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大老爺來了!縣衙里的大老爺來了!”
有百姓一聲驚呼,立即就將眾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眾人遠遠看到一行人急急而來,
為首之人身穿官服,正是句容縣令李真,在他身后還有縣丞典史等人。
“在哪兒呢,在哪兒呢!快讓開!”
王里長和王老人撥開眾人來到前面,確定是縣令之后不由得對視了一眼,眼睛之中都露出疑惑的神情,并且還有幾分擔憂。
一般情況下,縣令就算下鄉視察指導工作,也都會到鄉里面去,由鄉老接待照應,句容縣下就有幾個鄉鎮頗為紅火,縣里大老爺也經常光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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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沒有聽說大老爺不去鄉里,直接來到自己這個不起眼的村子的,再加上之前并未接到告知,所以里長和老人心中都有些忐忑,害怕自己所謀劃的是暴露。
“草民拜見大老爺!”二人快步迎了上去,跪地磕頭行禮。
縣令李真是騎馬而來,沒坐轎子,并且隔著老遠就下馬快步走來,因此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根本沒有搭理二人,直接繞過了他們,跟著帶自己前來的錦衣衛朱允熥面前,行禮叩拜道:“微臣句容縣令李真,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轟隆!
眾人只覺得自己頭上響起一聲炸雷!
嚇得眾位百姓心頭一震,連心臟幾乎都要蹦出來了!
“陛下?”
“萬歲爺?”
因為太過震撼了,所以百姓看看跪倒在地上的李真,又看看站在那里一身便服的年輕人,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呆呆的愣在原地。
“微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縣衙里的縣丞、典史幾人也被錦衣衛放過來拜見。
看到縣衙里的幾位老爺都跪倒在地上,戰戰兢兢不敢抬頭,百姓的眼睛這才眨了眨,恢復一絲清明,
“草民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知是誰帶了個頭,百姓這才反應過來,紛紛跪倒在地上叩拜行禮,高呼萬歲。
原本跪在一邊的里長和老人此時嚇得面色蒼白渾身顫抖,因為他們方才對劉家的人所說的話,陛下可都一一聽在耳中!
原本以為他們幾個只不過是過路的行人,想要看熱鬧所以才湊了上來,因此并未引起里長和老人的注意,也沒有搭理他們,
誰曾想,這位居然是皇帝!
那可是皇帝呀!
“眾位百姓請平身!”
“多謝陛下!”
朱允熥這才轉向句容縣令幾人,讓他們起來。
看著數百位村民,朱允熥道:“各位父老鄉親,圣人說讀萬卷書,也要行萬里路,如此才能夠增長見識,體會民間疾苦,
朕雖然才薄,可以愿意效法圣人,爭取能夠行到各處,看看大明的各地百姓,看看諸位鄉親們的生活,以補朕施行政令的不足。”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話說的很合乎百姓的心意,所以瞬間就引來了百姓的高呼。
有甚者,更是流下了熱切的眼淚!
今日可算是一睹天顏了!
而且這么關心百姓的皇帝,竟然能夠深入民間,實在聞所未聞啊!
高高在上,坐在寶座上的皇帝固然能夠讓百姓敬仰,可百姓更需要的是一個能夠體會民間疾苦,能夠看看百姓真實生活,體貼民意的皇帝!
這樣朝廷所出臺的政令才能和乎民情,不至于傷民孽民。
朱允熥朝著前面走去,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露出了他們坐在破椅子上的劉勇,
劉勇此時方才在百姓們行禮的時候,他也雙手一用力,讓自己從椅子上摔了下來,趴伏在地上行禮。
此時他還沒有站起來,夫人張氏哪有那么大的力氣拉起他,并且百姓們的注意力也都在皇帝身上,所以并無人幫助,
“陛…陛下,草民…草民…”
在地上支撐著身子的劉勇見皇帝向他走來,頓時熱血沸騰,手忙腳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來,你身體不便,朕扶你起來!”
