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來,這片廣袤的大陸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皇位傳承。闌伴隨著那把龍椅的總是明爭暗斗和刀光劍影,乃至無所不用其極,更有甚者一片血雨腥風,一旦站錯位置便會有無數人頭落地。
都中百姓年長者依然還記得十七年前的秋天,在那個流血夜前后不知有多少高門大族覆滅,當時的局勢可謂人人自危。
開平朝似乎遠離那些險惡的風浪,一直到太子冊封大典啟幕,朝野上下都沒有出現不和諧的聲音。
究其原因,最有希望爭奪儲君位置的二皇子早已黯然退出,六皇子則從未被朝臣公開提及,至于那兩位剛剛成年的九皇子和十一皇子,自然只有旁觀的資格。
既然沒有人能爭,劉賢的地位便十分穩固。五月十七,天色陰沉,夏風微涼。
欽天監的官員無不提心吊膽,唯恐陛下雷霆震怒,畢竟這可是國朝最重要的大事,卻在如此壓抑的天氣下舉行。
闌好在開平帝從來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責難朝臣,從始至終沒有表露出介意的情緒。
從十七日開始連續三天,京都將一直處于戒嚴的狀態中。一等襄城侯蕭瑾負責九門防務,守備師精銳盡出,對每一個進出城門的人進行嚴格盤查。
河間侯李訾親領禁軍,將北城所有角落都檢查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宮中和太廟,所有宮人內監都處于嚴密的監控之中。
太史臺閣的烏鴉在坤部主事荊楚的統領下,在東、西和南城各處布控,嚴防有人干擾國之大典。
鑾儀衛則隱于水面之下,副指揮使陳安隨侍開平帝身邊。在十天之前,東府右執政洛庭便奉開平帝的旨意完成祭祀的環節,已然詔告天地、社稷和祖先,獲得他們的同意和許可,從法統上奠定大皇子劉賢被冊立為太子的基礎。
闌寅時三刻,夜色漫漫,大皇子劉賢身著絳紗袍,在所有太子屬官的護從下提前到達建章宮,此地便是世人常說的東宮,也是劉賢在繼位登基之前居住的地方。
卯時二刻,將將日出,開平帝乘坐御輦擺駕建章宮,朝中衣紫重臣盡皆隨行。
縱然私下練習過無數次,等到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劉賢依舊難掩激動。
這一刻他不禁想起很多往事,從小在父皇母妃的關愛下長大,很長一段歲月里都是愚魯無知的狀態,直到裴越的出現才將他逐漸打醒。
那一日在沁園內的長談,不僅讓他一窺裴越心中的理想,也讓他明白一國之君需要肩負的責任。
往事如夢似幻,思來恍若隔世。裴越描繪的盛世百景能否出現?劉賢心里沒有絕對的把握,但他只想腳踏實地地做下去。
闌一念及此,他愈發謙恭與崇敬地跪伏于地。開平帝面南而坐,逐一望向殿中的重臣,從莫蒿禮到王平章,再到谷梁和其余人臉上,心中輕輕一嘆。
只可惜裴越不在場,而且直到延平會獵結束之前,他應該都不會回到京都。
這樣也好。開平帝按下心中遐思,然后朝站在左側的洛庭微微頷首。冊立太子的詔書理應由文官之首宣讀,莫蒿禮今日拖著老邁的身軀入宮,卻將這個福澤后代的機會讓給洛庭,自然贏得文武百官的敬重,也說明他過去一年間辭官歸鄉的意愿極其堅定。
對于洛庭而言,他忽然明白開平帝為何一直強留那位老人的原因,想來等延平會獵結束之后,王平章卸任的時候,這位老人便可以真正退出朝堂。
正因如此,莫蒿禮在確定皇帝的心思之后,便沒有再遞過乞骸骨的折子。
闌望著下方身軀單薄瘦削的老人,洛庭不禁感慨萬千,心中泛起濃濃的感傷。
得到開平帝的示意后,洛庭收斂心神,然后開始宣讀手中的冊立詔書。
“建立儲嗣,崇嚴國本,所以承祧守器,所以繼文統業,欽若前訓,時惟典常,越我祖宗,克享天祿,奄宅九有,貽慶億齡,肆予一人,序承丕構。纂武烈祖,延洪本支,受無疆之休,亦無疆惟恤,負荷斯重,祗勤若厲,永懷嗣訓,當副君臨。”洛庭洪亮的聲音在殿內回響,氣氛莊嚴肅穆。
“咨爾皇長子劉賢,體乾降靈,襲圣生德,教深蘊瑟,氣葉吹銅。早集大成,不屑幼志,溫文得於天縱,孝友因於自然,符采昭融,器業英遠,爰膺錫社,實寄維城,自頃離明輟曜,震位虛宮,地德可尊,人神攸屬,式稽令典,載煥徽章,是用冊爾為皇太子。”不知為何,劉賢此刻心中的激動忽然消退少許,他情不自禁地稍稍抬起頭,望著上方的中年男人,眼中漸漸浮現淚花。
莫蒿禮目不斜視,心中默默道:“陛下,老臣只能陪您走到這兒了。”闌王平章面色平靜,看了一眼不遠處真情流露的劉賢,恍惚間有種錯覺,仿佛時間回到十七年前。
那一年,開平帝劉錚視他如長兄,兩人之間無所不言,在無數個漫漫長夜里描繪著大梁的萬世不易之基業。
往事已矣。洛庭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圣旨上,并未注意到殿中有一個人似乎正在放空,那便是與他相交數十年的廣平侯谷梁,但見他雙眼望著地面上的金磚,一改往日的沉穩鎮定。
仿佛心事重重。洛庭繼續念著圣旨:“有國而家,有君而父,義兼二極,重系萬邦。何好非賢,何惡非佞,何行非道,何敬非刑。居上勿驕,從諫勿弗,懋茲乃德,惟懷永圖。用陪貳朕躬,以對揚休命,可不慎歟!立儲大典將于兩日之后于太廟舉行,著后宮眾妃、皇子、公主、世子、郡主、各級官員、一眾百姓蒞臨觀典!開平十七年夏。”洛庭收起圣旨,然后緩步向前。
闌劉賢并未立刻接過圣旨,而是抬頭仰望著開平帝,強忍著哽咽之意說道:“兒臣叩謝父皇圣恩!”開平帝溫和地說道:“平身。”劉賢重重叩首之后,方才起身接旨。
至此,禮成。待明日完成受禮和謝禮,后日于太廟舉行過立儲大典,朝廷便會將冊立太子的圣旨明發天下,劉賢的儲君之位便是無可置疑。
…日落之后,太史臺閣左令辰沈默云略顯疲憊地回到空蕩蕩的府中,徑直去往后宅書房。
闌書房中有一位年輕女子,手中捧著一卷古籍,神色沉靜且淡然。仿若鉛華盡去,渾不似往日冷厲孤傲。
然而又有了幾分坦然赴死的決然之意。