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天在夜里只是小睡了一會,便帶著人來到統領府曹雄的靈堂前,將齊大陸換下,跪坐在棺槨前守靈。
整個漢洲在兩日間,經歷了從大喜到大悲兩個極度反轉的場景。作為目前漢洲新的當家人,齊天內心除了稍許有些彷徨,但更多的是幾分沉重。
雖然,漢洲軍民兩政大部分官員均表達了效忠與服從。但那些曾經與曹雄一起從登州打拼而來的漢洲元老,可能或多或少對他有些疑慮和疏遠。因為,在他們看來,齊天只是他們的小字輩。民政管理,建設發展當屬能力卓然,但要論到威望服眾,恐怕還稍稍欠缺一二。
與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戰爭尚未完結,呂宋島攻略還在介入其中。漢洲的整體發展,除了建業府這邊的建設稍顯完備,漢洲東部和威遠島(新幾內亞島)等十余個據點,只是粗粗建立基礎,勉強居住生活。為了增加人口,漢洲移民工作還要繼續推進和擴大,涉及到的物資、人員和船只運力的安排,也要提早進行周密規劃。
曹雄之死,漢洲上下定然會出現一陣思想上和管理上的一些混亂。對此,齊天也是有一定的心里準備。好在,漢洲目前因為處于戰爭狀態,再加之距離上的限制,整個對外交流是封閉的,最多是漢洲單向對外的,不會受到外界任何勢力的干擾和影響。只要給他一段時間用于穩定秩序和人心,漢洲自然依舊會持續健康地發展下去。
“四叔,大統領所接觸的食物都經過貓狗驗證,沒有發現任何毒物。”齊遠山神情有些疲憊地向齊天匯報。
從曹雄前日晚間身死,到現在已經兩天了,齊遠山未曾休息過一刻,眼里布滿了血絲。
齊天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齊遠山嘴角動了動,想告知齊天,黑衣衛指揮使管宗祥自下午離開統領府后,進入胡文進府邸,至今未曾現身,連幾方搜檢結果通報會也沒參加,行跡十分可疑。但他見齊天已經跪坐在曹雄靈位前,恭恭敬敬地磕頭,便作罷沒有開口。
甘春柳見齊天到來,不由想起白日無意中聽到的俞福坤和胡文進之間猜測曹雄死因話語,心下有些畏懼,眼淚也就不停地往下落,雙手緊緊地抱著兩個孩子。
“…嬸嬸,舅父已亡,請自節哀。”齊天見狀,輕聲寬慰道:“往后,你母子生活無需多慮,我必將侍奉終身。待將孩子扶養成人,各自成英,舅父在天之靈也會感念嬸嬸之勞。”
甘春柳怯怯的看了一眼齊天,沒有說話,猶自抽泣著。
“二嫂,舅母疲憊,扶她去歇息片刻吧。”齊天無奈,只得轉頭向齊大江的妻子鄭華蓮求助。曹雄既死,他的妻兒,自己必定要好生照顧,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自己如何對得起舅父之恩。
“…大總管,夫君已亡,無論你要做什么,請務必看在你舅父的情面上,放過他的孩子。”甘春柳悲聲說道:“至于妾身,任憑大總管發落。”
靈堂內眾人聽得甘春柳所言,均是大驚,全都看向齊天。
齊天聽了,也是驚愕不已。這番話語,直指齊天應為曹雄之死負責,而且還隱含他弒殺舅父的嫌疑。
“夫人累了,早點去歇了吧。”俞福坤平靜地說道。
看著甘春柳在幾個婦人攙扶著,朝里間走去。
俞福坤看了看頗為無奈神情的齊天,又瞅了瞅仍舊有些驚疑不定的眾人,沉聲說道:“夫人悲傷過度,神思不屬,故而會說些…臆語妄言。”
齊天苦笑兩聲,此時,他還真不能自己出言申辯,否則越描越黑。不過,他對此立時警覺起來。甘春柳為何會誤以為是他造成了曹雄之死,難道有人對她說了什么蠱惑之語?是誰想對他進行詆毀誹謗?若是有心人將此間話語傳出去,盡管是無中生有,但也會對他的威信和聲望造成最為沉重地打擊。
天色尚未大亮,齊遠山卻被人輕輕從睡夢中拍醒,睜眼見是民調處的一名干探。
“何事?”齊遠山立即坐了起來,雙手搓了搓面頰。
“胡統領那邊有些意外情況。”齊遠鵬輕聲說道。
“嗯?”齊遠山猛地一凜,“什么情況?”
“我們半夜發現胡統領的護衛抬了一個包裹至城西磚石場,然后將其挖坑掩埋。”齊遠鵬臉上露出驚異的神色,“待他們人走后,我們去挖開,發現是具尸體。”
“什么人?”
“是黑衣衛指揮使管宗祥。”
齊遠山一聽,驚得站了起來。
“他們殺了管宗祥?”
“后背有一處刀傷。”
“俺們走。”
說著,齊遠山抓起床頭的一把刀,匆匆走出屋子。
“調一隊鄉兵過去。”齊遠山邊走邊說道:“讓他們帶上火槍。”
“我們要抓胡統領嗎?”
