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晴。
今天是小朝會的日子,只有一些主要的官員參與,
因為朱元璋沒有參加,就在文華殿進行了。
本來刑部尚書楊靖,督察院右督御史曹銘,還有大理寺卿都不在,這本來是一場平平無奇的朝會,不過卻有一件事引起了議論。
各部按照本部所處理的政務做了稟報,有些也做了商議。
正當準備會議結束的時候,太監王忠卻進來稟報說道:“啟稟殿下,督察院御史景清上書。”
說著躬著身子,把奏章放到朱允熥面前的書案上。
朱允熥不明白景清為何此時上奏,便拿起來觀看,眼睛所到之處,神情不由得認真了起來。
看過之后,不緊不慢的說道:“既然朝臣上奏,那就讓他到這里與各位先生說說吧。”
眾人不明白景清在奏章里面說了什么,不過肯定有些重要,否則也不會放到朝議里面。
不一會兒,景清被帶來,恭恭敬敬行了禮。
朱允熥道:“景清,你奏章中上奏的事,當著周圍大人的面說說吧。”
“是,微臣遵命!”
景清對著眾人行了一圈禮,說道:“殿下,諸位大人,微臣覺得學問乃是天下最高之物,使我等明理通達,脫開愚昧之言;
教導我等忠義之事,上報君王,安定社稷,下護百姓,無凍餒之苦,安居樂業國泰安康;
對于讀書人,則可以開通智慧,通曉人文、歷史,懂得學問之奧妙,字里行間之高深…”
景清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學問的好處,只把眾人說的點頭稱是,他們都是讀書人,景清這樣夸贊學問,他們當然同意!
緊接著又說道:“天下之中論及學問,論及治世之道,論及安生立命之本,論及治國之方略,微臣以為都離不開圣人教導!”
“因此,孔圣人得到歷朝歷代的尊崇,無不以儒家學說為學問和治國之道,所以孔圣人乃是讀書人的圣人,乃是天下人的圣人,而絕非一家一戶之尊長祖宗所能比的。”
眾人聽了也不住的點頭,因為景清所說的確實很有道理!
孔圣人對于天下人的影響力太大!
無論是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行業,都離不開孔圣人的影響!
景清所說的,難道是要越發尊崇圣人嗎?
可現在孔家的名聲都臭大街了,難道他是想為幫助孔家,為他們正名?
眾人看著景清,眼神里面都露出了疑惑不解目光。
誰都知道景清是皇太孫殿下從國子監挑選出來,屬于殿下的人,既然他敢這么說,那這是不是就代表了皇太孫殿下的意思?
難道殿下見事情鬧得太大,為了顧全大局,想要保住孔家臉面?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景清就慷慨激昂的說道:“微臣覺得,圣人天下人的圣人,那么以后對于孔圣人的祭祀,也要隆重一些,如此才能夠體現圣人該有的地位!”
“所以微臣諫言,曲阜祭祀孔圣,理當由朝廷主持,而非孔家的人!”
“嘶!”
圖窮見匕!
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尊孔是不錯,可這背后卻是劍指孔家!
是要剝奪他們祭祀孔子的權利啊!
孔家雖然從孔廟里面搬了出來,另行建造房屋宅院居住,可是曲阜祭祀孔子的活動,仍然是由孔家的人主持!
而且大明各處祭祀孔圣人的時候,如果遇到特別重大的活動,也會邀請孔家的人來共同主持,這樣才顯得隆重!
因此,無形之中就把孔家的人舉到了高處,也給了他們結交官員的機會!
如果把這項權利拿走,那么孔家就只是一個帶著爵位的富家翁,多年以后影響力必然微乎其微!
朱允熥不動聲色的說道:“諸位都說說吧。”
眾人見皇太孫沒有什么表示,一時倒也猜測不了他是如何想的。
兵部尚書茹瑺擔心說道:“孔圣人畢竟是孔家人的祖先,如果祭祀由朝廷主持的話,那他們豈不是連自己的祖先都祭祀不得了?”
無論什么時候,孝道都是首位的。
不讓人家祭祀祖宗,到什么地方都說不過去呀。
所以茹瑺擔心這樣做,會引起非議。
景清卻早就打好了草稿,想好了應對之策,說道:“茹部堂不必擔心,下官所說的乃是祭祀,與孔家人祭拜祖先不同,他們若是有孝心,天天在家中祭拜又有何妨。”
祭祀和祭拜是不同的。
祭祀就類似于各種官員出面,甚至朝廷下令,能上邸報的那種人盡皆知的官方活動。
放到后世,那就是各種大型的慶典,能夠上新聞的那種!