朱允熥俯下身子,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扶著他的肩頭,
“陛,陛下,草民…使不得啊,對下萬萬使不得啊…”
劉勇哪里敢讓皇帝親自攙扶自己,聽到這話激動的渾身顫抖,又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自己這副尊容,有辱陛下啊…
朱允熥沒有多說,一用力將他提了起來,順勢放到椅子上讓他坐下,還很貼著的幫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做得舒服一些。
“陛下,陛下,草民該死,草民該死啊,草民這樣的人,怎么敢勞煩陛下…”
此時劉勇已經哭得泣不成聲,眼淚不住的往下流。
朱允熥道:“你是大明百姓,是朕的子民,朕攙扶你一下算不得什么,這話萬萬不能說了,朕還等著你養好了身體,繼續為咱們大明效力呢!”
“是,是,草民…草民世世代代,子子孫孫,一定誓死效忠陛下!”
說著就招呼自己的幾個孩子,讓他們給朱允熥磕頭,幾個孩子大的六七歲,小的兩三歲,還都是懵懂無知的年齡,便照著父親的吩咐磕頭行禮。
朱允熥親切的問道:“方才你們說話的時候朕站在外面也聽到了一些,不過也沒有聽得太過真切,你這腰傷大夫怎么說?”
劉勇強止住哭泣,道:“回稟陛下,鄉里的大夫說草民摔得有些嚴重,一兩年之內需要好好休養,干不了重活…
不過陛下放心!草民馬上就能好起來的,馬上就能下地干活了!”
朱允熥卻道:“你的心情真明白,可身體也要注意,還是需要照著大夫的吩咐好好調養的…”
話還沒說完,就轉向一旁的鐵鉉道:“鐵鉉,你派人找幾個骨傷名醫,請他們來為劉家人診治,這錢朕來出。”
“使不得,使不得啊陛下,草民怎么能…怎么能…”劉勇結結巴巴,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
“沒事,你安心養傷便好。”
朱允熥安慰了他一句,又轉向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的句容縣令李真,道:“朕聽說他們家沒了勞動力,所以導致今年收成不好,交了天賦以后家里就沒有剩余多少糧食了,
并且這兩年他都干不成活,你看是否能夠免除他們家的賦稅役使?”
李真深吸了一口氣,行禮道:“回稟陛下,按照大明黃冊制度,各里中無力承擔差役的鰥寡孤獨人戶,如年老、殘疾、十歲以下的幼童、寡婦以及外郡寄莊人戶,
則可編為畸零戶,免除勞役,田賦在呈報縣里以后,也可以酌情減免…”
“嗯,鑒于劉家目前的情形,微臣覺得可以先將之編入畸零戶,待他傷勢好轉,有能力干活之時再入黃冊。”
朱允熥點點頭,認同道:“很好,那就照此辦理吧。”
“是,微臣遵命。”
李真躬身行禮,低下頭之時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氣。
朱允熥看向站在角落里瑟瑟發抖的王里長,臉上不見任何怒色,開口詢問道:“你是此間的里長,那朕問你,你可知道里長有何作用?”
“草…草民…”
王里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緊張的牙齒上下顛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齊泰,你來告訴他!”
“是,微臣領命!”
齊泰躬身行了一禮,這才看著他道:“大明有制,以一百一十戶為里。一里之中推丁糧多者十人為之長,余百戶為十甲,甲凡十人。歲役里長一人,甲首十人,管攝一里之事。
里長之職責,其一,完成官府下派到鄉村的差役,如如編定黃冊、協助編定魚鱗圖冊、接待上面下來審視之官員、上各家各戶去督促完成田賦、調解和處理鄉間甲里的民間糾紛與爭斗,及勾攝公事等等。
其二,督促百姓耕種田地,《大明會典·戶律》有言,“凡里長部內,已入籍納糧當差,田地無故荒蕪,及應課種桑麻之類而不種者”,里長都要受到責罰。”
說罷,深深的看了往里長一眼。
又繼續道:“其三,組織百姓祭祀宗族先人。”
“其四,組織百姓結社,洪武二十八年二月,太上皇接受南京上元縣典史隋吉的建議,命令戶部通告大明各地成立鄉村結社。”
“由里甲長牽個頭,一里之間的農民二十來家或四十家、五十家組成一社,凡是遇到婚喪嫁娶和生老病死之類的事情,
一社的人家通力合作,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即使是農忙季節一家無力,百家相助,一切問題便可解決。”
“就在今年,陛下再次下令,“民凡遇婚姻、死葬、吉兇等事,一里之內,互相給,不限貧富,隨其力以資助之,庶使人相親愛,風俗厚矣。”
朱允熥聽完之后,對句容縣令李真道“李縣令,朝廷之所以鼓勵百姓結社,就是因為誰家都難免有個天災人禍,有個疾病栽秧,
結社的的目的就是要讓眾位百姓彼此攙扶,有個依靠,如劉家這種狀況,他無法下地干活,本該由本社之民幫襯耕種,你說呢?”
