
“麥克米倫勛爵,這座小城只是漢洲眾多海外領地的一處。”西蒙·斯蒂文說道:“至于漢洲其他地方是否都這般充滿生機,我并不是很清楚。畢竟,我沒有去過漢洲的太多地方。但是,他們的政府所在地—建業城,絕對是一座財富之城,創造之都。”
“財富之城,這個我能理解,作為政府所在地,自然是匯聚了全國大多數的財富,就如同我們英格蘭的倫敦。”麥克米倫子爵饒有興趣地說道:“但為何這個建業城又被稱之為創造之都?”
“麥克米倫勛爵,將建業城稱之為創造之都,還是尼德蘭人最先提出的。”斯蒂文說道:“因為,在建業城發明創造出了無數新奇的事物。那里有一種可以驅動機器運轉的動力機械,使得他們的工廠得以源源不斷地生產出海量的商品;從建業城通往內陸的道路上鋪設了兩條鋼鐵建造的軌道,一個巨大的鋼鐵巨獸拖拽著重達數百英噸的長串車廂奔馳在鐵軌上;那里還能生產出無數清晰可見的玻璃制品,一件件計時非常精準的鐘表以及各種讓人驚嘆的精密儀器,還有堪為藝術品的景泰藍,設計構造非常先進的船只…”
“哦,上帝!”麥克米倫子爵聽罷,臉上充滿了神往之色,“斯蒂文先生,你所敘述的事物若不是虛構出來的話,那么建業城里出現的任何一項新事物,都將給這個世界帶來深遠的影響。所以,我很好奇,這些新奇玩意的制造技術為何沒有任何一項傳到歐洲?”
“麥克米倫勛爵,漢洲人對所有的新技術和新事物都采取了最為嚴格的保密措施。”斯蒂文神情凝重地說道:“為了封鎖技術的擴散,漢洲人制定了非常嚴密的出入境管理制度,對于有任何技術泄露和擴散的風險都會扼殺于萌芽當中。”
“漢洲不是一個擁有巨大國土面積和眾多海外領地的地區大國嗎?只要它還在與其他國家和地區展開貿易交流,我認為,是不可能實行絕對的技術封鎖。”
“麥克米倫勛爵,在過去二十多年里,尼德蘭人曾試圖偷竊漢洲的技術和新事物的制造方法,也獲得過成功。那種在歐洲出現的類似于飛剪形狀的快速船,就是尼德蘭人從漢洲獲得的技術。但是,尼德蘭人在這二十多年里,也為此折損了不下一百名技術間諜。據說,那些被抓住的尼德蘭間諜下場都不是很好,全都被流放至蠻荒的海外島嶼,要么死于熱帶疾病,要么被繁重的勞役折磨成一具行尸走肉。我們東印度公司也曾派出過類似的技術間諜潛入漢洲大陸,但沒有一個可以安全地逃出來。”
“不會吧?”
“漢洲的政權可以下沉到縣鄉村鎮,他們還實施了一種稱之為戶口的國民管理制度。任何未經官方登記的外來人員,幾乎無法在漢洲的境內隨意行走。另外,在這個國家,雖然有歐洲裔國民,但人數非常少。這就使得任何歐洲面孔的外來人員,非常容易被漢洲的警察和秘密組織所甄別和監視。”
“哦,上帝!聽你這么說,我怎么覺得漢洲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國家。”
“是的,漢洲確實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國家。”斯蒂文深以為然,“你恐怕還不知道,漢洲還是一個全民皆兵的國家。他們的國民,凡是年滿十八歲,都有服兵役的法律義務。而且他們所有的男性國民,年齡從十五歲至四十五歲,每年都要進行數周的軍事訓練。也就是說,一旦爆發戰爭,漢洲可以隨時動員數十萬的軍隊投入戰場。”
“數十萬的軍隊!…哦,上帝!在歐洲,恐怕也只有法國才能有如此的大手筆。這么說來,漢洲應該是一個窮兵贖武的野蠻國家了?”
“是的,麥克米倫勛爵。”斯蒂文搖搖頭說道:“漢洲對整個東印度群島具有毫不掩飾的領土野心,他們為此建立了一支強大的海軍,而且正在通過各種手段蠶食和侵吞這片擁有無數島嶼的廣闊地區。同時,他們還對印度、波斯、阿拉伯、乃至非洲等地區,充滿了貪婪之欲。我相信,這個國家可能在未來,妄圖將整個印度洋都置于他們的勢力范圍內,成為東方世界的主宰者。”
“根據你們東印度公司提供的精確世界地圖顯示,漢洲仿佛就是一座巨大的島嶼,置身于廣闊的海洋之中。他們的地理環境,與我們英格蘭非常類似,都遠離大陸區域。我認為,作為同樣的海洋國家,我們英格蘭應該與漢洲有著共同的命運。那就是掌控海洋,制衡大陸。或許,我們可以就此有相同的利益與合作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