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公主哭道:“陛下,他是罪有應得,可他畢竟是我的夫君,我…我…,只求陛下能饒他一命…”
朱允熥臉上露出親情間的為難無奈道:“二姑,這么大的案子不是朕想壓就能壓得下的,昨日舉行朝會,朕為什么沒有參加?就是因為百官彈劾的太洶涌了!
二姑可能也有所耳聞,督察院和六科還有文武百官都關注著此事,早就有人一再的上書,彈劾他歐陽倫的奏章都堆滿了朕的龍案!”
“二姑,親親相隱我能不知道嗎?我難道就忍心看著駙馬都尉喪命嗎?二姑,難道在你眼中侄兒就是這么冷血無情?可事情也已經出來了,朝野關注…”
安慶公主此時有求于人,又怎么會指責,趕緊道:“陛下你別生氣,我就是…就是關心則亂…”
朱允熥嘆了口氣道:“二姑,不是皇侄不敬長輩,實在是朕也有難處呀…二姑,你這眼睛怎么腫成這樣…”
朱允熥看向安慶公主的眼睛,頓時露出驚訝的神情,
緊接著又無比痛心道:“二姑!你這是何苦來哉!你是大明堂堂的公主,他一個駙馬怎比得了你千金之體!為了他哭成這樣…實在不值啊!”
“二姑,我們朱家的兒女,皇族宗室,有我們皇族的驕傲和體面!公主府也是二姑說了算!
他一個駙馬不過是個咱們家所選的,奴婢下人一般,二姑是下嫁于他,可也要時時謹記皇族的威儀,何必為他黯然神傷!”
這番話軟中帶硬,勸中還帶著提點,安慶公主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想到自己皇族的身份,開國皇帝朱元璋的嫡女,性格剛強那一面也被激發了出來,沒過一會兒就止住了眼淚。
行禮道:“陛下說的是,是我失禮了…”
朱允熥又勸道:“二姑,為了他實在不值得,駙馬若是追求上進則還到罷了,可他若是…二姑又何必可惜?天下牛馬何其多,可隨意驅使!”
安慶公主看著他不由得有些失神,這話說的…還真是直白霸道!
其實在明朝公主出嫁之后并不是居住的婆家,而是居住在公主府中,而駙馬則不在。
并且駙馬每天必須向妻子行四次常禮,直到公主生了孩子,才停止這種禮節,而且與公主吵架也會丟掉性命。
陪公主嫁過來的還有諸如保姆,奶娘等各色人等,看似地位卑微的嬤嬤,卻是橫亙在公主駙馬夫妻生活的一道坎。
明朝皇室的家規里還有這么一條:公主下嫁后,必須派一位老女官給她,全權管理公主的大小事務。
如果不給嬤嬤塞好處,真金白銀的好好孝敬,駙馬有時候連公主的面都見不到,更不要說過二人世界了,也就只能自己過自己的了。
而公主作為一個女兒家畢竟害羞,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和矜持,所以誰好意思光明正大的找駙馬來過生活?
永寧公主,也就是萬歷皇帝的親妹妹,要選駙馬,風聲一出,舉國震動,民間眾多男子蠢蠢欲動。
北京城有個姓梁的富豪,認定這是個攀龍附鳳的機會,便使盡手段,賄賂大太監馮保,讓自己的兒子參與駙馬的海選。
經過重重審查,梁邦瑞在大太監馮保的運作之下,順利中選,不過這個梁邦瑞卻是個癆病鬼,早已是重疾在身,在婚禮現場大流鼻血,連婚袍都被染紅了。
后來他的身體經過調養之后,要求見公主,估計是想著圓房,
他自覺現在已和公主拜堂成親,已是皇親國戚了,就不愿再管事婆婆那里出大價錢孝敬,因此受到了管事婆婆的刁難,始終不讓他見公主的面。
他惱羞成怒就和管事婆婆吵了起來,可是那知道管家婆的厲害,人家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喊來了將梁邦瑞一頓好打,然后拖出宮門,扔在大街上。
身上有疾再加上受了毒打,還有心頭的氣惱苦悶,導致梁邦瑞當街就凸起了鮮血,被抬回家中救治也無力回天,最后一命嗚呼了。
可憐那永寧公主,雖然已是名花有主,剛成親就開始守活寡了。
十二年后當永寧公主去世的時候,給她裝殮的嬤嬤心酸又驚奇的發現,她竟然還是一個處女之身!
