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8年3月2日,南京,五軍都督府。
大明秦王、東閣大學士、內閣首輔孫可望正駐足在一副巨大的地圖面前,臉上露出幾分驚異的神色。
“此前的烏斯藏(今西藏)地區,如今已是蒙古人的地盤了?”
“回秦王殿下,據齊國人所說,這烏斯藏在三十年前便已是蒙古人的地盤,好像是一個叫衛拉特的蒙古部落,在他們的首領固始汗統領下,趁烏斯藏內亂,由青海領兵進入該地,滅藏巴汗政權,建立和碩特汗國。后來,他們還引兵攻入西康。如今,他們可以說幾乎控制了整個雪區,并威脅河西。”中軍大都督馬保在旁指著地圖上烏斯藏的位置,細心地給孫可望講解著。
“另外,這個和碩特汗國在二十多年前,還上表歸附清虜,接受清虜偽帝的冊封,由此確定了他們雙方的宗藩關系。”
“如此的話,那我們整個四川地區豈不是很容易遭到這個和碩特汗國和清虜的夾擊?”孫可望看著和碩特汗國所據有的烏斯藏和青海地區,緊挨著四川西部幾個府縣,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和碩特汗國據有的西康和青海地區雖然緊鄰我四川西部幾個府縣,但地勢高峻,道路難行,他們倒不至于大規模的從西邊攻入四川。”馬保說道:“但我們若是以后收復了陜西、甘肅等西北地區后,勢必會在河湟地區,與這個和碩特汗國直面相對。”
“那個吳三桂不是帶著數萬人從陜西跑到甘南一帶,他們會不會跟這個和碩特汗國為爭奪地盤,而來個自相殘殺?”孫可望問道。
“自數年前,那個吳三桂叛離陜西后,我們便沒有怎么關注他了。”馬保有些汗顏地說道:“但我們以后會行文四川,讓蜀王(劉文秀數年前病亡,其子劉震襲爵蜀王)派人著力打探一二。”
“未曾想到,這清虜的勢力竟然已經延伸到西南和西北地區了。”孫可望說道:“以后,我們北伐成功,驅逐了清虜后,少不得還要花些精力與這個和碩特汗國進行一番角力。”
“殿下…”馬寶遲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著地圖上西北別失八里和喀爾喀蒙古地區(今新疆、外蒙一帶),說道:“殿下,在別失八里北部地區和喀爾喀蒙古西部,目前也盤踞著一股強大的蒙古勢力,稱之為準格爾汗國。齊國人說,這個汗國在占據了水草豐美的伊犁河谷一帶后,實力增長很快,目前正在四處攻掠地方。若是以他們這般發展態勢,遲早會征服整個別失八里地區和喀爾喀蒙古,最終建立一個強大無比的蒙古帝國。屆時,他們必然會覬覦中原地區,重演蒙元之事。也就是說,這個準格爾汗國將是一個比和碩特汗國還要難以對付的游牧勢力。”
“準格爾汗國?…蒙元之事?”孫可望眼皮不由跳了幾下,“齊國人是不是有些危言聳聽了?他們遠在漢洲大陸,如何會探知這遙遠的西北地區之事?另外,這清虜經營北方數十年,不是已經將蒙古各部都一一征服,納入他們的勢力范圍了嗎?難道,清虜會眼見這準格爾汗國就此崛起,威脅他們的后路?”
“殿下,清虜與我大明對峙已有十余年,估計他們所有的力量都被牽制在淮河、長江和陜西一線。所以,他們可能因此無法兼顧喀爾喀蒙古地區,如此,便使得這個準格爾汗國趁勢做大。”
“也就是說,我們一旦北伐成功,此后,不僅在西北面要應對和碩特汗國,還要在北方面臨這個正在崛起的準格爾汗國的威脅?”孫可望右手扶額,喟然嘆道。
“殿下,我們若驅逐了清虜,統一神州,除了面臨這兩個蒙古汗國的威脅外,在更北的方向,還有一個更為強大、更為貪婪的羅剎國。哦,齊國人稱其為沙俄帝國。”馬寶面露凝重之色,“齊國人說,相較于和碩特與準格爾這兩個蒙古草原勢力,這個羅剎國更加難以應對。”
“羅剎國?”
