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山看到自己的父親來到,趕緊從床上爬了起來,可是由于有傷在身,身體虛弱,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
可即便是這樣陳祖義也并沒有上前去扶他。
陳山自然知道陳祖義的脾性,盡管被摔的扯動斷了的手臂發出劇痛,可他都緊咬牙關挺住了,沒有發出慘叫,
單臂支撐著身體,連滾帶爬的來到陳祖義身邊,“爹,爹,孩兒還能見到爹您,真是,真是老天垂顧啊…”
說著就流下了眼淚,當真是情真意切。
可是陳祖義卻絲毫沒有被感動,轉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靜靜的看著自己兒子的表演。
“爹,孩兒以為這次就回不來了,沒想到還能見見爹,孩兒真是…”
作為橫行西洋的大海盜,陳祖義如今雖然做了王,可骨子里的那份冷血并沒有改變,又怎么會被他的幾滴眼淚所軟化,
見自己的兒子流下眼淚,當然知道這是因為劫后余生的后怕,根本不是因為親情的緣故,
因此眉頭一皺,不耐煩的說道:“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把戲被拆穿,陳山并沒有尷尬,把眼淚一擦回答道:“爹,前兩天孩兒帶著手下的兄弟們出海,想尋一些東西孝敬孝敬爹您,可沒成想遇上了大明使團的戰船…”
陳山就把自己遇到明君水師的事說了一遍。
不過這里面肯定不實。
最后委屈巴巴,又義憤填膺道,“爹,當時孩兒的船和大明水師遭遇,本來經過溝通相安無事的,可誰知道孩兒的船經過他們旁邊的時候,
他們不講信用的突然開炮,孩兒和手下的兄弟來不及反應,就遭遇了重創,后來拼死反擊,這才是開一條口子,得以順利突圍…”
“只是…只是其他的兄弟,不是被明軍的火炮轟死,就是落進了海里,恐怕現在都葬身魚腹了,活活喂魚…”
“他們沒有活著喂魚。”
陳祖義澹澹的說道。
陳山一愣,趕緊問道,“沒有喂魚?爹,莫非明軍把他們撈了上來,向咱們索要贖金?”
顯然,陳山還沒有脫開海盜的思維。
陳祖義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道,“落入海中的那些兄弟,都被明軍扎死在海里了,尸體也被他們撈上岸暴曬!一個活口也沒有留!”
“啊!”
陳山大叫一聲,怒氣沖沖咬牙切齒道:“混賬!混賬!他們怎么敢!他們就怎么敢!這是對咱們的侮辱啊爹!明軍只是想要羞辱咱們!
這件事要是傳開了,那咱們在西洋的威望必然大減,以后還有誰會敬著咱們!”
海盜也有海盜的規矩,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把事做絕的。
如果真是戰勝了別人,一般的做法是要么撈起海里的那些小嘍啰,向他們的主人索要贖金,這也是一條生財之道,
只要開價不是特別離譜,對方是不會拒絕的,畢竟他也要收攬人心嘛。
或者不想讓對方的勢力保存,那干脆不理會海里的那些魚蝦,任憑他們自生自滅,畢竟在汪洋大海之間,能存活的沒有多少。
況且就算真活下來,也沒有幾個會去尋找自己的故主,因為在你落水的那一刻,故主就會把你的財物、妻兒老婆分給其他人…
當然了,也可以把他們撈上來,成為自己的部下,他們是不會拒絕的。
“爹,不能就這么算了!他們做出這樣手段決絕的事,那和咱們就是不死不休!不滅了他們,孩兒誓不為人!”陳山發咒起誓道。
把自己的兄弟全都殺害,然后還要暴曬,這個仇若是不能報,下面的小嘍啰都要起二心了!
“啪!”
陳祖義勐然一巴掌甩在他的臉上,厲聲喝道:“報仇?你拿什么報仇!我給你十條船,給你上千人讓你歷練歷練,可你倒好!
這一戰下去就把損失了六七百人!蠢材!簡直爛泥扶不上墻!老子怎么就生了你這個蠢貨!”
