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陰城內各處喜氣洋洋,鄉紳們自發拿出大量金銀糧食犒勞南軍。
這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來之不易,畢竟幾個月來周軍氣勢高昂,頗有席卷北岸之勢。但是接連兩場大戰不僅肅清北岸的周軍,還重創南周五峰水師,意味著戰局已經出現轉折點,南周如果還想維持先前好不容易拿到的優勢,必須格外小心謹慎,不能出現任何失誤。
府衙之內,南軍將帥濟濟一堂。
當裴越在幾名親兵統領的簇擁中走進來,所有人整齊劃一地肅然行禮,朗聲道:“拜見國公爺!”
“免了。”
裴越微笑擺手,環視眾人并未發現右軍機蕭瑾的身影,面上沒有顯露意外,徑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鎮南大營主帥、鞏城侯郭興當先稱頌道:“國公爺妙手解連環,兩戰扭轉南境局勢,可謂用兵如神無人能及!卑職在接到朝廷的旨意后,心中便安定下來,只要國公爺出手,南周數十萬大軍便不足為懼。”
裴越忍俊不禁地道:“老侯爺,你這樣明目張膽地拍馬屁,就不怕朝中御史彈劾?”
郭興道:“老朽這是肺腑之言,何懼之有?不過,真要是御史挑老朽的不足,還望國公爺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
眾將皆笑。
裴越心下清楚,郭老爺子身為自己岳丈的至交,肯定不需要這般伏低做小,不過是借著兩場勝利的東風,順勢奠定自己在南軍中的絕對地位。
他笑談幾句終結這個話題,然后直入正題道:“南境之戰不可拖延,理應速戰速決,避免給朝廷造成持續的壓力。故此,諸將且聽令。”
眾人聞言無不肅然,包括郭興在內,盡皆雙目炯炯地望著這位戰無不勝的年輕國公。
裴越正色道:“顧將軍。”
堯山大營主帥顧金韶楞了一下,他沒有想到自己會第一個被點名,此刻不由得有些羨慕遠在思州的昌平大營主帥盧祈,他是唯一一個沒有參與江陰軍議的邊軍主帥。
其實裴越出現并且扭轉戰局之后,顧金韶便心中忐忑,因為他是由皇帝陛下親自任命,亦非開國公侯的后代,天然就不屬于裴越在軍中的派系。兼之江陰一戰他沒有親臨前線,難免會擔心成為裴越排擠的對象。
此時眾目睽睽之下,顧金韶不敢遲疑,連忙起身拱手道:“卑職在。”
裴越看了一眼這位身材中等的中年武勛,淡然道:“桂陽衛和武定衛繼續留守江陰至松陽一線,你率麾下其余三衛于明日出發,趕赴思州防線。抵達思州境內后,你將本帥的命令傳達給盧祈。我對你們只有一個要求,不惜一切代價將思州境內的周軍趕回南岸。”
顧金韶松了一口氣,他原本擔心裴越會不管不顧地剝奪自己的軍權。
堯山大營乃是南軍之中僅次于鎮南大營的精銳,尤其是裴越讓武定衛和平湖衛輪轉,又將谷蒼統領的桂陽衛調過來,實力甚至超過了鎮南大營。顧金韶并不反對裴越的指揮,但他不可能一直是南軍主帥,只要自己還掌握著堯山五衛,便對得起開平帝過世前的殷殷囑托。
想到這兒,顧金韶凜然道:“卑職領命!”
裴越點點頭,又看向張齊賢道:“張將軍,祁年大營眼下只有兩衛將士,且已經投入到西線戰場。待顧將軍領兵抵達思州之后,那兩衛將士便可返回蒲圻城后方休整。”
張齊賢近來的處境有些尷尬,因為祁年軍還未補足四衛的編制,蕭瑾將他麾下的兩衛調往思州,他便等于是一個光桿主帥,身邊僅有兩千親衛營。
裴越的安排讓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同時也意識到南軍的戰略接下來會有很大的變化。
安撫張齊賢之后,裴越又對郭興說道:“右軍機帶來一萬鎮南軍由老侯爺帶回,將來反攻之時,鎮南軍將會作為主力。”
郭興微笑道:“謹遵國公爺帥令。”
裴越沉思片刻,緩緩道:“如今我軍水師已經取得天滄江下游的控制權,周軍對于江面的封鎖不復存在,故此可以聯系南岸各軍。馮毅。”
“小人在。”
“傳令江陵城主帥保定侯蔡遷與漢陽城主將谷節,利用敵軍人心惶惶的局面,擴大游騎斥候探查的范圍,做出大軍即將主動出擊的跡象。必須讓南周君臣意識到,我軍的目的不止是奪回北岸之地,還要發兵南下一雪前恥。”
“遵令!”
裴越環視眾人,凜然道:“來此之前,本帥已經通知南境五州刺史,令他們想盡一切辦法提供后勤支持。諸位,此戰的底線是將南周壓回徐洋關防線之內,拔掉對方的寧國大營和臨江大營,聽清楚了嗎?”
眾將起身轟然應道:“謹遵帥令!”
翌日,江陰城北郊。
春雨忽起,纏纏綿綿。
右軍機蕭瑾凝望著一川雨幕,神色復雜地說道:“衛國公親自相送,本官略有惶恐。”
裴越策馬行于旁邊,淡然道:“襄城侯,雖然你我曾有嫌隙,但我知道你非出于私心,而是擔心裴越成為心懷不軌危及皇權的奸臣。至于南境戰事的勝負,雖然你稍有急切,但本心依然是為大梁著想,單論這個初衷就要強過一些自以為是的人。”
蕭瑾眉頭微皺,他怎會聽不出來這位年輕國公意有所指。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裴越說出這番話指向的人非常明顯,無非就是宮中那位貴人。
但是…
蕭瑾承認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讓他對裴越的印象大為改觀,可他依然無法私下里議論天家。
見他始終沉默,裴越亦不以為意,平靜地道:“我并非是要在侯爺面前表功,但南境戰事爆發之初,我便私下里傳書于成京祥云號,命他們盡力協助官府,為南軍做好后勤支撐。”
蕭瑾感嘆道:“此事我已知曉,因此才明白自己錯得很離譜。”
所謂錯處,自然是指他之前對裴越的猜忌。
平心而論,如果蕭瑾處在裴越的位置上,他難保不會想辦法拖一下后腿,解決擋在自己面前的軍機,從而順利上位獨掌軍權。
裴越緩緩道:“往事不必再提,只盼襄城侯回京之后,關鍵時候能體諒我的一番苦心。畢竟,陛下歷來純孝,他不能也不敢違逆太后的旨意。但是我想,有些事屬于親者痛仇者快,若是變為現實只會便宜外面的豺狼。”
這番話可謂開誠布公,而且裴越身為臣子,這樣表態無疑是逾越規矩。
然而蕭瑾發現自己并不介懷,或許真如郭興私下里所言,身邊這位年輕國公與這人世間的絕大多數庸人都不相同。
他點了點頭,正色道:“我知道該怎么做。”
裴越笑了笑,勒住韁繩拱手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愿襄城侯一路順風。”
蕭瑾抬手回禮,誠懇地道:“盼衛國公底定南疆,大勝凱旋。”
就此分別。
數日后,秦州水師主力依舊陳兵于天滄江下游,然而此前隨著這些戰船南下的數百艘船只,卻在一部分戰船的保護下,往東進入怒海,然后轉道南下。
裴越站在船頭甲板上,沈淡墨依偎在他身邊。
大海浩瀚無垠,景色無比壯麗。
遙遠的西南方向,有一座毗鄰大海的城池,名為平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