“齊國人說,這個羅剎國已是當今世上國土面積最大的國家,他們本來的核心統治地帶位于西邊數萬里的歐洲地區,但經過數百年的持續擴張,如今,已將勢力延伸至北海(今貝加爾湖)和奴兒干都司舊地。殿下,請看…”馬寶說著,伸手指向地圖的最上方,從準格爾汗國的北部地區,一直劃向遼東北部,“這羅剎國所占之地,雖然都是位于極北的苦寒之地,但面積之廣闊,遠遠超過我神州大陸。而且,羅剎國不像蒙古等草原游牧勢力,他們擁有更為完備的國家組織架構和更充沛的人力資源,他們的武器裝備也比那些游牧勢力更為先進。假以時日,該國必然會是我們大明未來最為強勁的對手。”
“齊國人給你的這份地圖和有關北方的一些情況說明,該不是他們偽造出來的吧?”孫可望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幅巨大的地圖,臉上陰晴不定,“他們會不會是想通過這種方法,想警告我們,即使逐退了清虜,統一了大陸,而我們依舊要面臨更多強大的敵人,以使我們無法擺脫對他們的依賴。”
“秦王殿下…”馬寶聽了,先是一愣,隨即有些遲疑地說道:“…齊國人應該不至于偽造這幅地圖和有關北方地情報。他們似乎對我們大明周邊,乃至整個天下的形勢都非常了解。不過,他們的目的可能確如殿下所言,將來在我們面對這些北方強敵時,必然會對他們齊國有所依賴。甚至,我們在以后減少或者禁絕他們移民時,不排除他們會以此對我們進行一番要挾和掣肘。”
“嘶…”孫可望吸了一口氣,神色嚴峻,在殿中來回踱著步,而且還時不時地朝墻上那幅地圖掃上兩眼。
“近期,南京火器場仿造齊國槍炮進展得如何?”
“回殿下,近三個月以來,火器場已仿造齊國式樣火槍一千二百余支,性能和射程雖較齊國火槍稍遜一籌,但比起此前我們數年前自造的鳥銃要勝出不少。”馬寶連忙說道。
“哦?”孫可望聞言,臉上浮現出幾分笑意,“孤曾記得,在去年的時候,火器場仿造齊國火槍尚未有大的進展。想不到,數月時間,你們竟然已造出一千余支。待有暇之時,倒要去實地看看。”
“回殿下,火器場仿制火槍之所以有今天的成果,除了夷州敬獻了十余名夷人工匠外,我們還得到了一名天才的火器制造大匠。”
“既然是火器制造大匠,那需好生對待,勿要苛待了此人。詔令厚恤其家人子女,務必使其安心營造火器。”
“殿下,此人尚未弱冠。”馬保笑著說道:“而且,他也是官宦之家,名為戴梓,乃是江浙書畫名家戴蒼之子。”
“既然也是官宦之家,那就授戴梓為工部虞衡清吏司火房主事(正六品)之職。”孫可望轉身吩咐道:“火器場營造各項事務,皆由他一應承之。”
“戴梓受此王命,必然感恩涕零,以死效命。”馬保拱手應道。
“傳詔,命齊國使者于明日巳時(上午9點至11點)至華蓋殿覲見我大明皇帝。”孫可望頓了頓,沉聲說道:“我倒要聽聽,齊王以國中鴻臚寺卿為使者前來我大明,到底想要跟我們說些什么!”
“…父王,齊國使者已于兩日前,離開南京了。”一旁的秦王世子孫征淇臉色驟變,猶豫片刻,期期艾艾地說道。
“齊國使者走了?”孫可望詫異地看著自己的長子,“他們…去哪兒了?”
“父王恕罪。”孫征淇連忙躬身答道:“齊國使者在兩日前,在兩艘炮艦地護持下不告而走。至于去往何處,孩兒未及詢問。”
“糊涂!”孫可望怒不可遏地看著孫征淇,“一國使者離京別走,你不僅任其自如,還竟然不知其去往何處?讓你在禮部歷練,你就是如此怠于政事!…還不速速去探知齊國使者去向,杵在這里做甚?”
