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爺,您又何必著急呢…”
朱元璋揮了揮手,站在一旁的慶童趕緊招呼太監宮女退下,慶童也往外走了幾步,站在門口低頭看地。
直等到再也沒有外人,朱元璋才說道:“你也看見了,過完年咱就生了一場病,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
咱想看見你早日繼位,早日執掌朝廷大權,坐穩江山,如此咱也就放心了…”
朱允熥心中一暖,上前扶著他坐到椅子上,輕聲說道:“皇爺爺,那不過就是一場小小的風寒罷了,皇爺戎馬半生,身子骨打磨的非常結實,這點小病根本不算什么,
現在孫兒奉旨監國,已經總攬朝廷大權,皇爺爺又何必心中思慮呢。”
朱元璋接過來他遞上的一杯茶,喝了一口說道:“只要你一天沒有坐上皇位,就還不是皇帝,咱知道你心中有些謀劃,只有你做了皇帝才好實行,咱既不能搶了你的功勞,也不能拖著不做事吧。”
又說道:“況且咱現在已經不怎么管理國事了,都是你在操勞,這和退位有什么區別?”
朱允熥明白他的心情,也就不再多說。
而且該說的都說完了,還能有什么理由?
況且親人之間,又都是聰明人,太過虛情假意的話反而不美。
“咚咚咚…咚咚咚…”
這日一大早,鐘鼓司的太監就在鼓樓撞響了大鐘,渾厚的鐘聲穿過層層的圍墻,響徹在皇宮的上方…
宮門依次打開,早就等候多時的文武百官便按著次序,有條不紊的進入皇城。
往常在這個時候,百官難免會有些竊竊私語,或者聊聊家常,再或者談一談政務,互相通個氣…
可是今天百官卻異常的安靜。
除了腳步所發出輕微的響聲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聲響!
每個人都低著頭走路,神色也顯得十分莊重,偶爾抬頭看一眼路上畢恭畢敬的太監,就又低下頭專心走路。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
奉天殿中,包括大殿之外的文武百官發出了喊聲,跪地行禮叩拜。
朱元璋坐在御座上,身穿紅底龍袍,頭戴冕旒,整個人顯得極為威嚴。
朱允熥則是坐在御座左前方的椅子上,同樣一身朝服。
看著朝臣們,朱元璋開口說道:“諸位愛卿,有日子沒有見到這么多人了,今日咱召開大朝會,一是想見見諸位愛卿,二是有一件大事要當著眾位朝臣的面宣布,好做個見證,使天下海內咸使聞之!”
百官也露出恍然的神情,果然有大事要發生!
頓了頓,朱元璋繼續說道:“想當年朕還只是一位普通百姓,因為元朝官吏殘暴,胥吏豪門為虎作猖,多方壓榨,攪得民不聊生,實在活不下去了,才被逼無奈參加起義,加入了紅巾軍…
那個時候,咱只是一個馬夫,每天所想的事就是如何填飽肚子,如何不再受凍餒之苦,不再顛沛流離,今日在朝堂上的許多愛卿,也都是從這里過來的,
多為愛卿啊,其實百姓們所求所要的東西并不多,就是一餐飽飯,片瓦遮身而已,他們許多人不敢奢求大富大貴,不敢奢求高人一等,所做的一切都只不過是為了活著而已…
可即便是這樣,當權者卻不能給咱們…反而把百姓當做蒼蠅臭蟲一樣厭惡,當做豬羊一樣宰殺,根本就不理會咱們的死活!所以實在活不下去了,這才揭竿而起…”
看著滿殿的朝臣,朱元璋感慨的說道:“諸位愛卿,幸運的是上天垂顧,沒有讓咱們死在戰場上,反而一步步的解救了更多的百姓,
又得上天之幸,建立了大明朝,之后發兵北伐,一步步的驅逐胡虜,恢復中華…”
驅逐胡虜恢復中華這句話很多人聽起來都非常熟悉,甚至覺得是孫先生首創,可事實上這句話是一三六七年,朱元璋在應天府準備北伐時,
發表《朱元璋奉天討元北伐檄文》,檄文中提出了“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的口號,成為朱元璋北伐的綱領。
后被孫先生所改編,作為中華同盟會的政治綱領。
不過,朱元璋是要推翻蒙人所建立的元朝,而孫先生是要推翻滿族所建立的清政府,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相同的一句話,用在兩個時期,都十分貼切。
朱元璋又由衷的說道:“諸位愛卿,如今元朝政權已經不復存在,掌管天下的乃是咱們大明,而你們就是今日的掌權之人,是百姓的父母官,是天下蒼生的仰仗…
當日你們很多人受到欺辱,今日難道翻了身,做了主人家,就也要像當年所恨的那些人一樣去欺辱百姓嗎?這樣咱們和那些豺狼虎豹,有什么分別!”
