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拿命抵罪
“這里是忠烈祠！是供奉那些為大明出生入死將士的忠烈祠！”
“這些忠烈為了大明拋頭顱灑熱血，為了大明肝腦涂地，馬革裹尸…”
“他們當中有些人留下了名字，有些人甚至連名字都沒有…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們的英名！”
“朕令人修筑這忠烈祠，就是要告訴天下人，那些忠于大明的將士，大明不會忘，后世子孫不會忘！”
“從忠烈祠修筑之日起，只要我大明皇室還存留一天，只要這天下還是我朱明天下，忠烈祠就香火不斷！供應不休！”
“忠烈祠，與國同休！”
站在臺階上的朱允熥高聲陣陣，每一句話都敲擊在臺下眾將士的心里。
對于將士們來說，每一場戰爭都意味著有些人會死在戰場上。
對于古人來說，沒有什么比香火傳承更為要緊的事了！
所以當看到這所忠烈祠，當聽到皇帝親口允諾，忠烈祠的英靈與國同休的時候，都止不住的極為激動！
這是來自皇帝的認同啊！
陛下親口御言，斷無更改之理！
從此之后成為定制，那么死去的將士們必將會承受萬世香火！
這簡直比他們這些活著的人還要尊貴！
就在眾人沉浸在極大的榮耀當中，一時之間難以自拔的時候，
忽然見幾十個孩童，身上穿著整齊的衣裳，隊列整齊的從一側慢跑過來。
這些孩童小的六七歲，大的十一二歲，長得有高有低，臉型也有圓有方，一個個面容堅毅，清澈的眼睛當中透著堅定的神情。
這些孩童來到朱允熥面前，躬著身子深深地行了一禮，然后站起身來，
面對著將士們口中也吟唱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這是…這是戰場遺孤！”
由底下的將士們認出了這些孩子的身份，不由得驚呼了出來。
這消息如同秋風一般，迅速的傳播開來，不消多時便已有許多將士們知道。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一起唱罷，這些孩童抱拳拱手行禮。
朱允熥看著這些孩子們，心中感慨萬千。
“陛下，這些孩子可是將士們的遺孤嗎？”
大將軍藍玉行禮問道。
朱允熥看著他，道：“不錯，這些孩子們正是我大明將士 的遺孤！”
得到皇帝的確認，藍玉朝著朱允熥，深深的行了一禮…
朱允熥道：“將士們，當朕得知我大明將士們的骨肉漂泊在外，遭到遺棄之時，朕心甚痛！”
“所以朕特地命人把將士們的遺孤全部找回來，讓人養在養濟院里…”
“這些將士們為大明拋灑熱血，我大明怎可辜負他們的后代！之前讓這些孩子們受苦，是朕的疏忽！”
大將軍藍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紅著眼睛說道：“陛下千萬別這么說，將士們戰死之后，無人照看的孩子畢竟只是少數，陛下日理萬機，哪能面面俱到…
是臣等沒有顧到袍澤之情，是臣等的疏忽，請陛下責罰！”
“臣等有罪，請陛下責罰！”
宋國公馮勝、穎國公傅友德、開國公常升等人也立即跪倒在地上。
“各位將軍請起！”
朱允熥道：“王忠，傳朕命令，從此之后，但凡再有將士們的遺孤，朝廷一定要做好救助，絕對不能是一位遺孤落難！”
“凡是忠烈之家，官府都要特殊照顧，逢年過節，必須派遣官吏慰問！反有冤屈不公之事，官府也要立即受理！”
“各州府縣，地方官吏，有隱匿不報，玩忽職守者，交刑部從重論罪！”
“是，奴婢遵命！”
此時底下的將士們看著朱允熥，眼神當中幾乎要流出火來！
陛下圣哉！
如此看重士卒，普天之下絕無僅有！
將士們打仗，有些事迫不得已，有些是為了得一些軍功，得一些賞賜，
而除了身后名之外，最讓人牽腸掛肚的就是身后事！
也就是自己的孩子們！
若是遇上賢淑的妻子，遇上厚道的親族，那還能讓人放心，起碼不會搶奪自己的家產，讓自己的孩子能夠長大成人…
可若是遇人不淑…
兄弟親族再是豺狼之輩…