永寧公主固然可憐,但也充分說明駙馬的地位何其低下!
而管事婆婆之所以那么強橫,是誰給他的權利和底氣?那是皇家!
若公主只是一個普通女子,沒有特殊的身份,陪嫁丫鬟婆子又怎么蠻橫得起來!
所以從這里就可以看得出來,公主雖然下嫁了但是依然有主導地位,駙馬…呵呵,有時候身份地位還不如奶媽婢女!
安慶公主行禮道:“陛下,我明白了,今日冒昧入宮請陛下恕罪…”
朱允熥的話就是在說歐陽倫沒了就沒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站在皇族這里來說,確實是這樣,當然了,也得是皇權強盛的時候才能說出這樣的話,才能為公主撐腰不把駙馬放到眼中!
既然如仆人一般,那就沒什么好難過了…
自然…也就沒必要求情了!
朱允熥見她理解自己的意思,看樣子也算通情達理,心中自然非常滿意,笑道:“二姑說的那里話,您入宮來看我們這些晚輩,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么會見怪呢。”
“欽天監說過明天還會熱,估計再熱個五六天,下一場雨就涼快了,回頭我讓人再給二姑送一些冰塊涼快涼快。”
安慶公主趕緊擺手道:“不用了,我用不了那么多,而且我平常喜溫,也受不了冰的寒氣,陛下的好意我心領了,多謝陛下!”
抬頭看了看殿外的天色,“時候不早了…你看我一坐下就忘了時辰,我該回去了…”
朱允熥道:“二姑別急著走,晌午就在宮里用飯吧,妙錦,吩咐人準備一桌好菜,你陪著姑姑用飯吧。”
安慶公主執意推辭,說什么也不肯留在宮中,朱允熥也只好作罷,不再勉強,讓人把她送出了宮門。
“臣妾多謝陛下…”
殿中沒有外人,徐妙錦行禮謝道。
“謝我干什么?”
“多謝陛下替我解圍…”
徐妙錦道:“安慶公主來宮里哭訴,我當真不知道怎么跟她說,還好陛下來了…不過陛下這么跟二姑說…”
“不會的!”
朱允熥道:“她是皇族帝女,皇爺爺和皇祖母的血脈,要是因為一個上不了臺面的駙馬就哭哭啼啼尋死覓活,那也太窩囊了!
朕還沒有說讓二姑休了歐陽倫呢!等此間事了,再給她尋一位人品端莊的駙馬就是了!”
他這話立刻引來了徐妙錦的白眼,“你真當是挑選牛羊犬馬呢?歷史上這么…這么厲害的公主有幾個?”
“哪有什么,二姑真要臉皮薄,那朕下旨賜婚就是了!”
這話說的,真讓徐妙錦無言以對!
“對了,這件事…皇爺爺知不知道?”
朱允熥眉頭微皺回答道:“我沒告訴他,這件事就不驚動他老人家了。”
“可你真要把歐陽倫給處置了,恐怕會引人非議…”
“怕什么,朕行事還得他們首肯!笑話!”
徐妙錦再次無言以對。
攤上一個不怕事,性格果敢勇武的皇帝,就是那么干凈利索!
“陛下,而聶公公前來求見…”
二人正說著話,王忠進前來稟報道。
朱允熥讓他把而聶帶來,而聶身為尚膳監太監,一邊管著宮里的膳食,雖然有時候也在朱允熥這里伺候,但是更多的是在朱元璋身邊。
這也是朱允熥的意思,朱元璋年齡大了,身邊也需要留幾個貼心的。
而聶行禮之后,稟報說是朱元璋請他過去用飯。
朱允熥和徐妙錦對視一眼,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朱元璋的速度也不慢!
“皇爺爺,今天準備什么好吃的了?有幾個菜啊?”