聽到這話,朝臣們立即躬身請罪道:“臣等惶恐,請陛下恕罪。”
朱元璋滿臉憂慮的搖了搖頭,說道:“很多人都說咱對官員太嚴厲了,可不嚴厲不成啊,不嚴厲大明就會重蹈元朝的覆轍,到最后咱們都會被記載在史書上落個千古罵名!
咱是狠,可憐的很是對那些貪官污吏,是對那些亂臣賊子!是對那些禍害百姓的惡賊!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明,為了天下的百姓!”
“所以哪怕惡名加身,咱也無所畏懼!”
“你們當中的很多人,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宋國公馮勝!”
“莫將在!”
老將馮勝出列,雙手抱拳行了一個軍禮,好像這里不是朝堂,而是軍營一般,而他還是這位上位的部下。
朱元璋看著他說道:“當年陳友諒進逼龍灣,情勢非常危急,咱率軍抵御,戰于石灰山,你奉命帶領人馬勇往直前,無所畏懼的攻其中堅,大敗陳友諒軍,又繼續追擊,敗其于采石,于是收復太平,此戰若沒有你,勝敗猶未可知!”
“之后,你跟在咱的身邊,隨軍征討陳友諒,攻克安慶水寨,長驅直入江州,趕走陳友諒,在這一戰當中,你身上被創十三處!仍舊窮追不舍!
又隨軍解安豐之圍,擔任先鋒大將,率先與敵軍交戰,死戰不退,這才等來了后續援軍,解除安豐之圍困!
在鄱陽湖大戰中,你下武昌,克廬州,然后調兵攻取江西諸路,又與諸將收復淮東,克海安壩,取泰州,克高郵,取淮安。
安豐城陷,在舊館擒獲吳將呂珍!下湖州,克平江!又擔任北征大將,攻下山東諸州郡…”
馮勝耳中聽著朱元璋訴說自己的功勞,早就撲倒在地,流下來眼淚…
“末將微末功勞,怎敢勞煩陛下銘記!”
朱元璋沒有說什么,而是轉向傅友德:“穎國公傅友德何在?!”
“莫將在!”
傅友德也雙手抱拳,出列行禮了一個禮。
朱元璋點點頭說道:“當年咱與陳友諒雙方發生了鄱陽湖之戰,傅友德你從戰鄱陽湖,駕輕舟冒險突襲,抱著九死一生的決心拼命,挫敗陳友諒軍前鋒,雖然身上多處受傷,
可你這個諢人卻愈戰愈猛,絲毫沒有把自己的傷勢放在眼里,又在涇江口攔擊敵軍,
與敵軍激戰了三天三夜,最后累的沒有了一絲力氣,就連返回軍營都是被人抬回去的…”
傅友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感激涕零的說道:“陛下,臣在與明君之前,曾經多次投靠,早就成了人人厭棄的叛徒賊子,臭名纏身,陛下卻絲毫沒有嫌棄,仍然賞識重用,提拔之恩,末將沒齒難忘!”
傅友德在投靠朱元璋之前,他的履歷并不光彩,
說一句“三姓家奴”都不為過!