李真趕緊行禮道:“陛下說的是,結社實為一大善政,一家有難,多加扶持,必然能夠渡過難關,都是一社百姓,如此可保家家無虞!”
有了縣令的話,劉勇和張氏頓時重燃起了希望。
原本以為賣地是遲早的事,他們也考慮到了,若不是王里長把價格壓得太狠,他們恐怕已經答應了。
現在若是由社里的百姓幫襯扶持,宮中家里的土地,那么自己家就不用擔心餓死的問題了!
這都是陛下的恩典阿!
有些話點到即可,不必多說,相信有了自己的話,縣令必然大力推行結社,劉家自然生活無虞。
朱允熥再問:“齊泰,那你再說說鄉中老人有何職責?”
聽聞此話,那位王姓“老人”雙腿一軟,也癱坐在地上。
齊泰道:“回稟陛下,大明所頒布的《教民榜文》有言,其老人須令本里眾人推舉平日公直,人所翻及者,或三名、五名、十名,報名在官,令其剖決。”
《大明律.戶律》中也有言,“合設耆老,須本鄉年高有德、眾所推服人內選充,不許罷閑吏及有過之人充應,違者杖六十,當該官吏答四十。”
所以本里老人需要公正,德行兼備,為眾人所推舉,然后報給官府等待裁決。”
李真臉上頓時一僵,腦門兒頓時冒出熱氣,再看看癱坐在地上的王姓老人,他知道這里面肯定有什么齷齪事!
而他的老人是縣衙裁決批復的…這件事認真說起來,自己也難逃干系呀!
齊泰道:“鄉間老人之職責,第一,處理鄉民之間的糾紛,協助知縣做好本地俗事的處理,
第二,勸督農業生產,維護地方民風淳善,宣講“六諭”,以此對鄉民進行教化,勸民為善,提倡相親相愛的淳樸民風,穩定地方治安。”
“第三,監督官吏,保護鄉民不受官吏欺凌,身為地方官,若是貪婪、害民的事實一旦確立,“老人”有權力帶著百姓沖進府衙,把官員給綁了押送京師等待陛下裁決,此行不算謀逆。
對于那些被誣告的地方官,“老人”有責任,也有義務上奏朝廷,或者直接面圣,挽救他們的聲譽,所以朝廷給鄉老的權利,不可謂不大…”
權利大,你還敢辜負?
在朱允熥一雙眼睛冷漠的注視下,王姓鄉老趴在地上不住的磕頭,他當然知道自己的罪責!
“唉…”
朱允熥長嘆了一口氣,道:“若大明所有的里長甲、甲首,和鄉老都能照著皇祖父和朕的期望,照著大明的國策忠心而行,愛護百姓,
終為百姓能夠守望相助,相互攙扶,朕就此生無憾,能坦然面見父皇了…”
“臣等有罪,惶恐不已,請陛下責罰…”齊泰鐵鉉等人跪地叩頭道,
“陛下,草民有罪…”
在場的所有官員百姓全都跪在地上,一時間哭聲一片。
一面是感動皇帝對天下百姓的拳拳愛護之情,一面是覺得自己辜負了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