齊遠山頓了一下,隨即說道:“派人去通知大總管和俞統領。…調集人手去胡統領府邸外待命,沒有命令不許輕舉妄動。”
俞福坤趕到建業城磚石場時,天色已是大亮,此處已經圍聚了大量的鄉兵和民調處的探員,所有的磚石場工人被勒令禁止出入,全部待在居所內,等待后續通知,再行恢復生產。
管宗祥的尸體已經被清理干凈,但頭臉上還有些許沙土,曾經漢洲對外情報的一把手,就這么安靜地躺在沙土地上,嘴角隱隱還有一絲血痕。
“誰做的。”俞福坤問道。
齊遠山上前兩步,走到俞福坤身前,將昨晚民調處的發現,一五一十地告知與他。
“你們一直在監視胡統領?”俞福坤冷冷地問道。
“俺覺得他的一些行為有些不妥。”齊遠山說道:“所以…,所以…”
因為監視胡文進只是齊天私下交代齊遠山所為,因而,面對俞福坤的詰問,他立時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俞福坤冷哼一聲,徑直走到管宗祥的尸體旁,看了半響,然后嘆了一口氣。
“你們是不是還派人圍了胡文進的宅邸?”俞福坤問道。
“俺派了些人駐守在胡統領宅邸附近,還沒有采取措施。”齊遠山說道:“俺覺得,管指揮死在他宅邸里,又被人偷偷的掩埋在此。胡統領其中必有…關聯。”
“大總管呢?”
“大總管去軍政府了。”齊遠山說道:“港口外,又出現了荷蘭戰船。”
俞福坤點點頭,昨晚睡得遲,還沒來得及去軍政府,就收到了齊遠山的信息,不免有些震驚。大統領剛死,黑衣衛指揮使又被人殺死,拋尸于磚石場,當即便趕了過來。
“你說得不錯,管宗祥死在胡文進宅邸,又被他們偷偷運至此處掩埋,必然有些關聯。”俞福坤臉色顯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俺去問問他,到底要干什么?”
“俞統領,俺們還是將他請出來為好。”齊遠山小心的提醒道。
“俺去了,他還敢殺了俺?”俞福坤惱怒地說道。
說著,一甩手,怒氣沖沖地離開磚石場,朝城中走去。身后的齊遠山見狀,連忙招呼幾個民調處探員,帶著一隊鄉兵跟在后面。
胡文進頹然地坐在一把椅子上,腦子里嗡嗡作響,一時間,顯得有些茫然無措。天明時分,有護衛來報,說是院子外面出現了許多鄉兵,全副武裝,端著火槍隱隱呈包圍之狀。他立刻就明白過來,定然是自己的事發了,齊天派人將自己圍了。
有奧斯曼護衛建議,趁著對方尚未準備完全的時候,帶人突然殺出去,然后一路沖到碼頭,奪取一艘船,迅速出海。
胡文進拒絕了這個建議,身為漢洲副統領,他對建業城和港口的防御和管理還是比較了解,不說他們能否沖出府邸,躲過鄉兵的排槍射擊,即使能跑出城,碼頭上的船豈是輕易被你奪取的?
枯坐到天光大亮時,一個護衛神色古怪地走了進來,說外面有人要進來見他。
胡文進瞪著血紅的眼珠,半響沒有反應過來,待護衛又重復了一遍,他心底不由生出一絲寒氣,定是齊天派人進來,帶來了他的指令,勸說他放棄反抗,出去被縛等待發落。
“讓他進來。”胡文進稍稍振作了一點,理了理有些亂的頭發,又將身上的衣服收拾了一下,端坐在屋中上首的一把椅子上,想維持自己漢洲副統領的尊嚴。
俞福坤跨入胡文進宅邸大院的時候,看了看四下舉著刀劍警戒的奧斯曼和明人護衛,眉頭不由緊鎖,冷著臉邁步走了進去。
“老俞,你來了!”胡文進見來的人竟然是俞福坤,不由帶出幾分驚訝。
“管宗祥是你殺的?”俞福坤站在門口,沉聲問道。
“…是俺殺的。”
“為何?”
“…”胡文進沉默不語。
“大統領…也是你殺的?”俞福坤看了胡文進半響,嘶聲問道。
“不,大統領不是俺殺的。”胡文進否認道:“俺沒殺大統領。俺…怎么會殺大統領?”
“那么,管宗祥定然是知道大統領是如何死的,對不對?”俞福坤問道:“是不是跟你有關聯?”
“…”胡文進還想繼續否認,可一想到那個毒物是出自他的手,曹雄也多半是命喪于此,頓時說不出話來。
“…你告訴俺,大統領是怎么死的?”俞福坤悲切地問道。
“大統領可能是誤食了這個。”說著,胡文進將手里的小瓷罐輕輕地放在了旁邊的幾上。
俞福坤看了一眼那個精致的小瓷罐,覺得有些眼熟,不由仔細看了看,隨即臉色變得扭曲起來。
他幾步走到幾案旁,一把抓起那個小瓷罐,“你是說,大統領是吃了這個…這個瓷罐里的東西,才…”
胡文進點點頭,惶然地說道:“俺沒將這個東西給大統領吃。俺也沒想到這個東西,會如何出現在大統領那里。”
“那你拿這個做甚?”俞福坤伸出一只手,一把揪住胡文進的衣領,“你拿這個到底想干什么?”
“俺…想害了齊天。”
“你個狗日的!”俞福坤猛地一把將胡文進推開,然后退了幾步,臉上帶著懊悔的淚水,“你要殺人,為何不用刀子?為何要用這么個…小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