元至正十年,農民起義軍領袖劉福通到碭山迎接韓林兒,傅友德即投奔紅巾軍,成為起義軍中的一名士卒。后來劉福通遣部將出擊,傅友德隨李喜喜入關中。
元至正十八年四月,李喜喜進軍鞏昌,兵敗后傅友德跟隨他進入蜀地。
這一年,徐壽輝的部將明玉珍占據重慶,攻打成都,盡有蜀地,傅友德便歸順明玉珍。
因為不被明玉珍重用,傅友德又轉而到武昌投奔陳友諒。陳友諒讓他協助丁普郎駐守小孤山。
元至正二十年閏五月,陳友諒殺徐壽輝,自稱漢帝,明玉珍與之斷交,傅友德對陳友諒不滿。
元至正二十一年八月,朱元璋收復安慶,進攻江州,也就是今天的江西九江,驅兵至小孤山,陳友諒之將傅友德、丁普郎率眾來投。
傅友德聽說朱元璋前來,喜悅地說:“我得到了真正的主人了!”
所以傅友德在投考朱元璋之前,已經有李喜喜、明玉珍、陳友亮三個主人了!
這氣質,如能比得上三國第一武將呂某人了!
可朱元璋朱元璋一看到傅友德,就感到很特殊,立即提拔為將領,讓其跟隨常遇春征戰。
所以朱元璋對他確實有知遇之恩,有提攜之情!
朱元璋沒沒有再往下說,而是看著他的腋下問道:“你的肋下,現在還隱隱作痛嗎?”
“陛下…好了,都好了…”
傅友德趴在地上,忍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陛下還記得自己的隱疾啊…
在武昌之戰中,朱元璋對攻城很關心,手下的諸將從城東南的高冠山可俯視城中,但是武昌城卻被漢兵占據。
諸將相互觀望,不愿前進,因為這一仗太難打了,誰都不愿意記得這個燙手山芋。
可是傅友德卻請命,率數百人的敢死隊出戰,一鼓先登,傅友德的面頰雖中一箭,但是他并未因此退卻,而是拔箭再戰,繼而肋下又中一箭,仍不為所動,終奪高冠山。
只是從這一戰之后,因為被箭傷了肋下的骨頭,留下了后遺癥,所以沒到陰雨天氣就會隱隱作痛。
這一點其他大將并不清楚,畢竟誰身上不是傷痕累累?
但朱元璋卻知道,并且多次派遣大夫診治。
“還有信國公湯和,咱還在皇覺寺出家做僧人的時候,湯和就已經是千戶了,這個老家伙給咱寫信,要咱參加義軍,
誰料被別人發現,拿著這封信就要去告官,咱被逼無奈,只能脫下袈裟,拿起了屠刀…”
說到湯和,朱元璋明顯有些擔心,“只是五年前得了急癥,不能說話,后來雖然病情稍好一些,可去年湯和病情日漸加重,不能站立,口不能言…唉…”
朱元璋發自肺腑的說出了這些話,感嘆良多,也讓眾位朝臣文武百官都感同身受。
尤其是那些經歷過戰爭歲月的武將,當朱元璋回憶起當年戰場上的事情,一個個更是紅了眼睛。
那是他們所經歷過的,從尸山血海中趟出一條路,才有了現在自己這個人,才能活得好好的,誰又不唏噓呢?
追憶完往昔,就開始訴說現在了!
朱元璋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兩步,目光從每一個朝臣的臉上掃過。
文武百官躬身行禮,就連在龍椅旁邊的椅子上坐著的朱允熥也站了起來。
“皇爺爺…”
“諸位愛卿!朕登基御極,至今已有二十八年,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為大明找到了一位合格繼承人,是能夠繼往開來,將大明帶到輝煌的君主!”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百官齊聲恭賀行禮。
朱元璋抓住朱允熥的手,把他拉到自己的身邊,與自己并排站立,
“眾卿平身!請瞻仰儲君天資!”
“臣等遵命!殿下威武!”
百官直起身來,抬頭觀看。
只是朝堂有朝堂的規矩,即便是看也只能看一眼,就要趕緊垂下眼目。
雖然不像大清律“仰面視君,有意刺王殺駕,斬立決”那樣嚴苛,可總歸是非禮也。
朱元璋的眼睛之中綻放出來異樣的神采,聲音極具穿透性的說道:“這位是東宮太孫,大明的監國儲君,實在乃是誠孝仁德之君,朕今日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下旨,禪位于太孫,請大明榮登大寶!”
“嘶…”
天氣雖然比較炎熱,可大臣們仍然被這個消息震驚得猶如寒氣肉體,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陛下要禪位?
這這…
這實在太出人意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