那等自己死到戰場之上，自己的田產家業立刻就會被瓜分…
孩子也會淪落成孤兒，根本沒有人關照！
舊時百姓中間流行“吃絕戶”，就是這家人在自己死后，無兒無女，或者說兒女年幼，根本無法做主的時候，或者只有一個獨生女，
那么他生前遺留的土地財產，會被村子里的鄉紳全部變賣，換成銀子，然后用這筆錢，在村里擺上流水席，宴請村落的每家每戶。
宴席多則持續幾個月，少則也會吃上幾天，直到吃光吃盡這家人的所有積蓄。
有的也會被家族瓜分…
所以對于將士們來說，可能戰場上戰死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兒女淪為乞丐，凍餓而死！
現在即便是自己戰死了，可有官府著顧，誰還敢欺負孤兒寡母？！
所以對于朱允熥，將士們是發自內心的擁護！
紛紛高呼道：“陛下萬歲！為陛下效死！”
“陛下萬歲！為陛下效死！”
“陛下萬歲！為陛下效死！”
緊接著在禮儀官員的引導下，朱允熥率領五軍都督府的眾位武將，在將士們的見證之下，極其隆重的祭祀了忠烈祠。
然后允許將士們自由參觀忠烈園…
“這仗是我打的！”
“瞧見這上面記載的沒有！洪武二十一年，天元帝脫古思帖木兒屢次騷擾邊塞，朝廷派大將軍十五萬大軍征討北元！”
“這一仗老子殺了三個元兵，血都噴了一臉！”
“你才殺三個，老子殺了五個！殺得刀都砍斷了！”
“有個元兵狡猾的很，湊近了我揮刀就砍，我當時兩只手哪里騰得出來，眼看腦袋就要被砍掉了，想著這輩子也值了…”
“誰曾想刀愣是沒劈砍下來，后來我聽聽一看，這才發現是老鄧頭一槍捅進了那個元兵的心窩子…”
“這可惜在后面的交戰當中，老鄧頭沒挺下來…”
看著石碑上的那個熟悉的名字，那個士卒不由地紅了眼睛，淚水悄悄的流了下來。
今日來參加忠烈祠開幕的將士們，都是經過戰場上拼殺的。
這里石碑上所記載的戰爭，還有雕刻在上面的那一個個的名字，有一些是他們所認識的，而且甚至有過過命的交情…
所以將士們便各自找到記載自己所參加過戰爭的石碑，幾個人在一塊兒，一邊回憶著當時戰場的狀況，一邊有回憶著兄弟之情…
在一座石碑周圍，五六個士卒默默地站在那里。
為首之人道：“現在還記得那場仗打的昏天黑地，將士們都忘了時辰，我們那一營的兄弟們都打散了…
當時敵人援兵到了，眼看我們都得全軍覆沒，那時候陳大哥瞅準機會宰了對方領頭的，把我們眾弟兄聚集在一起，趁機撕開了敵人的圍堵，咱們這才能留下一條命…”
“可惜，后來他中了賊人的流箭，扎到了后心…
…唉，本來都能活命了，誰知道最后…”
“這是人的命啊…現在鄧大哥的名字刻在這石碑上，以后是要享受萬代香火供奉的，這可比咱家里的牌位尊貴多了…”
“行了，兄弟幾個也別傷心難過了，以后咱們好好打仗，為陛下盡忠，說不定名字也能被刻在石碑上…”
大明的將士們到底都是經過戰場生死的，雖然看到那些戰死的同袍兄弟，也會傷心難過，
可是也有羨慕！
“陛下說忠烈祠會對百姓們開放，到時候帶著咱的孩子一起過來，祭拜祭拜，也讓他們知道咱是怎么打仗的…”
“是啊，應該帶孩子們來看一看！讓他們知道老子打了多少仗！經過了多少尸山血海！”
“劉千總是我的恩人啊，要不是他我早就死了！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怎么也得祭拜祭拜！”
在幾位武將的陪同下，朱允熥走在園子當中，一同觀看那些石碑。
忽然聽到前方拐角處一陣嬉笑之聲，還有笑罵之聲，不由得便吸引了朱允熥的注意。
“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幾個士卒一看到是皇帝，心中一震，趕緊收斂笑容，跪倒在地上瑟瑟發抖起來。
“干什么的，在這里嘻嘻鬧鬧成何體統！”大將軍藍玉不悅的質問道。
幾個士卒只顧跪到地上磕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朱允熥卻沒有怪罪，而是問道：“正方才走到這里，聽到你們在說什么，好像非常有趣…”