一來到大善殿,朱允熥見著朱元璋就開始問飯菜的事。
“放心!夠你吃的!來吧,都準備好了。”
朱元璋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帶著他來到偏殿里入坐。
今日因為天氣涼爽,所以偏殿里面的門窗都打開了,一陣涼風刮過,當真是通透無比,十分愜意。
朱允熥見桌子上都是素菜,頓時抱怨了起來:“皇爺爺,孫兒好不容易有機會到您這兒用一回飯,您你就拿這個招待孫兒啊?
這也太素了吧?連塊肉都沒有…皇爺爺,這些不會是您菜園子里面摘出來的吧?”
“哈哈哈哈…”
朱元璋爽朗的笑道:“聰明!要不你怎么能做皇帝呢,就是聰明!一猜就準!你有口福啊,這是咱園子里最后一茬菜,被你趕上了!”
朱允熥看了看外面的天氣,眨眨眼問道:“皇爺爺,天氣還得熱幾天呢,菜就罷園不長了?這時候毀了太可惜了,還能再結一段時間呢!”
朱元璋擺手讓人送上米飯,一邊招呼他用飯一邊說道:“不行了,再長也長不了幾天了,得準備種秋冬的菜了,
咱準備種白菜蘿卜,這東西長的個頭大,產量也高,一家人種一壟地就夠吃了…
咱還想種芹菜,現在要是種上十月就能吃了,這樣也不至于斷菜,不過芹菜吃水,得常常澆水,咱該好好想想種在哪兒合適…”
朱允熥苦笑不已道:“皇爺爺,您老人家愛種什么都行,可您瞧瞧大善殿周圍還有空地嗎?您種那么多哪兒吃的完啊,
再說了,照您這樣種下去整個皇宮都飄著菜味兒了,按我說您就種上二畝地的就行了,免得在累著…”
朱元璋倔強的說道:“你懂什么,種地哪有嫌棄多的?咱是種不過來,真要種得過來我還想把柔儀殿旁邊那塊地給開出來呢…”
朱允熥只能無奈投降,“得,算我沒說,孫兒哪天真缺錢了,還指望皇爺爺您接濟我呢,您愛種就種吧…”
這句話迎來的是朱元璋的瞪眼,還有白色眼球…
吃完了飯,二人坐在一塊兒用茶,朱元璋也沒兜圈子,直接問道:“咱都知道了,駙馬歐陽倫私鑄銀幣被捉拿在詔獄里面,
咱就是想問問你,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歐陽倫打算如何處置?”
朱允熥笑道:“皇爺爺,不管怎么說歐陽倫都是皇親國戚,總要留些臉面不是,孫兒準備把這件事讓宗親們議一議,看看大家伙都是個什么意思,兼聽則明嘛,尤其是涉及到家事…”
“讓宗人府議?呵呵呵…別整那些沒用的,要是讓他們議,恐怕不合你的心意吧?”
皇親國戚也有皇親國戚的利益訴求,如果真讓皇帝開了殺皇親國戚的頭,那他們犯法豈不是也性命不保?
畢竟有了成例,以后對待皇親國戚犯法就有例可遵循了!
所以為了自己的向上人頭身家性命,就算他們覺得歐陽倫該死,覺得他罪不容誅,也會違心的說不能殺!
朱元璋道:“一旦宗人府議出不可殺的決議,那你怎么辦,你還殺不殺?這時候如果堅持要殺,
那么你那些叔叔還有皇親會怎么想?既得罪了他們,又于事無補,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皇爺爺,那您的意思是…不是,孫兒也沒說非得殺了歐陽倫啊,您是不是誤會了?他…畢竟是二姑的夫君…”
“你還會在乎這個?”
朱元璋嘲弄一笑,“別以為咱不知道,你把歐陽倫關在詔獄里面,你二姑肯定會求到你頭上的,她來了沒有?
一個喪失德行違背律法的駙馬,這樣的男人恐怕你也替你二姑不值得吧?是不是想著把他殺了之后再給你二姑尋個好的?”
“皇爺爺…您還真是越老越智慧!孫兒佩服!”
“不是咱智慧,而是咱太了解你的個性了!”
朱元璋喝了一口茶,又抬頭看著他說道:“在歐陽倫的這件事上,咱不是要為他說什么,像他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
可是你想過沒有,你如今是新君登基,坐朝日少,如果著的殺了歐陽倫,那文武百官會怎么想?皇室宗親有什么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