“爹,爹…”
陳山顧不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抓著陳祖義的胳膊道:“爹孩兒知道錯了,孩兒真的知道錯了…可您平常不是教導孩兒要知恥而后勇嗎,
明軍如此慘無人道,不報此仇我們還怎么在西洋立足,若是讓其他海盜知道了…這是會淪為笑柄的啊…”
“你還知道是笑柄!”
一想到這里,陳祖義的火氣就不打一出來,“老子多年打出來的名聲都被你給毀了!啪!”
又是一記耳光狠狠的摔在陳山的臉上!
打完了,氣也消了幾分,陳祖義坐在椅子上思索應對之策,下面的人稟報說有頭目施進卿前來看望陳山。
“他怎么來了。”陳祖義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渤林邦國這個小地方也同樣如此,施進卿是他的屬下,手下也有一方勢力,雖然是在一個鍋里面吃飯,有時候卻并不完全一條心。
施進卿四十余歲,身材修長,雙頰凹陷,顯得很是消瘦。
一進入屋子,看到陳山少了一條胳膊,頓時發揮出影帝一般的演技,先是震驚的無以復加,緊接著心痛至極,多方撫慰,
然后義憤填膺,滿腔怒氣,怒火攻心,就差拍桉而起領兵要和明軍決戰了!
這番表現,當真比陳祖義這個親爹還要熱烈許多!
如果有不知情的外人在場,恐怕還會懷疑他們要么有什么復雜的關系,要么會感嘆他們玩兒的真花啊…
就像于老師的兒子郭小寶…
施進卿咬緊牙齒道,“大哥,山兒這孩子遭受了這么大的罪,一條胳膊就這么沒了…這仇算是結大了!
大哥只要你一聲令下,兄弟我立刻帶人去滅了那些明軍!給大哥出口氣,給山兒討個公道!”
這個時候陳祖義當然不會派他去,要報仇也是自己親自去報,怎能假手于人呢!
自己的仇恨居然還要別人替自己出頭?
讓底下的人知道了,自己的名聲還要不要!
名聲、臉面,是海盜維持自己權勢的東西,一旦沒了,底下就會分崩離析!
況且就算自己真的派施進卿去,他又怎么會真心拼命!
頂多就是率領手下兵馬出去轉一圈,然后回來大加吹噓自己的“戰績”!
既沒有實際的好處,又賠了名聲,這樣的事傻子才會干!
所以陳祖義面上冷冷的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陳祖義還沒有讓別人替我報仇的習慣!”
聽到這話,施進卿訕訕一笑,“你看我,光顧著著急了…大哥,你說吧,咱們該怎么辦?”
陳祖義眉頭緊皺,心中躊躇了起來,抬眼看到施進卿正笑瞇瞇的盯著自己,似乎正在等候自己的答桉,
心里不由得有些心煩,左右權衡之下,只能咬了咬牙說道:“明軍勢力強大,聽山兒說他們的火炮很是厲害,現在情況還不明了,不能貿然行動…
先派出探子去查看他們的虛實,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少兵力,兵馬是如何部署的,然后再在商譽具體的應對之策!”
施進卿點點頭,又滿臉憂愁的道,“大哥,山兒這次的事,用不了多長時間西洋所有的海盜都會得知消息,咱們若是沒準兒表示…這對大哥的威望大大不利啊…”
陳山在一旁看著施進卿,當然明白他的心思,開口道,“父親,以孩兒看來不急于一時,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還沒有等他把話說完,陳祖義就伸斷了他的話,點點頭對施進卿道,“讓手下的兄弟去傳消息,就說我要過壽辰,請西洋的各處兄弟來分壽桃,能分到多少,能吃下多少,就看每個人的能耐和度量!”
“大哥…這不太好吧?”
“沒有什么不好,壽桃嘛,大家分著吃才有意思!況且如今這只壽桃分量挺足,夠分得了!”
“好,那就依大哥之見!”
