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南王阮福瀾臉色陰沉地盯著堂下的幾個臣子,期望他們能拿出一個確切行事章程出來。但令他失望的是,這些廣南國的大臣們卻在激烈地爭吵,對于兩千余大軍竟然敗于一個小島上,需要何人承擔該有的罪責。
王叔阮紹清一意指責水師統領黃源燾和兵部尚書阮景思不查敵情,擅自出兵,而且所派兵將武備松弛,以至于無端敗于小島之上,大損廣南國威。
兵部尚書阮景思則指責統軍將領阮紹隆大意輕敵,誤中敵軍埋伏,以至于造成大軍潰敗。同時,堅持認為派兵攻取那個小島并無大錯,不僅可以嘗試海路攻敵之戰法,還能形成對占城、柬埔寨夾擊之勢。
總的來說,方略是極好的,但錯的是執行人出了問題。
水師統領黃源燾恨恨地暼了阮景思一眼,這老家伙說這話,什么意思?阮紹隆雖然是水師副統領,但他一個外姓將領怎能管的了一個阮氏的宗親。他是直接向大王請命領軍,沒有經過我們水師的指派。我也很無辜的,好不好。
但黃源燾也不敢直接怪罪到廣南王阮福瀾的頭上,只能以敗軍回報的情況,指責荷蘭人未能給予應有的配合與協助,甚至還炮擊退回灘頭“休整”的安南士卒,最終導致全軍崩潰。
爭吵到后來,幾個人竟然開始談論起如何向荷蘭人討個公道。說他們沒有及時援救安南敗軍,而且還有意地誤導他們,以為那個小島上只有千余逃難至此地大明流民。而敗軍回報,那個小島上實際上,卻擁有四千多裝備精良的軍隊。
有些見機的臣子看到王座上的廣南王阮福瀾愈發陰沉的臉色,很明智地閉上了嘴巴。漸漸的,大殿里爭吵的聲音小了起來,最后歸于寧靜。
“輕敵冒進,致使大軍潰敗,有辱國威軍威,著令所有領兵軍將革職議罪。”廣南王阮福瀾緩緩地說道:“禮部有司官員至荷人商館,申飭其背義失信之責。”
說著,冷然地看了看堂下的眾多臣子,斷然說道:“著令兵部征調北部勁卒三千至富春(今越南順化)待命,王城禁衛一千整兵備戰,水師舟船即可從以普利安哥(令越南胡志明市附近)附近回轉富春水寨待命。”
“大王,要再攻那小島?”阮紹清詫異地問道。
“王叔有何異議?”廣南王阮福瀾沉聲問道。
“敗軍回報,那個小島筑有堅固城池,非一時能以攻克。跨海千里,恐有不測風險呀!”阮紹清說道:“且那小島所屬之漢洲,我等皆無所知。再次貿然大兵攻之,或樹一強敵,也未為可知!”
“據荷人所言,那漢洲距我廣南萬里之遙,且國中之民皆為大明逃亡流民,人口不過數萬,何謂強敵?”廣南王阮福瀾朗聲說道:“我廣南幅員千里,擁民百萬,精兵良將數萬,難道還不能擊破此等小國?此次再攻那小島,四千余久經戰陣兵士,又將攜帶火炮數門,必可一鼓而破那小島城池,縛頑抗賊人于富春。”
“若我大軍再攻不克,甚至再有敗績,那又該如何?”阮紹清問道。
“我廣南兵甲犀利,以雷霆之擊,怎會再敗?”廣南王阮福瀾不悅地說道:“王叔,平日若無事,在府中多多頤養身體為好!”說著,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那漢洲雖是萬里之外小國,但它敢在柬埔寨、占城眼前占據那小島,必然實力不容小噓呀。”阮紹清低低地說道:“那荷人船堅炮利,尚且不敢以陸師攻之,我廣南國也不該為些許意氣,徒損兵力!”
堂下幾個安南阮氏的大臣聽了,只是搖搖頭,相攜出了大殿。既然大王一意攻那小島,我們做臣子的,自然要傾力支持,并為之做出兵力物資的合理調配安排。那個所謂的漢洲小國,即使再有實力,但其遠涉萬里,還能對我廣南國構成威脅?