幾人當中為首的士卒咽了一口唾沫，知道如果不說清楚，估計會受到責罰，
因此鼓足了勇氣道：“回稟陛下，我們幾個參加過這石碑上所記載的戰役，又是在一塊兒當兵的，方才我們就把今日的太平生活告訴了以前戰死的袍澤…”
“說著說著，就口無遮攔說到了王福被騙的丟臉事兒，小人知罪，請陛下責罰！”
“嗯？被騙的事？”
朱允熥好奇的問道：“什么被騙的事？你們誰是王福？都起來吧！”
“是…”
幾個士卒慢慢的從地上站了起來，不過都低著頭，不敢與君王對視。
為首的士卒給那個叫王福的好使了好幾個眼色，可他把腦袋幾乎埋到胸膛里去了，緊張的渾身顫抖，死死的抓住自己的衣角，哪里還說的出話來！
萬般無奈，為首的士卒只好道：“陛下，他就是王福…”
朱允熥望著他問道：“伱是王福？他們說你被騙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穎國公傅友德見那個士卒說不出話來，氣的想要動人，“陛下問你話呢！還不快回話！”
朱允熥理解一位士卒見到皇帝的那份緊張，于是和顏悅色的說道：“你不必害怕，有什么就說什么，你怎么被騙了？是誰騙的你？說出來，朕給你做主！”
在朱允熥的鼓勵之下，那個士卒才怯生生的道：“回陛陛下，我…小小人前段時間，娶了媳婦兒…嗯，媳婦兒又，沒了…”
朱允熥聽得一頭霧水，一會兒娶媳婦兒，一會兒媳婦兒又沒了…
怎么沒了也不清楚…
為首的士卒見他再也說不出話來，趕緊替他回答道：“回稟陛下，是這樣的，王福是他們家的獨子，老爹老娘前幾年不在了，留下幾間房子還有幾畝水田…
王福因為平常不愛說話，所以婚事兒一直沒著落…”
“前段時間有個媒人到他們家去說親，女方長得模樣也周正，王福就半買半娶的得了個媳婦兒，誰曾想成親還不到一個月，那女的就消失不見了…
還把王福家的房子水田都給賣了，家里的銀錢也被卷走了…我們都說他遇到了仙人跳…”
聞言，朱允熥眉頭一皺。
為首那個士卒見皇帝皺眉，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趕緊低下頭不敢再說。
估計剛才他們幾個就是吧這件“糗事”告訴給你戰士的袍澤，想讓他們在泉下“樂呵樂呵”，這才被自己給聽到了。
朱允熥問道：“那你們報官了沒有？”
“報，報了…”王福道。
“那官府怎么說？”
王福使勁兒的擰著自己的手指頭，吱吱嗚嗚的說道：“回陛下，的話，官府讓小人等著…”
“你等多長時間了？可有結果？”朱允熥追問道。
“等等三個多月了，沒，沒啥結果…”這幾個字說出口，王福額頭之上大汗淋漓，簡直比經過一場大仗還要勞累。
“蔣瓛！”
朱允熥面色一黑，換來了錦衣衛指揮使蔣瓛。
“微臣聽候吩咐！”蔣瓛行禮道。
朱允熥道：“你都聽見了？”
“是，微臣都聽見了。”
于是朱允熥辯吩咐道：“那這件事就由你們錦衣衛來負責！無論是上天入地，都必須給朕把這伙兒騙子揪 出來！否則用你的人頭抵罪！”
蔣瓛渾身一震，他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陛下這么嚴厲的話了！
知道這件事在陛下心目當中非同小可，于是趕緊道：“是，微臣遵命，請陛下放心！”
“不，別，別…，這都是小事…”
一聽要驚動錦衣衛，還是這么厲害的嚴令，王福嚇得連連擺手，卻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
為了自己這點小事出動錦衣衛，本來就已經讓人震驚了，
又說讓錦衣衛指揮使拿命抵罪…
王福覺得自己好像惹了禍一樣…
朱允熥卻安慰道：“你不必擔心，只管等著好消息便是！但凡涉及大明士卒的事，就沒有小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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