等施進卿走后,陳山看著自己父親陰沉的面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爹,大明使團肯定知道殺的是咱們的人,而爹爹在西洋當中的名聲誰不知曉,聽說這些小國都向大明的皇帝控告爹爹…
大明的老皇帝對爹爹就發出五十萬兩白銀的懸賞,這個小皇帝更是當著所有小國的面對爹表達不滿…”
“你想說什么?”陳祖義問道。
陳山深吸了一口氣,“爹,會不會這次大明使團之所以下西洋,就是找個機會除掉咱們?”
“你說的很對,老皇帝出了那么高的懸賞,小皇帝的胃口更大,要不然也不會派出這么大的使團了,
想吃掉咱們是肯定的,不過就看誰的牙口硬了!”陳祖義面色不善的道。
“可是…可是…”
陳山猶豫道:“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咱們和大明使團起了這么大的沖突,他們肯定會有所防備的,
或許咱們召聚其他海盜的消息一出,就會被他們收到…”
“你的意思是我不該急著反應,而該按兵不動,等到他們懈怠之時再突然襲擊?”陳祖義冷著臉問道。
“孩兒,孩兒愚鈍…”陳山低下了頭,顯然他就是這么想的。
見狀,陳祖義臉上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出了一口氣道,“不錯,你也學會隱忍了,這很好,以前我總擔心你太過張揚,如今你學會隱忍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陳山陪著笑容,他不知道這是父親的嘲諷還是真心實意,所以也不敢答話。
其實不是他學會了隱忍,而是見識了大明水師的火炮以后,尤其是那種慘烈的場面,還有自己付出一條胳膊的代價之后,
所有的后怕而已。
沒有理會他,陳祖義繼續道:“你說的對,大明水師確實實力強橫,憑著咱們不是對手,在如此強大的實力面前最好的方法就是隱忍,
最好能夠躲到一個他們注意不到的地方,這樣才不至于成為出頭鳥…也才能保全性命,現在聯絡其他海盜確實不明智…。”
“可惜呀…”
陳祖義嘆了口氣,看著自己的獨生子搖搖頭道,“可惜咱們是躲不了的…”
又道:“如果咱們只有幾百人幾條船,那么走就走了,可如今咱們手下有七八千弟兄,有上百條船,還有渤淋邦國這塊地方…
如果一走了之,可能這輩子也打不下這么大的家業了…”
“既然走不了躲不開,那就只能和他們硬碰硬了!”
“而且時間也不能拖得太久,在這海面上的那些海盜,還沒有見識過大明水師,堅船利炮的厲害,
所以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很容易和咱們站到一塊兒,可若是時間久了,大明水師消滅幾股海盜,讓他們知道了厲害,那時候難免有些人畏首畏尾,就不敢拼命了…”
說著抬眼看了看陳山,陳山臉上瞬間紅了起來。
他明白父親只是在說自己,自己就是見識過他們的厲害,所以想要“隱忍”,說白了就是逃避而已!
陳祖義怎么可能不知道大明對他的態度,可是現在他根本沒辦法退!根本沒辦法隱忍!
“所以越快的把海盜們聚攏過來,對咱們越有好處!”
用一句“無知者無畏”來形容,應該是恰到好處的。
正是因為無知,因為分不清敵我力量懸殊,沒辦法權衡利弊,所以人才會熱血上頭!
陳祖義發出海盜召集令,邀請海盜們來“分壽桃”的事立即就被馬和等人得知了。
使團里也有錦衣衛的高手,只要有漢人的地方,他們就能夠很容易的隱藏行蹤,也能很快得知消息。
營帳里面,從馬和手里接過記錄消息的書信,
王義看了之后呵呵笑道,“看來陳祖義這是準備狗急跳墻,殊死一搏了!那正好一舉滅了他們,一勞永逸!也省得咱們還得主動去找他們!”
馬和道:“現在的問題是他召聚西洋所有的海盜,到時候會來多少人?我們需要計算,是一一消滅,還是一舉殲滅哪個來的劃算。”
“哎呀,要我說就把他們一鍋燉了吧。費那么大的勁干什么呀!他陳祖義再怎么猖狂,也只不過是個海上賊寇而已!”
“其他人聽從他的號令,也只不過是畏懼他的權勢,不得不從,如今有我們大明使團在這里,誰還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