在這一帶,唯有北邊的大明和升龍城的鄭氏,對我廣南國有一定的威脅,余者,皆不足畏。大王動用北邊防御鄭氏之勁卒和王城禁衛,恐怕除了攻占那個小島,更多恐怕會劍指占城,以普利安哥為基,南北擠壓侵奪占城所余不多的國土,并最終滅亡吞并這個南邊小國。
敗于那個小島上數千流亡明人,不要說大王咽不下這口氣,他們作為廣南國的臣子,也是非常不甘,如果不再加以征伐,廣南國如何能成為此地有聲有色的大國。
而就在廣南國聚集臣子討論如何再伐新生島,重振國威軍威之際,在遙遠的的北方島嶼,福爾摩沙熱蘭遮城總督府內,荷蘭東印度公司駐福爾摩沙總督范·德·勃爾格也在靜靜的聽著下面的殖民官員討論著是戰是和的決議,而不發一言,但整個臉色卻顯得一片灰白。
鄭芝龍的軍隊已經在十幾天前將赤坎城攻陷,現在正將熱蘭遮城團團圍困。救援而來的五艘戰船又被鄭芝龍水師所逐退,如今,鄭軍登陸部隊已然將兩門18磅的重炮拖拽至城下,并修建了兩個堅固的臨時炮臺,日夜轟擊城墻,試圖破開一道口子。
鄭軍已經連續三次派出信使來城中,措辭一次比一次強硬,聲言,若繼續抵抗到底,城破之后,會進行無差別的屠城。
面對鄭芝龍數千大軍圍城,再加之救援艦隊退走并無后續消息,絕大多數的荷蘭殖民官員已萌生投降意向。
每日聽到城外鄭軍的重炮轟擊,所有殖民官員和士兵的心頭都會跳動幾下,時刻擔心著,隨著一輪又一輪的重炮轟擊,熱蘭遮城的城墻會隨之垮塌破損,然后蜂擁而入的鄭軍會突入城中,將他們所有人全部殺死。
雖然,他們打退了鄭軍的兩次全面進攻,也殺傷了數百敵人,但自身損失也也數十人。但不要忘記了,城外的鄭軍可是有數千人之多。如果他們愿意,甚至可以更大的交換比來攻占熱蘭遮城。可城里的每個人都有必死的信念堅守這座城堡嗎?
“先生們,無需諱言,我們現在似乎已經處于絕境之中了。”范·德·勃爾格總督低沉地說道:“目前擺在我們面前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英勇地保衛這座城堡,然后承蒙上帝的召喚,隨他而去。另外,就是答應城外尼古拉一官(鄭芝龍教名)軍隊的要求,非常不體面的向他們投降。”
說完,他看了看在坐的幾個殖民官員,眾人的神色均是一暗。每個人都不想死,但投降后的待遇又能好到哪里去?抽殺令?還是苦役營?
“那么,先生們,我們…投票決定吧。”范·德·勃爾格總督苦澀地說道:“我們投票決定我們的未來。愿意投降的,請舉起你的右手。”
幾個荷蘭殖民官員不由心里暗暗咒罵范·德·勃爾格總督,你身為福爾摩沙的總督,有權力決定一切,但是臨到面臨生死存亡的時候,居然要大家投票決定是否堅守和投降!
但在勃爾格總督的眼神逼視下,一個個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正當范·德·勃爾格總督宣布最終決定的時候,福爾摩沙治安官斯登·哥魯本上尉卻豁然起身,斷然說道:“諸位,我們不應該這么早下決定。城里還有八十多名士兵,兩百多土人仆從兵仍舊聽從我們的命令,我們的糧食彈藥儲備還有很多。我們應該再堅持下去,巴達維亞不會放棄我們的!”
“可是,那些雇傭軍的已經喪失了繼續作戰的勇氣。”一個殖民官員對于突然出現的勇敢者,顯得有些不自在,“他們或許也早就想投降了。”
“不,先生們。”斯登·哥魯本上尉說道:“他們是雇傭軍,是需要我們激勵他們勇敢作戰的。我認為,我們可以拿出更為豐厚的財物去刺激他們,堅守這座城堡。不要忘了,我們聯省共和國,在殘暴的西班牙統治下取得獨立自主,就是因為我們無數的軍人和民眾始終堅信,我們會取得勝利,并依靠長久的持續斗爭才贏得我們的獨立。對于屈辱的失敗,你們甘心嗎?”
勃爾格總督有些無奈地看著這位熱血的治安官,狂熱的奧蘭治家族的擁護者,堅定的保皇派軍人。但是,在這種身處絕境之中,我們真的可以憑借熱血,就能守住熱蘭遮城嗎?
丟失了福爾摩沙,身為總督,自然是極為不甘心的。但相比失去生命,受到一些屈辱,又算什么呢?有些東西,真的不需要用生命來維護。也許,待尼古拉一官虛弱的時候,我們東印度公司還可以再將這里奪回去。
1639年4月12日,荷蘭東印度公司駐福爾摩沙總督范·德·勃爾格率領所有熱蘭遮城殖民官員和士兵,打開了城門,正式向鄭軍代表福建泉州參將楊耿投降。
從1624年荷蘭人占領臺灣算起,前后一共有15年,比歷史上鄭芝龍之子鄭成功(又名鄭森)時期,提早了23年結束殖民臺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