殿中文武官員見秦王發怒,皆不敢相勸,全都低頭不語。秦王將齊國使者晾在南京城中近一個月,不聞不問,大家都認為是準備要借機對齊國發難,同時要表達秦王的不滿。卻未曾想到,這齊國使者竟然如此不耐,眼見得不到大明上下的重視,便直接走人了。
在大明境內,也只有齊國使者敢做出這等藐視朝廷、藐視秦王的行徑。像朝鮮、安南、琉球、緬甸這些藩屬小國,哪敢隨意出走南京城,甚至連朝覲大明的行走路線,都得由我大明給你提前規劃好了。
“這齊國會不會因此與我大明生隙,而做出一些不利于大明的行徑?”殿中的文武官員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個問題。
4月18日,午后,蘭州。
二十多個乞丐懶懶地躺在街道一側,每個人均是蓬頭垢面,骯臟不堪。他們一邊曬著煦暖的陽光,一邊在亂糟糟的衣服上捉著虱子。偶爾捉到一只,便隨手丟在嘴里,細細地咀嚼兩下,然后慢慢的咽到肚中。
這個時候,不是乞討的好時間,因為在這物資匱乏的蘭州城里,普通百姓是舍不得吃午飯的當然,他們也沒有多余的糧食去吃一頓奢侈的午飯。而那些高門大戶,這些乞丐是不敢登門乞討的。一個不小心,便會被人當場打殺,然后隨意地丟棄到城外的亂葬崗,淪為野狗胡狼的口中之食。
在剛剛過去的寒冷冬季,城里的乞丐最少消失了一大半,或凍餓而斃,或耐不住風寒而生病死去。其實,他們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命運最終都將跟哪些消失的乞丐是同樣的。
數年前(1662年),還算平靜祥和的蘭州城,在我大清平西王吳三桂突然領兵至此,便使得這里的一切都變得跟過去不一樣了。
原以為,這位平西王是奉我大清皇命,調防蘭州。可后來,市井傳來的小道消息卻推翻了這個結論。
平西王竟然是叛離了大清!
在剛來的一年時間里,這位平西王將整個蘭州城和左近數個府縣掘地三尺,大肆搶掠,幾乎將周邊地區的財物以及糧食牲畜搜刮一空,似乎抱著隨時跑路的打算。
可后來,他們見我大清并沒有派遣大軍前來征討,隨即便松了一口氣,熄了繼續往西逃竄的打算,反而又生出了長久占據這里的心思。
蘭州,自秦以來已有兩千多年的建城史,自古就是“聯絡四域、襟帶萬里”的交通樞紐和軍事要塞。此前,這里以“金城湯池”之意命名金城,素有“黃河明珠”的美譽,向來是河西走廊上的交通要津、商埠重鎮。
五年前,吳三桂命部下悍將王輔臣領軍攻占了河湟重鎮西寧,生俘和碩特汗國的多爾濟臺吉以下數十名蒙漢官員。隨后,王輔臣繼續領兵掃蕩周邊,陸續擊敗瑚魯木什、桑噶爾札、袞布察汗等幾個蒙古臺吉,收降數千帳藏蒙部族,將這片肥美的河湟谷地生生從和碩特汗國手里奪了過來。
青海蒙古左右兩翼,遂集兵與吳軍展開激烈的爭奪。遠在拉薩的達延鄂齊爾汗聞報后,也派來兩千余援軍,會同青海各部,試圖要將吳軍徹底逐出河湟。
連年征戰之下,蘭州、隴中(今甘肅定西市)、會寧(今甘肅白銀市)等地民生愈發凋敝,商旅斷絕,各種物資極度匱乏,百姓流離失所者無數。
“嘚嘚嘚…”街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唬的那些乞丐立時連滾帶爬地縮到墻角。聽著聲音,他們這些乞丐就能辨別出,這些奔馳于城中的騎手,必然是吳軍的探馬。若是被他們沖撞踩踏而死,連喊屈的機會都沒有。
“呸!”看著三騎快馬奔馳而過,縮在墻角的乞丐沖著遠去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痰,“狗雜碎,遲早要被那些蒙古韃子砍掉腦袋!”
平西王府(原大明肅王府)的一間大殿里,吳三桂匆匆打開信使帶來的文書,一目數行地掃過。
“著呀!”吳三桂看完文書,不由高興的擊掌而嘆,“如此,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王爺,我們的什么機會來了?”安寧總兵張國柱好奇地問道。
“和碩特汗國的達延鄂齊爾汗在上個月死了。”吳三桂臉上帶著笑意,將手里的文書遞給張國柱。
“哦,和碩特的大汗死了,汗位繼承少不得要有一番內部爭奪,那他們必然會因此亂上一陣。”張國柱驚喜地看著吳三桂,“如此,我們或可一舉拿下整個青海,將和碩特汗國的勢力逼回烏斯藏。這樣一來,我們在西北地區,便有了足夠的縱深之地,獲取了割據自立的雄厚本錢。”
“不錯,我們占據青海后,再奪取河西,連通西域,所擁有的實力便不弱于當年的西夏。”吳三桂意氣風發地說道:“在這亂世,咱們也不妨割據西北,自立一國。待天下有變,我們未必不能席卷關中,進而逐鹿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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