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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5【夕照如煙】

  皇帝的喪禮盛大又隆重,尤其是那些在思善門外哭靈的文武百官,盡皆涕淚橫流悲慟至極,甚至還有不少大臣哭到失聲。

  太子劉賢歷來以純孝之心著稱,這幾天更是日夜守靈,好幾次因為過于悲慟以至于暈厥過去。

  宮城內外,乃至于整個京畿之地,近來都陷入無法自拔的哀傷之中。

  對于大梁的百姓來說,開平帝足以稱得上圣天子,他們不知道沈默云所言那些事的內情,縱然知道也不會鄭重其事。究其原因,從十七年前開平帝登基之后,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能感覺到那些官老爺們辦事逐漸用心起來,家里的存糧也很少會出現青黃不接的狀況,還能攢下一些銀子為自家的小子娶個媳婦。

  于是當朝廷發出布告之后,都中的百姓紛紛自發為開平帝祭奠守靈,可謂滿城縞素哀聲遍野。

  然而生活總得繼續,當務之急便是新君的登基儀式。

  相較于十七年前都中人人自危的境況,這次的皇位更替未見波瀾。在六皇子劉質自縊和陳皇后過世之后,二皇子齊王劉赟便閉門不出,這些天亦只是遵從儀制祭奠開平帝,沒有任何引人遐想的多余舉動。至于即將成年的九皇子和十一皇子,更是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由四朝元老、左執政莫蒿禮牽頭,文武百官奉勸進表,京都士紳百姓的代表進萬民書,太子劉賢遂定于六月初八日,即開平帝駕崩之后的第五天舉行登基大典。

  建章宮東暖閣內,兩位年輕人對面而坐。

  桌上有清茶兩盞,爐香一鼎。

  宮人皆被屏退,窗外清風徐來。

  “我知道昨日母后將你喊去了景仁宮,也大抵能猜到你在見過母后之后又來見我是為什么。”

  經過這幾年的歷練,尤其是接連遭遇諸多變故之后,劉賢的氣度愈發顯得沉穩鎮定,雖然遠遠達不到開平帝的境界,但至少不會像以前那般,在裴越面前表露出懵懂姿態。

  裴越發現一個比較有趣的狀況,劉賢的自稱依然是“我”,卻稱呼吳貴妃為“母后”,其內心所想耐人尋味。

  他不慌不忙地問道:“為何?”

  劉賢端起茶盞飲了一口,悠悠道:“母后不愿清河成為將來的皇后,因為父皇的遺愿是天下一統,那么大梁必然會對南朝用兵。到時候清河的立場便會很尷尬,她如果不聞不問未免太過絕情,可若是出面勸諫,又會傷害到我與她之間的夫妻情分。其實說到底,皇后的身份不一樣,雖說后宮不能干政,可對于朝野上下多少會有一些影響力。”

  裴越感慨道:“既然殿下什么都明白,何必讓娘娘擔憂呢?”

  劉賢不置可否,反問道:“將來若是朝廷決定對西吳用兵,你會因此拋棄那位妾室嗎?”

  裴越淡然地道:“好教殿下知曉,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她肯定會比我更希望大梁取勝。”

  劉賢微微一怔,旋即想起來裴越的妾室乃是西吳犯官之女,全家老小僅有她一人逃了出來,不禁搖頭道:“居然忘了這茬。裴越,是你教會我為人要言而有信,既然當初答應了清河會娶她,我自然不能反悔。再者,經過這半年的接觸,我對清河越來越欣賞,她如果成為皇后,一定會是我的賢內助。”

  他的態度很堅決,而且裴越隱約感覺到,某種變化正在劉賢身上發生。

  與好壞對錯無關,而是他逐漸希望能夠掌握自己的人生,不像之前二十余年那般,事事遵循開平帝和吳貴妃的安排。

  故此,裴越沒有用大道理來說服對方,只是平靜地說道:“殿下,你覺得陛下當年沒有能力為貴妃娘娘正位嗎?”

  劉賢愣住。

  裴越心平氣和地說道:“如果殿下極力堅持,貴妃娘娘自然會讓步。但臣不禁想問,殿下這樣做有沒有考慮過清河公主的想法?其實在臣看來,清河公主未必希望成為大梁的皇后。”

  劉賢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過后,他微微皺眉道:“只是我已經許諾過會娶她。”

  裴越道:“守信方為天子,殿下的堅持值得稱道。只不過殿下也要明白一點,天子與百官不同,后宮可不僅僅只有一位皇后,還有皇貴妃的位份。對于清河公主而言,退一步或許更適合坐看云卷云舒。”

  劉賢輕嘆一聲,緩緩道:“如此也罷。”

  裴越心里松了口氣,面前這位儲君雖然孝心毋庸置疑,但有時候會格外固執,比如他當初替平陽公主頂罪之事。

  好在至少到目前為止,劉賢還能聽得進他的勸告。

  六月初八,登基大典如期舉行,在經過極其嚴苛與繁瑣的儀式過后,劉賢頭戴冕冠身穿冕服駕臨承天殿,從禮部尚書寧懷安手中接過象征權柄的天子玉璽,然后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朝賀,正式登基為帝。

  他尊生母吳貴妃為皇太后,加封九皇子為福王,十一皇子為壽王,同時對包括二皇子齊王在內的三位親王大加封賞。

  今歲年號繼續沿用開平,定于明年正月初四日改號。

  擢廣平侯谷梁為左軍機,襄城侯蕭瑾為右軍機,余者暫時不做變動。

  而后昭告大梁兩京一府十三州,減免各地賦稅,并且大赦天下。

  翌日午后,裴越在百余親兵的護衛下離開京都,一路向北趕到興梁府皇陵。

  開平帝的陵寢修建于此,早在十五年前便已破土動工,于開平二年正式竣工。

  既然開平帝臨終前將身后事交給他,裴越自然不會輕忽大意,特地在梓宮發引之前來皇陵實地巡視一邊。

  只是他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一位老熟人。

  “劉都知,可還安好?”裴越當先開口問道。

  站在他面前的中年人正是曾經很受開平帝器重的內侍省都知劉保。

  相比曾經的富態和煦,僅僅幾個月沒見的劉保仿佛變了一個人,臉頰瘦削眼窩深陷,身體明顯變得瘦弱。

  劉保嘴唇翕動,隨后行大禮道:“小人多謝侯爺救命之恩!”

  不等他跪下去,裴越便伸手將其扶住,然后輕聲道:“你替我的泰山擔了那么大的風險,而且始終沒有出賣他,我怎能見死不救?”

  劉保楞在原地,滿面震驚。

  其時殘陽似血,人間一片昏黃之色。

  裴越幽幽道:“你們何苦一定要這樣做?”

  劉保默然不語,裴越這句話顯然揭開一個秘密,那便是當日南薰殿爆炸發生之前,他跑到開平帝面前將陳皇后意圖自盡的消息說出來,并非是怕擔不起這個責任,而是如侯玉所言受人指使。

  指使他的人便是裴越的岳丈,谷蓁的父親,一等廣平侯谷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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