可祭拜就不同了,一家人帶些酒肉到墳上或者廟里,跪拜跪拜就完事了,屬于那種不被人注意的私下活動。
既然孝道上沒有問題,茹瑺也就不再說什么。
眾人也是面面相覷,總覺得這里面有故事,卻也不知道該如何說。
景清在前面做了那么多的鋪墊,把孔圣人的影響力說的那么淋漓透徹,他們一個個也都非常贊同。
如果對孔圣人的祭祀由朝廷出面,那無疑更加隆重,也更能夠體現朝廷的重視!
這對于天下讀書人來說,就是地位的無形提升,對他們只有好處。
見眾人都不說話,朱允熥就點名說道:“任亨泰,你是禮部侍郎,祭祀活動由你們禮部負責,這事你怎么說。”
任亨泰推脫說道:“殿下,祭祀乃是一件大事,首先由禮部承旨,做出祭祀的決策,之后由太常寺負責具體執行,鴻臚寺從中協助,
光祿寺負責保管、準備祭祀的各種器具,欽天監負責選定吉日,禮部就是在其中調節,不敢言專。”
“秦部堂,你覺得呢。”朱允熥又轉向了工部尚書秦逵。
秦逵遲疑了一下,說道:“殿下,臣覺得有朝廷出面祭祀顯得更隆重,不過衍圣公也是朝廷的官職,不知道衍圣公會做何感想…”
景清說要把祭祀孔子的權利收歸朝廷,那肯定不會讓衍圣公再主持了,否則收不收有什么區別?
景清行禮反駁說道:“秦部堂,下官覺得您多慮了,祭祀圣人是這么重大的事情,與天下人都有益處,衍圣公怎會不公忠體國?”
“再說了,祭祀活動延續日久,各種事物紛雜,禮儀隆重居多,要主持這樣的大事,非常人可及!”
看著眾人,景清接著說道:“下官聽聞衍圣公這些年體弱多病,不良于行,就算是我等不考慮衍圣公的身體,
朝廷也要顧及圣人后裔,豈可讓他多加操勞,真要出了什么事,這是誰的罪過?”
這話一說,眾人頓時啞口無言!
體弱多病,不良于行?
我們怎么沒有聽說過?
這就像領導關心你的身體,讓你好好休息一樣,懂得自然懂!
有時候皇帝不想用哪個臣子,又顧及到影響和臉面的問題,也會用“身體有恙”的原因“體貼”屬下,讓臣子主動請歸家鄉。
這都是慣用的套路,他們自然明白。
而皇太孫并沒有制止景清,也沒有在這事上多問,就等于默認了衍圣公身體不行!
上面的態度已經非常明顯,自己又何必那麼頭鐵。
見眾人都不說話,朱允熥道:“任亨泰,若是由朝廷主持祭祀聖人,你們能否辦理妥當。”
任亨泰行禮說道:“殿下放心,吏部上下必然能夠做到沒有任何紕漏!而且陳也覺得衍圣公身體不佳,朝廷理當體恤才對。”
坐著的一個人,或是默不作聲,或是點頭認同,沒有一個人出言反對,朱允熥就明白這事成了。
便吩咐道:“既然諸位都覺得祭祀應該由朝廷主持,為了尊崇圣人…那就照此辦理吧。”
“是,臣等遵命!”
出了宮門,任亨泰,秦逵,和茹瑺三人并排走著。
秦逵打趣說道:“任侍郎,殿下對禮部越來越重視了,祭祀圣人這么重要的事情都交給你們,由此可見啊!”
任亨泰一臉苦笑說道:“秦部堂,您就別挖苦我了,禮部接了這個差事,恐怕不好辦啊…”
“呵呵呵呵,你還真是謙虛!你們禮部什么重大的慶典祭祀沒有主持過,怎么現在就為難了。”
“秦部堂您這就是明知故問了…”
“聽不懂…這有什么難的,你們禮部就是喜歡彎彎繞繞,搞得那么復雜!不像我們工部的人,直來直去,有一說一!”
任亨泰不滿的說道:“秦尚書這話就不對了,您以為禮部是那么容易的?我真該上書,請您來主持禮部,我情愿做您得跟班!”
茹瑺看了看兩人,說道:“伱們以為這就完了?等著吧,還有更厲害的后招呢!”
二人聞言,無奈的搖了搖頭。
今天這件事,就算不是皇太孫殿下的直接安排,也是殿下的意思!
如果平常時候,或許可以單純的理解為這是削弱孔家的影響。
可現在那么多重要官員前往山東,這架勢哪里像是善罷甘休的樣子?
今天拿走了孔家祭祀的權利,其實就等于把他們閑置了起來,只是個擺設罷了!
孔家最大的仰仗已經被剝奪,再對付這么一個擺設,很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